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培养舱从内部被打破了,半截身体探了出来,身上的传感器被他自行扯掉了一半,断开的接线就抓在他已然僵硬的手中,容器破裂处的尖锐棱角戳伤了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有一片干涸的血液凝在那里。
或许是死于失血过多,或许是死于脏器受伤,也有可能是脱离了培养液,就真的无法存活。
这个不知是出于创造者畸形审美,还是为了达成更隐晦目的而生的“新物种”,他没法决定自己的出生,也不愿屈从日复一日只能呆在培养柱内的命运,于是拼尽全力,给自己争取到了一生仅此唯一的自主决定。
顾江初看向这个破损的培养柱时,视线是自下而上的,他原以为会看见一张定格在不甘、仇视及痛苦等情绪混合下的脸,却没想到那张脸上的神色不仅平静,还带着几分释然。
对方像了却一个心愿般终结了自己。
“……”
与那双不会再出现任何光彩的眼睛静静对视了一会,顾江初喉头有些发堵,他慢慢向对方伸出手,想要替对方将临终也没朝通往外间的大门看一眼的双眼合上。
就在这时,一道好似幼猫被掐住了脖子的细哑哭声传了过来。
顾江初伸出去的手倏地一顿,他分辨出哭声是从光源处传来的,整个人无端感到心慌,转身飞快朝那跑过去,可先前还空间感正常的走道像陡然成了无尽空间,他跑了大半天,却没有靠近光源多少,倒是那股细哑哭声在耳边放大了些,让他听出这是属于婴幼儿的哭声。
在孩子的啼哭声中,还模模糊糊夹杂着成年生命体的对话声。
“……还是不行……”
“……要放弃吗?”
“……不,试试重调数值……”
他们要重调什么数值?
用生命换自由的“新造物”形象在顾江初眼前挥之不去,他本能的将“数值”与培养舱联系在一起,哪怕与光源间的距离没有缩短,脚下也奔跑不停。
他的努力靠近并不是完全的徒劳。
至少,这让他进一步听清了自那头传来的交谈。
“我真的非常希望这不是又一个‘废品’,我们最近的动作已经有些大了,资源消耗得太快,肯定已经引起了谁的怀疑。”
“你以为我不这么希望吗?可这个小废物比前面几个还要差劲,瞧瞧,他都已经哭得要背过气了,阿特洛波斯值却一点也没涨!”
“最后再试一次,确保不会致死就行,要是这次还是没有显著增幅,就把他标记为‘废品’,再去测试下一个。”
“好,你说的。”
两个协商完毕的成年人就此停止交谈,还没跑到光源近前的顾江初不知道他们将做什么,但已从“不会致死就行”这个前提里觉出了心惊。
他心急如焚,却连精神场都铺不出去,只能听着耳边的哭声骤然拔高,然后像绷断的琴弦一样戛然而止,继而再没了声息。
“混蛋!”
顾江初在梦境里骂出了声,他没放弃的继续朝前奔跑,走道却开始分崩离析,他跑着跑着一脚踏空,身体切实感到了自高空坠落的失重感,最后皮球般砸在了富有弹性的垫子上,整个人像条离了水的鱼,在温湿度皆宜的医疗舱内完成了一次打挺。
此时,距离掉链子的顾少在中转站内不打预告的栽倒,已是过去了十二小时。
顾江初睁眼看见医疗舱不透明的罩顶,人还没醒完全,他有一半思维还沉浸在真实感过强的梦里,一时分不清自己这是在哪,心脏依旧在为那道中断的哭声难受。
那孩子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阿特洛波斯值又是什么?
还有对方话语里提到的“废品”与“引起怀疑”……对了,他是怎么躺在这的?
梦境带来的疑问先在脑内过了一轮,现实里的遗留问题才排着队进了“思考大厅”。
顾江初终于认出医疗舱的罩顶,想起自己之前应该是在中转站里,他伸出手臂,准备出医疗舱去问问卫平戎在哪里,结果伸出去的胳膊还没碰到舱内的操作屏,就先摸到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一具……身体……
谁在他旁边?
及至此刻,顾江初那点弥留的瞌睡才一个激灵全飞走了,他无比清醒,同时意识到,自己身边确实还有个不同于他的热源,有另一道呼吸近在耳边。
顾江初:“……”
生平第一次发现原来“转头”也能成为困难事项之一,顾江初先小心缩回了自己还摸在旁边人身上的手,才患了急性颈椎病似的去缓缓转动脖子,看清了正平躺在他身边的对象。
他几分钟前还想出去问行踪的人就在他身旁。
卫平戎应该是怕挤到旁边的顾江初,努力往医疗舱一侧挪过,他紧挨着那侧舱壁躺着,胳膊和腿也规规矩矩,被他以惊人的定力控制在了最小活动范围里。
由他仍然合着的眼睛和平稳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他还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顾江初小心翼翼看了睡着的卫平戎小半晌,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人很有点懵。
而人一懵,因为当下面临的主要问题不好解决,就容易发散思维,开始逃避性的胡思乱想。
等顾江初反应过来时,发现他已经研究起了卫平戎的睫毛,正胡乱想着这人的睫毛其实挺长,只是不翘,得垂眸或者闭眼的时候才能一下看出长度,下眼睑上还有一小片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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