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春夜姑的嗓门又高又细,絮絮叨叨、悲悲戚戚,哭得人脑仁儿疼,张进手忙脚乱地搀扶,被她像八爪鱼般缠住,高耸的胸脯在眼皮底下晃悠。
郁安宁问:“依你的意思,死者是自尽?”
春夜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带着全天下都知道的表情,惊诧反问:“官爷这话倒是奇了,莫非牡丹死于他手?这怎么可能,我这馆子里可都是大大的良民啊,我可怜的儿啊……”
眼看第二轮哭戏便要上演,瑛姑终于开口:“是与不是怎可妄下定论?先带我们去现场看看。”
她语气不容置喙,春夜姑面色一凛,慢慢从张进身上站直,犹疑片刻,低声道:“各位官爷请随我来。”
众人跟着女子轻纱缓荡的步伐拾级而上,径直去了顶层。
一进入这里,众位捕快隐隐流露出兴/奋的神情。
郁安宁正想询问,便觉有人拽他衣角,张进从旁边凑上来说:“宁哥,这回你输了,五百钱明天给我!”不等郁安宁开口,他马上警告道:“你又想装傻是不是,我说这花魁初夜必在红袖添香最为神秘的顶层,而且这里肯定打通成一间,以便……那个啥,你偏不信,眼见为实啊,七尺男儿可不能抵赖!”
有人在后头小声问:“那个啥是啥?”
“哎呀,大老爷儿们还得当你面儿表演一回?”张进得意忘形,回首脸色骤变,“上官?!”
瑛姑狠瞪了郁安宁一眼,穿过两人中间走到前面去了,“张捕快,案子月底前破不了,罚你三月饷银!”
张进差点哭出来,“上官,不带您变声诈和的?”
郁安宁知道沈曜的脾性,向来说一不二,忙劝:“别哭了,快破案吧,后天就到月底了。”
其实张进说得也不完全准确,这奢华的楼层只有右侧被打通,里面放置足有两个房间大的雕花拔步床,外加沐浴汤池,鲜花果品,琴棋书斋。
而另外一侧共有五间房间,推拉式的房门上绘着山水、花鸟、仕女等各色图样,典雅大气、意境悠远,想必出自名家之手。
春夜姑此刻驻足在其中一个房间前,宽袖一展推开了门。
还没等郁安宁迈进屋子,便听瑛姑高声责问:“谁让你们擅自挪动尸体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去。
一个直挺挺躺在地上的女子映入眼帘,衣着暴露近乎半裸、如瀑长发散乱地铺洒在地板上,纤细白皙的肩膀、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触目惊心的黑青色勒从颈项延伸到耳后,整张脸却被一条丝帕盖住,看不到容貌。
白绫挽成环状,从高悬的屋梁上垂了下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是谁把人放下来的?”瑛姑面色阴云密布,任谁都能看出是强压怒火,她凌厉的视线扫荡一周,房间里鸦雀无声。
许久,春夜姑怯怯地说:“是我让放下来的,牡丹已经够可怜的了,难不成要这么多男人眼睁睁看着她这个样子挂在上面吗?”
她的话语令人动容,却没有一丝表情中浓烈的惧意。
瑛姑勾了勾唇角,俯身欺近,冷冷道:“你倒真是可怜她!”
春夜姑泪流满面,“那是当然,我可怜的女儿啊……”一边哭一边暗中窥视着她的表情。
事已至此,只好亡羊补牢,瑛姑吩咐仵作验尸,把郁安宁叫到一旁,压低嗓音细细地嘱咐了一番,让他带着两个人出去了。
春夜姑抻着脖子,目光一直跟随郁安宁到看不见的地方,“上官安排的何事?”
“我问你。”瑛姑抱臂看她,忽然扬起手。
春夜姑吓得连退两步,却被她一把握住手腕,拽到了隔壁。
“昨天牡丹见过何人,夜里同谁在一起,都做了何事?”瑛姑正色道,“你给我一一道来,说得越详细越好。”
虽然常年经手各类命案,涉及到风月场所的也不算少,可点花魁是他们这里一年一度的盛事,整个流程城里成年男子差不多个个门儿清,如今让女人这么郑重其事地问出来,屋中顿时陷入尴尬,众人怪异的表情掺杂着探索的欲望。
春夜姑早闻这位女捕头雷厉风行,却没真正打过交道,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张了张口,为难道:“上官如此发问,倒让我从何说起?”
瑛姑取来笔墨,面目严峻地问:“就从昨晚牡丹同谁过夜开始。”
春夜姑又露出那种天下人都知道的表情道:“上官在衙门里待久了,有所不知,昨夜咱们红袖添香点花魁可是司徒大官人捧的场。”
“嗯,接着说,后来呢?”瑛姑边记边问。
春夜姑大大地翻了个白眼,“后来您还不知道吗?”
瑛姑抬眸,眼珠子移到顶端,看着无比吓人,“你问我还是我问你啊,再卖关子先押回衙门!”
“好好好,姑奶奶,我说还不行吗?”女人见瑛姑动了气,似乎不想同官府硬碰硬,“有司徒大官人在,就没别人的事儿了呗,难得大官人有兴致,咱们上赶着还来不及呢,被他老人家看中,可是这牡丹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没想到这丫头竟如此想不开……”她说着再次泫然欲泣。
沈曜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时间有限,虽然聊天时听到衙役们几次提及这位姓司徒的,却不知他竟有如此大的势力,此案牵扯到这种人,看来八成有些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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