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没不承认!”鬣狗也开始吼叫道,男人年近不惑,却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而比同龄人老上许多,他倾身过来的时候,周浦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头黑发里夹杂的银丝:
“老子把脑袋夹在裤腰带上讨生活,你以为是为了什么狗屁国家大义,我就是为了保全家里那几张嘴能不饿死!现在秦岛失守了,你还让我在这种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坐着,老子怎么能坐得住!阿深,”鬣狗突然换了从前两人还是平级时的称呼,“就凭从前叫过你一句阿深,鬣狗叔跟你说一句实话,从前五分队带着你的时候,大家都觉得你年纪小,总爱明里暗里地照顾你,就算你那张脸再臭也觉得你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孩子,可后来你对着阿鹰做的那事儿……”鬣狗瞥了一眼周浦深的神情,如愿以偿地看见男人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那事儿,叫五大队的兄弟们都心寒了。”
周浦深只觉得鬣狗现在提起这事儿,无异于用一把尖刀往自己心口上戳,他勉强扶住了桌子才止住了发软的脚:“你想说什么。”
“阿鹰他还有父母呢,在那个世道里难得还有那么个双亲俱在的,就这么被你给毁了。”鬣狗看见周浦深发白的嘴唇,其实也有些心虚,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我现在不想叫你给毁第二次,一等兵鬣狗,”他站正了,抬手敬了个礼:“正式申请调离第五分队,前去秦岛支援。”
周浦深一指门口,脸色白得像纸:“滚,自己去驻守宪兵那里领罚。”
“阿深!”鬣狗目眦欲裂,几乎要把那双浑浊的眼睛瞪出血来,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哀求:“阿深,你看在从前,从前鬣狗叔带着你的份上……”
周浦深狠狠地将手边的木质椅子砸了过去。
鬣狗终于走了。那张椅子擦过了他的脸,接着撞在营房脆弱的墙壁上四散成了碎片,周浦深站在一片狼藉之中,无力地揪起了自己的头发。
他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岑路在营房里一直等到了月弯如钩,该来的人依旧没回来。
他躺在钢丝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最近好不容易才睡习惯了的这张床又开始硌得他背疼,回复邮件里的“没找到”更是叫他心急如焚。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原本和他和平共处了许久的头疼又开始发作起来,可如今他已经知晓了这病痛的来源,岑路不在和它对抗,反倒是试图走进那一团雾似的过往,可无论他如何回忆,却再也想不起和顾邀明有关的其他记忆。
他可以确定,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位长辈,就是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
可当初顾邀明进门之后父亲便带人回了房间,至于他们在房间里谈了什么。岑路不想也知道,多半是交代后事。
顾邀明那样的人,无依无靠,只身从邦国来到异国他乡,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最后仅剩的,也不过是一份祸国殃民的手稿。
岑路记得来前线之前,在帝工大的资料室查询到的蛛丝马迹。
血银……爆炸……释放能量……
他努力地拼凑着少年时顾邀明说过的寥寥数语。
关于顾邀明的研究记载十分稀少,可结合元老院从前发疯似的寻找顾邀明的遗稿来看,岑路几乎可以确定,顾邀明的研究与制造新型武器有关。
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武器,能让整个帝国高层不惜代价也要找出来。
他们又是为了什么要作出这样的武器。
自己的父亲,又到底将老友的遗稿藏在了哪里,身死之后托付给了谁。
父亲……
渐渐地,记忆开始撕扯他的身体,脑袋里他人轻蔑的目光与岑柏被吊在房梁上微微摇晃的身影接连在他眼前闪过,岑路就快要分不清哪些是虚假哪些是真实。他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本能地朝上空伸出双手,可却什么都抓不到。
父亲……你当初答应他的时候,可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心痛或是头疼,岑路已经分不清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罪魁祸首。周浦深不在的那些日子里,他有无数次想过一了百了,就让脑袋里那些嘈杂而尖锐的声音淹没他的理智,仿佛放逐自己到了彼岸,便再也不会有痛苦追上他了。
可每每到最后,他却依旧强撑着一口气,勉强找回一丝理智,岑路不断地告诫自己,这世上,他还在等着你。
如果自己也疯了,还有谁能制住那个小疯子。
岑路抽着冷气,勉强从床上滚到了地上,他钻进那条薄薄的被子,让周浦深的气息包裹住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仿佛如此就能让他确定身在此岸似的。周浦深的气息,周浦深的吻,周浦深炙热的身躯。
他是他风中飘摇的烛火,是深海里摇曳的船帆,是他心脏上,一条褪不去的刻痕。
这些天周浦深在忍耐,他又何尝不是。
当周浦深推门进来的时候,岑路正在用他的被子将自己裹成毛毛虫。
周浦深呆住了,有些尴尬地退后了两步,咳了一声。
被子里的人丝毫没有意识,依旧在情人的气息里不断挣动,岑路沉迷于此,连本尊越靠越近也没发现。
周浦深此刻的感觉就像是,自己为了考试打了一晚上的腹稿,等到见了监考官才发现,人家已经给他把答案写好了似的。
他红着脸咳嗽了一声,敲了敲墙壁:“哥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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