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为什么每个人临走前都爱这么喊呢……明明他们没有被冤枉,我更没有被冤枉啊……
暗自瘪嘴之时,姬子涯已经话锋一转,同我商议起其他事情来了。
然而,这一刻的我们皆无法未卜先知,几天后,素以戒备森严著称的天牢会遭人洗劫——说是“洗劫”,其实也不尽然,擅闯者只劫走了几日前被关进去的陈某,且没有伤及任何狱卒的性命。
至于此人是如何做到这件事的……姬子涯对此表示非常震怒。
是的,堂堂天牢重地,轮值的狱卒们居然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下了药——睡得跟死猪一样——如此一来,劫狱之人自然不需要动用一兵一卒,简直如入无人之境,轻而易举地就把人给带走了。
出了这样丢人的事儿来,传出去,岂不贻笑大方?
被气得脸色铁青的姬子涯勉强按捺住治其监守不力之罪的欲望,以最快的速度传来了当夜所有替狱卒做饭的厨子和送饭的宫人,一个一个地加以审问,可最终也没能抓出那下药之人。
至此,我忽然觉得,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变得不再安全了。
我这般作想的同时,一时间找不出幕后黑手的姬子涯正面若冰霜——他当场就下令治了一群人的渎职之罪,甚至叫人砍了其中几个人的脑袋,闹得那些人个个都吓得哭爹喊娘、大呼饶命,而其余人等则是瑟瑟发抖、噤若寒蝉。
我觉得,姬子涯罚得也太重了些——那几个人就这样丢了性命,似乎也太冤了些。
是以,看来看去终是于心不忍的我,鼓起勇气喊了一声“慢着”。
霎时间,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我的身上——毕竟,这大抵是我这个傀儡皇帝头一回胆敢置喙摄政王姬子涯的决断。
“皇叔,案子还没弄清楚,你就这么把他们办了,是不是有点儿……不太适合?”本想说“不近人情”的我,话到嘴边还是因畏惧而改了主意。
没错,姬子涯正目不斜视地盯着我,那眸光里尽是冷色——且不谈那些犯了过错的人了,饶是我这个与之无关的皇帝,看了都不免发怵。
“皇上宅心仁厚,可是这些人玩忽职守,致使天牢之内重犯被劫,委实难以饶恕。”果不其然,下一刻,沉默了一会儿的姬子涯就冷冷地表了态——而言下之意,无疑是不愿推翻他的裁决。
“但是……但是纵然你杀了他们,也不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更何况……更何况,他们是唯一知晓此案线索的人,皇叔要是就这样把他们砍了,这线索……不就断了吗?”
一语毕,一室寂。
几乎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听着我的话,都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姬子涯的回复。
然而,同样耐心听完这番话的姬子涯,却迟迟没有回话。
“依朕看,不如……不如宽限他们一段日子,让他们将功补过,仔细回忆,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细节,再好好想想法子……去……去把嫌犯抓回来。皇叔……以为如何?”
四目相对间,难得勇敢地与之对视的我,发现姬子涯眸中的寒意好像出现了退散之势——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神似探究的意味。
“到时候……到时候,万一这些人还是无法捉拿犯人归案,皇叔再惩治他们,也来得及。”鬼使神差地被这少见的眼神所鼓舞,我壮着胆子继续表达我的看法,“这样一来,想必他们就是死……也不会有什么怨言了。”事已至此,知晓除却此缓兵之计已再无其他救人之法,我只得一边说着这句违心的话,一边将视线转移到了一行人俯首不起的身影上,“你们说,朕说得对不对?”
“是是是……皇、皇上所言极是!所言极是!”许是急着保命的关系,那些人听我一个劲儿地为他们求情,个个都心领神会、感激涕零,急不可待地点头称是。
只希望……他们的认同,不要适得其反才好。
心下不免有些担心的我重新凝眸于始终未置一词的姬子涯,一颗心已然怦怦直跳起来。
片刻,我看着他倏尔眸光一转,看向了那群等候发落的人们。
“就依皇上所言,姑且饶过你们一命……但若是追不回嫌犯,抓不住犯人,你们便提头来见吧。”
“谢皇上!谢摄政王!”
见一行人痛哭流涕地频频叩首,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忍不住望向了那网开一面的男子。
说实话,方才替这些人说话的时候,我也只有三成的把握——可没想到,最后却成事了……
“都下去吧,你们的时间……可不多。”
“是!是!”
目送一群人惊魂未定地消失在视野的尽头,我又再度将目光安放到姬子涯的脸上,恰逢他也冷着脸侧过脑袋,与我四目相接。
电光石火间,我不由心头一紧。
他……他该不会怪我刚才多事……驳了他这个摄政王的面子吧……
如此思量着,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视线。
“现在知道怕了?”
此言一出,抿着唇没敢主动开口的我不禁猛打了一个激灵。
我不晓得该如何作答,只敢怯生生地注视着姬子涯的眼睛。
不料须臾过后,我却只目睹了他轻叹一声的模样。
“但愿那些人,不要负了皇上的一片仁慈之心。”
☆、生死之间
那一瞬,姬子涯所道出的话语没有一丝不屑,更没有半分愠怒——我不禁觉着,也许他先前也只是在气头上,这才会冷酷无情地,想直接要了那些人的性命。
但不管他是当真如此,还是仅仅卖我一个面子,能够姑且保住那几个人的性命,我这心里头还是乐意之至的。
只可惜,我心中的欣慰并没能成为永远的安心——十天后,嫌犯被劫之事依旧叫人一筹莫展,除却一个宫女突然想起事发前的两个时辰,她好像以余光瞥见厨房里一个一闪而过的影子,就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收获了。
诚然,根据这名宫女所提供的这条线索,我们也只能得出“劫走嫌犯之人极有可能武功高强且熟悉宫中布局”的推论——因为似乎唯有如此,他(她)才有可能偷偷在狱卒的饭菜里下药而不被察觉。
可是……会是谁呢?
想破脑袋怕是也想不出来的我决定不再多想——有这工夫去做一件我无论如何也办不到的事儿,还不如多想想,万一掌管天牢的那些人没能在期限内将人追拿归案,我该怎样试着再替他们求一求情。
是日,恰逢十一月初一,我同姬子涯一道坐在御书房里,各自翻看着大臣们呈上的奏折。
久坐不动自然冷——这仲冬之时,果然是有够寒凉——我坐着坐着,就觉着有风一个劲儿地往衣袖里钻,继而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皇上的侍女呢?”正拿着朱笔吸着鼻子,我就听到姬子涯语气如常的问话。
“朕也不知道……”我抬眼如实作答,顺道瞅了瞅案几上那原本放着茶具的地方,“大概是替朕去换热茶了吧……”
“换茶可以交给底下人去做,为何每次她都要亲自去换?”本来,我是想为琴遇的不见踪影寻个理由的,结果适得其反,倒是让姬子涯给卯上了这一茬。
“琴遇她……其他人不清楚朕喝茶的口味……所以,琴遇总是亲自跑一趟的……”我一本正经地嘀咕着,同时下意识地观察着姬子涯的脸色。
“在皇上身边侍奉了这么久,却还不晓得皇上的口味,那这些人还要来作何?”孰料,姬子涯当即不咸不淡地瞥了瞥候在附近的几个宫人,直把人说得怯生生地垂下了脑袋。
唉……我就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都是说不过他的……
不禁暗自喟叹的我正欲再度开口尝试一下,就听见让我失落的那个男子自顾自道:“不过皇上近来,可真是愈发伶俐了。”
话音落下,我不免当场一怔。
凌厉?不……伶俐?
总觉得不论是“凌厉”还是“伶俐”都跟我不怎么沾得上边,我有些不明就里地瞅着姬子涯面色淡淡的容颜。
“来人。”可他却径自眸光一转,看向了离他较近的两名宫女,“去替皇上取件披风来,再把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一些。”
“是。”两人齐齐应下,随即便领命而去了。
我一言不发地目送她二人离去,不太明白方才的那一段插曲到底算什么。
而令我始料未及的是,还没等我放下这段小小的插曲,屋外就跑来了个火急火燎的太监,说是长公主要临盆了。
熟悉的一幕赫然眼前,我的一颗心没来由地“咯噔”一记,整个人随即就不由自主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下一瞬,我就猛地回过神来,将目光倏地投向了显然要淡定许多的姬子涯。
我的意思,不言而喻。姬子涯是个再聪明不过的人,见我目不斜视地盯着他——用那种同时饱含殷殷期盼与深深忧虑的眼神——他定是推测得出,我是想即刻出宫,去往驸马府。
于是,与我对视了一小会儿后,姬子涯似有似无地吐了口气,随后不紧不慢地起身,张嘴说出了十个字:“传皇上口谕,摆驾驸马府。”
不到一个时辰后,我就如愿跨进了大姐家的家门。匆匆入内没多久,我就听闻了越发清晰的惨叫声——毫无疑问,那是从大姐的产房里传来的。
果不其然,随着脚步的移动,我很快就望见了几个人在院子里焦急等待的模样。我快步迎上前去——首先注意到我的,是业已团团转的大姐夫。
“皇上!”
“皇上?”
转眼间,听见自个儿的儿子冷不丁开口一唤的太史夫妇也意识到了我的出现,这就相继回过身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来向我行礼。
“免礼平身!”我心急火燎地说着,根本顾不得逐一看他们一眼,就直接将视线转移到了房门上,“大姐怎么样了?”
正这么询问于大姐夫的时候,他身旁的太史夫妇刚好瞧见了随后现身的姬子涯,故而又向他行了礼。
而大姐夫约莫是一门心思想着大姐的事儿,是以,他未有多余的空闲去留意又有谁来了,而是即刻一脸急色地回答了我的问题:“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还……还没有生下来……”
我一听他这么说,心下不免跟着沉了一沉。
尽管我未经人事,更不清楚这女儿家生孩子究竟需要多久,但光看大姐夫那急得大冬天都直冒汗的样子,我就知道,大姐的这一胎生得并不容易。
老天保佑……这次一定要让大姐顺顺利利的……母子平安……
对此爱莫能助的我,唯有在心底虔诚地向上苍祈祷——祈祷已然苦苦煎熬了八年不止的姐姐,能够得偿所愿。
大约一炷香的工夫过后,不知是不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祈愿——原本充斥着呻(和谐)吟与哀号的产房里,忽然传出了一声响亮的啼哭。
那一瞬间,我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还是大姐夫先一步缓过劲儿来,一边唤着“云千”,一边抬脚冲向了大姐所在的屋子。
这才跟着回过神来的我登时喜上眉梢,忙不迭举步跟了上去,都顾不得身后姬子涯的那一句“皇上”了。
然而,让风风火火跟进屋里的我不由变了脸色的是,呈现在我眼前的,不是接生婆眉开眼笑抱着孩子的画面,而是大姐夫一声惊呼冲向床榻的景象。
是的,刚出生的孩子正由一名产婆负责清洗,但其余两名产婆根本无暇帮忙——因为,她们正在大姐的脚边忙活着。
不……确切而言,不是脚边……而是……
渐渐走近的我,因映入眼帘的一幕而情不自禁地瞪大了双眼。
血,满床的血,殷红刺眼——它们在乳白的床铺上一点儿一点儿地蔓延,甚至都已经滴落在了床边。
我一下子呆若木鸡——看着那成片成片的血红,我一时间仿佛都忘记了呼吸。
“云千!云千!”直到听见大姐夫不住地呼喊着大姐的名字,我才猝然还魂。
“呵……夫君……是男孩子……我们的……儿子……是男……孩子……”我听着大姐有气无力地说着那支离破碎的语言,看着她苍白如纸又冷汗涔涔的面容,禁不住抬手捂住了自个儿的双唇。
“我知道!我知道!云千你别吓我!你别吓我!我……我马上去请大夫!”语毕,大姐夫迫不及待地松开了大姐的手,作势就要往外冲。
“驸马!大驸马!”可这个时候,一个正忙着擦拭血水的接生婆却冷不丁站起身来,拿着一块沾满鲜血的布,双眉紧锁着喊住了他,“长公主她……她……她怕是已经不行了……这……大出血……流了这么多的血,就算大夫来了,也止不住的……”
话未说完,那产婆已是忍耐不住——也顾不得一手的污渍,先一步捂住了口鼻——哭出了声。
“怎么会止不住!?怎么会止不住!!!”大姐夫当然不愿接受这沉重的打击,素来脾气温和的他,当场就冲着那产婆嘶吼出声,但吼完了之后,他却蓦地回过头去,回到床边紧紧地握住了大姐的手,“云千你别怕!别怕!我马上就去叫大夫!马上!”
“夫君……”奈何大姐却用上了所剩无几的力气,使劲抓住了他的大掌。
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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