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战在即,无论靳以有多少把握,胜负之事也仍有不可预料的结局,生死沙场,最终究竟是平安凯旋还是侠骨留香皆难以说定。靳以不会临战退缩,但他仍有牵挂。
方凡往前快速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身来问靳以:“你的剑可否借我一用?”
靳以取下腰下剑递给方凡,方凡抽剑出鞘,见寒光闪闪,剑刃锐利,笑赞:“好剑!”又送剑入鞘。但并不将剑还给靳以,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平安结来,将之系于剑上。
“前些日子跟人学着做的,在菩萨前贡过。”
靳以接过方凡递还的剑,手上如有千钧。一个小小的平安结,令他如获至宝。
也许是方凡的行为鼓舞了靳以,他终于开口道:“那日昏迷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话,并非是一时头昏或冲动。”
方凡一听便明白了他指的是哪些话,却不答,只点了点头。
“往后,我还有更多的话想与你说。所以,我会回来的。”既是自我的激励,也是对方凡的承诺。
方凡闻言微笑颔首,亦似鼓励。
靳以心中欢喜,但也知道这只是特殊情况下对方的善意回应罢了,并不代表方凡是从心底打算成全自己。
两人说着便走了一段路程,夕晖已暗,于是折回重新走上来时路。
塞上视野宽阔,眼前天高地迥,一切都离得那么遥远,除了身边人。
沉默多过话语,唯有脚步声出奇一致,听在耳中令人不忍停步。但路总有尽头,走着走着,便回到了街上,方凡问靳以:“要进屋里坐坐么?喝杯热茶再回?”
靳以摇头道:“得回去了。这杯茶先留着,改日再来品尝。”并非没有这杯茶的功夫,只是进去了,他会更不愿离开,索性便直接离去,留下念想。
方凡并不强留,靳以解了马绳,方凡将他送到了街口,一株风尘仆仆的柳树老态龙钟地扎根于此。
靳以在此上马,方凡抚了抚他的马头,似对马儿说又似对他说:“去吧,再会。”
靳以笑回:“再会。”
马嘶一声,风入蹄轻,马与马上人很快便融入了无边夜幕中。
当夜,靳以接到密报,说是敌方联军中的西域诸军因不满迟迟无实际战果而撤了军,此时军队已出小龙朔。
天方亮,靳以便率军出关,直逼西夏军营,西夏仓促应战,不敌,仓皇而逃。靳以领军追亡逐北,直将敌军逼近小龙朔。
敌军忽地掉转回头,气势不似先前,敌将李勖大笑道:“靳家小子,乳臭未干!中我圈套,便等着马革裹尸吧!”
两军直面而战,而敌军似有所待,一开始并未拼尽全力。而靳以所率将士却是奋不顾身,直杀得对方连连败退。半个时辰后,形势未变,李勖仍能沉住气;一个时辰后,胜负将分,李勖已然有些焦躁难安了,频频派出探子。
又半个时辰后,探子回报,大军已自后方而来,李勖大喜,却又立即得知不是先时佯装撤走的西域诸军,而是由蒋贻孙率领的军队!
蒋贻孙领靳以命趁敌军被靳以所率主力拖住时,绕道把守小龙朔,将杀回头的西域诸军挡死在关外,另一分队则在适当时机从李勖军后方包抄,与前方靳以军队围攻,本就被打得将乱了阵脚的敌军遭逢变故,很快便溃不成军。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方想来个瓮中捉鳖,却不想反而将自己送作了瓮中鳖。
这场仗从清早打到天黑,最终生擒敌将李勖,杀敌八千,俘虏二万,其他敌军伤的伤,逃的逃,早已不成气象。
直到大军获胜归营,被靳以派去守卫仙泉镇等关内城镇以防万一的一些小支队伍也陆续收到命令,在夜里纷纷撤军。来去悄悄,并未惊醒熟睡中的人们。
靳以回营后,将后续军务一一指派处理好,俘虏安置,伤兵救治,守卫巡逻安排,往朝廷送去军报等等……直到深夜,身边才得以安静下来。
他战袍未卸,剑刃未拭,一身血腥,满剑血色。
独坐片刻后,他起身卸下战袍,擦拭剑刃。
烛光映着已发暗的血渍,昭示着身为一名主将的勇武与功绩,但此时此刻,他早已没了鸣金收兵,大胜而归时的那种意气飞扬,心中反而涤荡出一丝丝悲凉。父辈们从小便教导他,身为将门之子,注定要纵横疆场,过那流血生涯。他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也早已经过了重重历练,当他手中握剑时,从不犹豫,斩杀利落,所向披靡。可也许是因为傅明的缘故,他曾失去过,懂得与至亲至爱之人死别的滋味,懂得心有牵挂后这命便不再只是自己的,因此他所杀之人也不仅仅只是敌军而已,他们亦是鲜活之人,是谁的梦中人。所以在夜深人静,独对血色时,他心中便不再毫无波澜。但他亦绝不后悔,守疆卫国,是他的职责,今日若他不竭力一战,那么,流血牺牲的不仅是自己的麾下将士,更有关内百姓,有——他不能再让其经受任何伤痛之人。
剑在他手中更沉,亦更稳了。不以杀人为业,不以功绩为乐,但求剑之所向,皆是不得不杀,剑后所护,皆是黎民苍生。
至此,他终于明白了祖父遗训:靳家男儿,唯有明白刀枪剑戟之沉重,才配马上作将。
而此夜,不仅他深夜未眠,仙泉镇上,方凡亦彻夜未眠,直至天亮后,镇上开始传出消息,说我军大获全胜,西夏军再无力回天时,他才彻底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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