出乎他所料的,段天谌并没有察觉到他话语中前后的矛盾,而是被他后面的话所吸引,饶有兴味的问道:“哦?那你可知道,那身手较弱的人,又是什么来头?”
孟昶叹息了下,摇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惋惜和道歉,“回王爷的话,当时情况紧急,下官只偶尔瞥过几眼,皆看到顾将军为那个人挡下所有的危机,而自己却差点因此陷入困境中,根本来不久去仔细查探。不过,下官记得,那人个子较矮,所穿的衣物也很宽松,架在身上,倒是十分不合身。”
尽管知道了这些,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连对方长什么样儿,都没看清楚么?”段天谌不死心的继续追问。
孟昶摇了摇头,“下官的确没看到,还请王爷恕罪。”
像是为了表示他的歉意般,他挣扎着跪起来,却被段天谌挥手阻止,“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不必挂怀。”
孟昶闻言,随即安安静静坐好,没有去打扰段天谌的思考。
沉默,一直持续到马车停下,青擎的声音响起,“王爷,宫门已经到了。”
“嗯。”段天谌懒懒应了一声,随即看了看面前的那团虚影,忽而道,“南阳侯伤势如何?”
见他问起,孟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却很好的掩饰在他波澜不惊的语调里,淡淡道:“多谢王爷关怀。下官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无甚大碍。”
“既如此,本王正好有一件紧急的事儿,想请南阳侯帮忙。”段天谌似乎笑了一声,毫不犹豫道,“天子脚下,竟发生此等荒谬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定会让人以为苍京守卫不堪一击。南阳侯向来聪明,想必也很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而且你也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说起来也能让众人心服口服。这报官查案的事儿,本王觉得由你来做,那是最好不过的。你以为呢?”
孟昶气得咬牙,心说您还真是不客气。
不过,能够将此事交给他,说明段天谌没有怀疑他的话,对他来说,或许也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左右权衡下,他还是点头同意,“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下官自然深表荣幸。请王爷放心,下官定会高度重视此事,并争取尽快给王爷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嗯,那就好。”似乎很满意孟昶的态度,段天谌倒也放缓了语气,从旁提点了他几句,“最近,本王听说,苍京的一部分官员下朝后,都去茶馆喝茶听书了。只怕理会南阳侯这事儿的人,并不是很多。不过,本王相信,以南阳侯盘踞南部边境的毅力和手段,肯定也有很多方法去应对的。南阳侯,你说呢?”
今晚发生了太多难以理解的事儿,孟昶的脑袋自始至终都是晕的,暂时也体会不到他这番话的深意,只胡乱点头,“王爷说得是。下官一定谨记王爷的教诲。”
段天谌心中诧异,想着以孟昶的性子,何时这么听话了?
他掀起手边的车帘,借着车外射进来的亮光,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确定是孟昶无疑,才淡淡道:“当然,南阳侯也可以从那名身手较弱的人入手,查起来或许会有另一番收获。此事不宜往后拖延,南阳侯身上的伤若不碍事,待会儿,本王会让人带你去找京兆尹。只不过,在这期间,估计得委屈南阳侯忍下这皮肉之苦的煎熬了。”
对此,孟昶也没有任何的意见,一副完全听从的臣服模样。
段天谌又仔细打量着他,一时也没了话,不一会儿,却又见青擎掀起半边车帘,毕恭毕敬道:“启禀王爷,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段天谌若有所思的看着孟昶,客客气气道:“南阳侯,先请下车吧。待会儿自有人带你离开的。”
孟昶连忙拱手作别,跳下来,又坐上另一辆马车,很快就转头离开,雪地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车辕痕迹,不一会儿又被大雪覆盖。
看着那马车渐渐离开视线,青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为何要让南阳侯将此事闹大了?”
☆、004 决定登基
看着那马车渐渐离开视线,青擎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您为何要让南阳侯将此事闹大了?”
刚才的对话,他多少都听进去了,可苦思冥想却寻不出个由头,这才冒昧的问了出来。
“事情,自然是闹得越大越好。如此乐事,若不共享,岂不是可惜了?”段天谌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那微微上扬的弧度,在雪光的反射下,恍若成了一把弯刀,反射出凛冽的白光,看得青擎心中顿凛,当即缩了缩脖子,莫名为孟昶捏了一把冷汗。
他可不认为,自家主子会那么“贪玩”,又有如此雅兴将这些事情分享出来。尤其是此事还涉及到王妃的亲生父亲,不为了讨王妃欢心而将苍京城内外翻个天翻地覆,已经很给对方面子了。
可是,以他的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求问无果,自然也不再花心思多想,便也掠过此事,提到了另一个疑惑,“王爷,请恕属下多嘴。您不觉得,今日南阳侯有点反常么?”
“是么?”段天谌唇角衔着的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颇有些高深莫测,“你也觉得他很反常么?正好,本王也这么觉得。”
话落,他忽然钻回了车里,“啪”的一声,沉声吩咐道:“不该你想的,就不要想那么多!入宫吧!”
青擎猛然回神,二话不说就跳上马车,朝不远处的宫门驶去。
此时此刻,宫门已经下钥,即便段天谌身份特殊,想要进宫,却也是需要经过重重盘查。
不一会儿,马车缓缓驶入那令多少臣民憧憬的皇宫中,段天谌斜斜倚靠在车边,没有落下车帘,反而与青擎一起坐在寒冷之中,微微眯起眼,看着面前的重重楼宇,不言不语。
夜晚的皇宫,在大雪和灯光的映照下,少了几分金碧辉煌,更像是一座耀眼闪亮的囚笼,随着马车的缓缓驶入,竟无端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他暗自心惊,却没有回避这样异常的情绪,像是上了瘾,追根究底,欲要寻出此种不良情绪的由头。
片刻后,他若有所悟,那双潋滟的眸子里映出纷纷扬扬的雪花,突然间变亮了几分,也将眸光离盛满的复杂全部照亮。
“王爷,您先坐到车里吧!毕竟,外面还下着雪,外面可冷着呢,您若是冻坏了,王妃可是会心疼的啊!”青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劝诫。
毕竟,如果王妃真的发火了,到最后遭殃的,可还是他们这些无辜的属下。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他觉得很有必要给自家王爷提个醒。
“怎么?你一小小的侍卫,还想到管起主子的事情来了?青擎,看来本王离开的这段时间,不管是你还是青冥,胆子都变得肥大肥大的了!”段天谌凉凉瞥了他一眼,目光如炬,似乎瞬间就洞悉了他的意图。
青擎也没奢望自己的小心思能够瞒得过他,在说出刚才那些话时,早已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今这不痛不痒的几句话,反倒是让他心里踏实了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毕恭毕敬道:“王爷,您说笑了。您和王妃的事儿,也就是属下等人的事儿,属下自然毫无遗力的为您和王妃做打算!如今的确天寒,属下若是对您坐在车门处无动于衷,才是对您和王妃的不尊重不尽职。”
一番话,说得倒是善解人意,可惜从青擎的嘴巴里出来,怎么都有种难以言说的诡异感。
若非亲耳所闻,段天谌也很难相信,像青擎那么古板生硬的人,也会有这样“口若悬河体贴入微”的时刻。
不过,他也没有去拆穿,当即冷哼了声,却还是坐回了车内,却没有看到青擎于那一瞬间骤然轻松下来的神色。
车内,想到青擎刚才所讲的,段天谌心中一动,又把滑落在身侧的大氅盖在身上,并双手握起那个小巧的暖炉,直到确认自己没有被冻到,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今,他的侍卫们都知道,一旦事情涉及到他的小妻子,不管是什么原则,都会被舍弃。
若在以往,被别人知悉自己的弱点,他肯定不会留下任何的活口。
不过,现在就暂且算了吧!就当做为他的小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儿积福吧!
一路顺畅无阻。
待马车稳稳停下,大雪已经停了下来。
彼时,地上已经堆起了厚厚的积雪,脚踩上去,发出一阵阵嘎吱嘎吱的脆响,清晰而极易撩拨起人的心弦。
放眼望去,琼枝玉树,檐下冰凌,一派琉璃之景。即便在漆黑的夜晚,仍然能够看出周围的轮廓,映着星星点点的昏黄的灯笼烛火,说不出的安静和宁谧。
段天谌裹着藏蓝色的大氅,长身玉立于雪中,身后笔直站立着一脸肃穆的青擎。主仆二人身姿笔直,一动不动,宛若这冰天雪地里的雕塑。
早有守宫伺候的太监瞧见了这一幕,连忙小跑着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道:“奴才参见谌王爷。”
段天谌缓缓收回视线,如雪般冰凉的眸光在那小太监头顶上掠过,随之不动声色的停在了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上,语气里淡淡的,听不出丝毫的痕迹,“起来吧。去跟父皇通报一声,就说本王有事儿求见。”
那小太监有些惊讶,据他所知,以往谌王爷过来时,皆是直接觐见皇上,并不曾有过如此刻这般奇怪的举动。今日却是怎么了,居然变得如此讲究起来了?
他嘴唇翕动了下,却在瞬间歇掉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毕竟,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而且将来十有*也会成为面前这座寝宫的主人,他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询问因由。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大人物的深沉,并不是他这个小虾米可以理解的。
算来,他的脑袋也格外机灵,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轻重关系,面上立即浮现出谄媚的笑容,忙不迭点头哈腰,“奴才遵命。谌王爷,外面天寒雪冷,您请入内等候。”
说着,他便侧过身子,让出了通往寝宫的道路。
段天谌淡淡“嗯”了一声,迈开步子,缓步往里走去。
许是为了迎接他,苍帝寝宫的门竟然大开着,明黄色的帷幔被风吹起,承载着承尘上迷离明幻的光辉,恍若洒遍余晖的池水,波光粼粼中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泽,映得他脸上冷峻的神情也有了些微的缓和。
“谌王爷,您请稍候片刻。奴才这就去通秉皇上。”那小太监从他身后走出来,舔着笑脸,频频鞠躬,得到他的允许后,才小跑了进去,当即有宫女给他上茶。
奢华的寝宫内,一时竟陷入了沉静当中。
段天谌端起茶盏,一手捏住碗盖,轻轻晕开杯中的茶水,碧绿的茶叶在水面上打了几个圈后便直直沉入了杯底,略带薄茧的掌心一晃,一股水汽袅袅上升,未到半空却已经消失不见。
他微呷了一口,像是要回味那份唇齿间的香醇般,缓缓闭上了眼睛,看上去,有些陶醉,又带着说不出的淡定从容。
他轻轻浅浅的吸了一口气,只觉一股淡而清冷的茶香随着夜晚流动的冷空气流入肺腑,只一刹那,便窜遍全身,带起一股难言的颤栗感。
像是为这股颤栗感所惊,他倏地睁开了眼睛,潋滟夺目的双眸里映出了偌大寝宫的奢华陈设,以及其中隐藏极深的不耐。
居然去了那么久……
“王爷,怎么会这么久?是否需要属下……”早年跟随在段天谌身边,对这位主子的言行举止,也算是有了较为深刻的理解。
在段天谌还没明确表达出那股不悦时,连忙开口建议,只是话还没说完,进去通秉的小太监就已经小跑了回来,微微喘着气儿,谄媚笑道:“奴才该死,竟让您等了那么久。王爷,您请,您请。”
段天谌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穿过重重明黄色轻舞的帷幔,径自往里走去。
刚站定在苍帝面前,还没来得及调整情绪,却听苍帝缓缓道:“这寝宫,你迟早会搬进来的,何必遵守那么多规矩?以后,你想要见朕,直接走进来便是,无需再通报了。”
段天谌却是半点情面都不给他,冷笑道:“父皇这是说的哪里话?君臣之礼,儿臣从来都没忘记过,也不敢忘记。”
“谌儿,你明知道,朕并不在意这些。”苍帝紧紧皱起了眉头,出乎意料的,他却没有生气,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几次启齿,却又欲言又止,最后竟也只是挑了不痛不痒的事儿,漫不经心道,“你我本是父子,何必把事情弄得如此复杂?”
段天谌假装没有看到他的为难和欲言又止,听了他的话,只是冷嗤一声,鄙夷反驳起来,“父皇,您能把儿臣当成儿子,为何不能把儿臣的王妃当成您的儿媳?又为何不能把儿臣王妃的岳丈当成您的亲家?”
苍帝闻言,懒散的眸光顿时警惕起来,到了这个时候,他若是再弄不清楚事情的根源,这么多年也白活了。
可一想到,眼前这个令他骄傲的儿子,竟为了顾惜若那个女人、甚至是顾硚这个关系不算好的岳丈,来与自己唱反调,心中说不出的抑郁。
“原来,兜兜转转,你想要说明的,也不过是这个问题。”苍帝不怒自威的脸上顿时布满了寒霜,尽管寝宫内温暖如春,似乎也温暖不掉此刻骤然下降下来的温度,“谌儿,你当真糊涂了不成?朕是你什么人,那顾惜若和顾硚又是你什么人,二者之间的关系,能够相提并论么?”
段天谌如炬的目光倏地锁住那双暗含精光的龙目,毫不避让,当即反唇相讥,“为何不能相提并论?在儿臣看来,父皇给了儿臣生命,却也夺去了母妃的生命。若非儿臣的王妃始终陪伴在身侧,儿臣也无法能够如此顺当的走到这个地方。而对于给了儿臣王妃生命的顾将军,其扮演的角色,父皇难道不觉得很熟悉吗?”
他说得诚恳,可惜听着这些话的苍帝未必有仔细体会的心思,反倒是对顾惜若和顾硚的不满越发浓重。
毕竟,在他看来,不管那两个姓顾的人有多重要,对段天谌的影响有多大,也不能大过他这个父皇去。而且,一直以来,他都自信自己存在的独一无二性,可如今看来,事情并非如此。
可自从有了顾惜若的出现,他这个儿子明显偏了心,站在了顾惜若那个女人的一边,连带着本该是臣子身份的顾硚也得到了许多莫名的优待,究其一切,竟还是起源于顾惜若这个女人。
这如何能让他不气愤不恼怒?
他似乎不觉得,跟自己的儿子讨论谁更重要的问题有什么不妥,以至于揪住段天谌话里明显的偏袒,便忍不住反唇相讥,“谌儿,依朕看来,你当真是糊涂了。将来,你可是苍朝的主宰,无论何时何地,在你心中最重的,都该是苍朝的江山。江山之下,便是朕,而你那些所谓的儿女情长风花雪月,万不可放在心上,当作信仰。不然,你会被……”
“父皇!”
段天谌不悦的叱喝冷冷打断了苍帝的话,直直对上对面那双凝重的眼神时,心头某处像是突然空虚了起来,恍若破陋的房子,四堵墙皆被拆得稀稀烂烂,冷风吹过,嗖嗖的寒意将他整个人席卷起来,他想要逃脱,却始终都不能够。
一直以来,他都知道,这个父皇对他的小妻子意见很大,甚至从之前宫宴上做出的种种反应来看,已经达到了无法容纳的地步。
他不明白,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竟让他这个久居人上的父皇如此费尽心思,欲要拔除他心中这个独一无二的存在。
又或许,他心里也清楚,只是不敢相信而已。往深入来讲,或许他只是不敢承认,导致他的小妻子陷入如此困境的源头,竟是他自己。
心思几番沉浮,他到底定力强于常人,还是很好的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许是对刚才的话题感到十分厌倦,便也随意揭过,提起另一件事儿,“父皇,不管你对若若有何偏见,却不该影响您的判断。顾将军可是苍朝的栋梁,他若是出了什么问题,便是朝廷的损失了。您忍心看到朝廷武将没落的局面?”
苍帝不为所动,对这个儿子,他不敢说非常了解,可这么多年的相处,无论是真心还是非真心,某些行事手段还是熟悉的。
就比如,此刻——他绝对不相信,他这个儿子说了如此真诚的一番话,到头来却是为了朝廷大事。十有*,还是跟顾惜若那个祸水有关。
想到段天谌来找自己的为数不多的几次,两人所谈论的话题,哪一次不是围绕着顾惜若来展开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瞬间低沉到了谷底,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态度,露出了他原本的阴鸷和不悦,“谌儿,朕曾经跟你说过,不要把顾惜若这个女人看得太重。看来,你始终都没把朕的话放在心上。如今,你是想要为了顾惜若那个女人,跟朕反目么?”
第29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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