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已经走到床边,俯身抵着宋灵的额头,少女惊恐无比地扭动身躯,却根本挣不开桎梏。很快,男人的身体发生变化,原本干瘦的体魄变得魁梧,肌肉上血管筋脉高高鼓起,看起来十分可怖。
北斗瞪大了眼睛,就听见幽瞑的声音在耳中响起:“他是绝脉之命,注定命数不长且没有子嗣,为了强健体魄和延续香火,他给自己种了血蛊。这种蛊虫是贪食鬼所化,能够帮他吸收能量改善身体,但是对血食要求极高,要吃七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少女才能养活……这个小丫头,就是第七个。”
北斗瞳孔紧缩:“你说什么?!”
幽瞑掏出那张通秽脸皮丢给他:“这是袭击你们那怪物本来的样子,仔细看看吧。”
这张年轻男子的脸,纵使伤痕累累,还能依稀看出与宋灵相似的眉眼轮廓。北斗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好像活了过来,因为已经变成行尸走肉的身体竟然会觉得冷。
“他们兄妹俩是一对游方卖唱人,结果被这家伙派出去的探子看中了。”幽瞑环着胳膊,“探子杀了哥哥,掳走妹妹,却没想到做哥哥的太不甘心,竟然化身厉鬼一路追杀。于是,探子身受重伤,可他为了保自己一家老小的命,必须要把这货物送回宋家,便干脆拔了妹妹的舌头,毁了她的手指,然后铤而走险去了白家村……”
“……”
“妹妹不能说话,不能书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交给一群傻镖师,一天天靠近魔鬼所在,而哥哥变成了怪物,在后面紧追不舍。”
“……别说了。”
“哥哥在白家村找不到妹妹,就发疯屠戮了村子,顺着宗族血气一路追了过来,好不容易他们兄妹见面了,可是傻镖师们什么都不知道,阻挡他把妹妹救走,甚至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砰地一声,他就这样在妹妹面前变成碎肉,彻底死了。”
“……我让你闭嘴!”
北斗目龇俱裂,他死死卡住幽瞑的脖子,却半晌发不出力气,明明不知寒冷,却在这一刻浑身发抖。
幽瞑笑着说出最后一句话:“然后,我救了最聪明也最傻的那个镖师,让他再做一次选择,而他仍把妹妹送到了魔鬼身边。”
粘稠的血水从北斗眼眶里流了出来,幽瞑拍开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冷笑道:“天真的人啊,现在知道一个道理了吗?善良,其实跟愚蠢没有两样。”
北斗的身躯好像在夜风中成了雕塑。
屋里,中年男人浑然不知房顶上有了不速之客,他伸手掐住宋灵的脖子,缓缓咬向她的颈侧,那是少女身上最嫩的地方之一。
下一刻,血浆喷溅在宋灵脸上,她愣愣地瞪大眼,看到中年男人的头颅飞起,尸身被人一脚踹开。
北斗一言不发地斩断绳索,然后脱下外衣盖在她身上,低声道:“对不起,我带你走。”
话音未落,宋灵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挥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声嘶力竭:“我恨你!”
她被拔掉的舌头、被掰断的手指,在这一刻竟然都长好如初,自己都愣在当场,北斗却不觉意外,只是看了一眼头顶碎瓦处。
幽瞑已经不见了。
北斗没有吭声,也不知道疼,他有些粗鲁地把宋灵背起来,然后看到被惊动的护院们冲进屋子,看到尸身后先是惊恐,然后就反应过来,一边叫人,一边向他挥刀劈砍。
很多人,很多刀,很多火光。
他只有宋灵,只有自己,只有幽瞑留下的一把刀。
幽瞑再见到北斗,是在五十年后。
百年之期将近,他准备回重玄宫继续抬杠,却在临行时忽然想起了这件快被自己忘掉的事情,又一次回到白家村。
曾经被通秽毁掉的村庄历经五十年光阴,早已经改头换面,重建成另一番模样,村名和大姓也都改了。幽瞑骑着白鹿走在乡间小路上,行人没有能看到他的,而他的目光扫过四周,不禁回忆起当年那个恶劣的玩笑。
对于幽瞑来说,那件事早已注定了后续,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不在乎是非恩怨怎样落幕,只有些在意那个聪明又不开窍的镖师。
他不否认自己对北斗有种恶意,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这种恶意就从心底不能言说的地方蔓延出来。幽瞑承认自己在迁怒,哪怕那只是因为对方与心中那人长得有些像,就连脾气也类似。
幽瞑一直想看到那个人崩溃的模样,可惜当年没看到,在北斗脸上竟然也没看到。五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他以为北斗会断弦的时候,那个人猛地抬手给了他一拳,抄起短刀就跳了下去,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在那一刻忽然发现,其实北斗跟那个人一点也不一样。
那就没有意义了。
幽瞑这样想着,漫无目的地踱步,猛然看到当年土地祠所在被改成一间小院子,里面有个老妇人正在晒药草。
哪怕色衰容改,幽瞑也能认出这是当年的宋灵。
她老了,身体倒还硬朗,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从屋里跑出来,围绕着她嬉笑打闹,后面一个老头放下烟枪,端着一锅糖水出来招呼孩子们喝,然后又亲自送了一碗到她身边。
宋灵只喝了一小口,就催促老头喝,幽瞑仔细看了一会儿,这就是个寻常的人族老头子,并非北斗。
他猜到以北斗的能力和倔气,能够把宋灵送出沣州,可他不知道北斗后来如何了。只是五十年过去,那家伙的骨头怕都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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