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燕折翡踉跄着转身,看向倒在地上的明昱,刚才那把贯穿燕折翡心口的皓空凝碧,正落在明昱手边,他拼劲力气想去拾起它。
而这一次,千雍境主却比他快,挥手间剑已经凌空飞过来被燕折翡抓在手里,朝向明昱的放向。
“这是你欠他的。”明昱擦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努力从地上爬起身来,他眼里没有分毫对死的畏惧,只看着燕折翡,又重复了一遍:“这是你欠妫海明远的。”
燕折翡面无表情地看着明昱,她的眼皮很重,力气不断从身体里抽离,几乎要拿不稳手里的剑。
“妫海明远”四个字被明昱说出来,像是最后一块巨石,骤然落在她不堪重负的心上。她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她的身体跟着一起往下跌去。
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她看看孟池奕满脸惊惧,奋力朝她跑过来的身影。
燕折翡感觉自己被人抱在了怀里,和梦里如出一辙的烟雨漫天撒下来,她这时却再没有了梦里家乡的感觉,反而只觉得透彻心扉的冷。
她听见孟池奕一声声叫她的名字,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孟池奕的掌心输进她的体内,很快却又流失得干干净净。
燕折翡努力睁开眼睛,摇头拉住孟池奕的手,她看见大滴的眼泪从孟池奕的眼睛里淌下来,想伸手帮他擦干净,却怎么也没力气抬不起手来,于是只好“力所能及”地露出一个浅笑来:“你别哭啊……”
“我要死了,池奕。”燕折翡看着他的眼睛,笑着说道:“你别不高兴……你知道的,我十六岁以后,没有一天为自己而活过,我很累的……所以你要替我开心。”
孟池奕紧紧抱着怀里目光不断涣散的燕折翡,似乎这样就能给怀里的人一点温度。他手上沾满了燕岚的血,拼命地想要堵住她胸前那道流血的口子,却怎么也徒劳无功。他不住地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呜咽出一声:“阿燕……”
“我在的,池奕。”燕折翡却只是笑,她眼皮越来越重,脑海里开始浮现很多故人的身影,冥冥中似乎听到有很多人在耳畔一声声地叫她的名字,她分不清这些人是谁,只迷迷糊糊地就想要出声答应。
直到耳畔声嘶力竭的一声“阿燕——”,她的意识又一次回笼,眼前浮现孟池奕的脸。
燕折翡再次绽出一个尽力的笑容,她抬不起手,只好拉住孟池奕的袖子:“我想嫁给你的。”
“我想嫁给你。”燕折翡听见自己说,她努力地摇摇头,看向孟池奕的眼睛,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哭腔:“但下辈子,你要记着,可别再遇上我了。”
隔着漫天的雨幕,燕折翡似乎看到了她三十年来踽踽独行的过往。她这一辈子都是在不断的被动失去与自我割舍,家人、宗族、朋友、善良、人心……在漫长的红尘中,一切都不复当初的模样。
三十年的光阴真的可以改变很多,身边唯独不变的大概是孟池奕给她的真心。但是这颗真心,她觉得自己如何也配不上。
“所以下辈子,孟小六你可别再遇见我了,记住了啊……”
绵绵细雨落在脸上,冰凉的一片,燕折翡的目光穿过重重烟雨,洱翡药宗漫山遍野的海棠花在她眼前盛开又凋零,最终付诸一炬,全都化作滚滚红尘里的一抔尘土。
值得么?
燕折翡并不知道。
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压在肩上三十余年的巨石终于变成袅娜而去的青烟,燕折翡从身到心都感觉到了如释重负的彻底解脱,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握着孟池奕的手,细雨洒落在脸上,心间眼里全是对自由的憧憬——
“池奕,我要死了,你别哭。你把我葬到千雍城外的大漠去好不好?离江南远远的,离帝都远远的,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可以长歌纵马,鞭指天涯,再也不想第二次活在这江南烟雨下了……”
……
分明是季夏日,一场濛濛烟雨却在这一日落遍了江南十二城。
就连江南千里之外,云州最南的苍梧城,今日亦是落了雨。
东都境主叶见微突破城主府的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落在最深处的院子里,他目光往四周一瞥——
院中四面八方的暗卫瞬时而动,脚下阵法一触即发,重重雨幕中,苍梧城的女城主方婧慈似是有所觉,从佛堂内缓缓走了出来。
“住手。”
她嘴唇上没什么血色,声音不大,所有的暗卫还是依言都停了手,警惕地看向来人。
方婧慈看着面前的故旧,略略怔了一会儿,涩声开口道:“熙云……”
“她在怀泽城等你。”叶见微道:“你儿子也在那里。”
方婧慈闻言,脸上露出一点苍白的浅淡笑意。
叶见微开门见山又道:“昌州出了点事,有些话要和你谈。”
方婧慈并不意外,她像是早已预知到什么似的,只垂下目光来点点头,平静地屏退暗卫和侍女。
方婧慈和叶见微谈了什么无人知晓,但从佛堂内再走出来时,方婧慈脸上再没有一点柔和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坚毅和果决。
女城主用了三日时间调整好苍梧城的布防,安置完家族中的一切,最后一次拜祭苍梧方氏的祠堂,而后孤身随东都境主叶见微一起踏上了去往帝都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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