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了无数次的遗书删删减减,最后只剩下了这段话:
“我的死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没关系,死前想再玩一把,所以和李牧泽去了游乐场,这件事和他完全没有关系,谁也不要怪他。”
他把遗书和抑郁症诊断书放在窗边,然后跳了下去。
就这样了,没有别的事情了,他可以休息了。
他闭上眼睛,却在模模糊糊里看到母亲跪在地上哭,她那么狼狈,他看着她摇摇欲坠走在街上,逢人就问:“你看到我儿子了吗?他还活着吗?”
她一夜白头,店也不开了,抱着枕头在床上一宿一宿地哭,她问空气:“是不是太恨妈妈,所以才不来妈妈的梦里?”
这一幕沈听眠幻想过无数次,然而真实发生在眼前,他并不觉得解气,只剩无尽的苍白和惶然。只是这份悲伤渐渐模糊了起来,他看见自己期待的乐园近在咫尺,精灵在歌唱,美妙的、奇幻的光洒在他身上。
他就快要摸到这曙光了。
沈听眠觉得忽冷忽热,他朦胧间好像睁得开眼睛,眼前红白交间,母亲的影子淡去了,有手电筒的光在闪,人影交叠在一起,有人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要他保持清醒,光怪陆离。
他本能地想要动一动,但是身体好像散架了,死死黏在了地上,血腥味儿****往外冒,他张开嘴,就有血块迫不及待地捅出来,在某个瞬间,他感到十分惊恐,生怕这疼痛的分量还不足以让他死去。
很疼,肚子疼,腰疼,疼得他快要受不了了,他身上好像没有衣服,身体以诡异的姿势扭曲着,痛苦一阵一阵伴随着冷热传来,他好像听到有人吐了,外界很嘈杂,他却隐约听到天使们降临的声音。
他们会带自己走。
这么痛、这么难受,这次终于可以死了吧。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感觉到意识在流失。
他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恍恍惚惚问出声来:“我死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便一直磕磕绊绊地,意识不清地问:“我、我死了吧,我死了对不对。”
有声音要回答:“你……”
另一个声音突然插过来:“是的,你已经死了,辛苦了,现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这就是了。
他不喜欢的世界消失了,这次他无需停留,以后不会再是谁的孩子,谁喜欢的人,他不用再去对任何无法救他的恶意和善意做出回应,日出月落,人间的所有都再与他无关了。
他以后会起落于另一个世界,纵然另一个世界的人们怪他自作聪明,只因他隐瞒了所有人,精心策划了自己的死亡。
护士看着晕厥过去的沈听眠,吓得脸色苍白,男医生跟她说:“没事,心跳正常。”
护士这才安下心说:“为什么要骗他?”
“不骗他才可能会出事,”男医生摇摇头,“警察说这可能是个抑郁症患者。”
郑文英是被人拖着来的,她左右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女人,牢牢撑着她,尽管她表现得比较正常,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头发有些凌乱,但终日没怎么保养过的脸好似骤然垮掉了,透出无尽的衰老。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却没有眼泪,也没有声音。过道的人们用同情的、热闹的眼神注视着她,揣测着她身上的故事。
医生拿出病危通知书要她签字,说了很多话,两边的女人努力跟她沟通,好像在做翻译似的,郑文英勉强拿住笔,手好像在跳舞似的,零七八乱写着字。她眼睛并没有焦点,字已经和上方的印刷体重叠在了一起,但她毫无意识。
走廊里乱成一团,几个护士跑来跑去,还有医生在喊要什么什么药,两个女人扶着郑文英坐下,她任由她们摆弄,没有出声。沈听眠的班主任和几个老师站在一旁和她沟通,她偶尔木讷地点两下头,其余时间则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样,盯着空中的虚无。
她有些神志不清,任由思维飘得很远,想起来今天早上沈听眠出门走的时候,她塞给了沈听眠一袋牛奶,沈听眠接过来,看了她一眼,她琐碎地说:“记得喝啊。”
沈听眠“嗯”了声,跟她说:“妈妈,我走了。”
李妈妈和李爸爸匆匆忙忙赶到时,警察正在问李牧泽的话。
李牧泽的状态很差,人软趴趴撑在椅子上。
起初,警察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会反问:“他死了吗?他死了吗?”
只会这四个字,用各种腔调叫喊出来,到了最后,又只变成气音。他像逐渐瘪了的气球,蹭着椅背,毫无生气地耷拉着脑袋。
警察只能不断和他重复:“医院那边还没有消息。”
他们发现了沈听眠的遗书,在六楼窗边的书包里,据那层楼的学生交待,沈听眠很正常地上了楼,窗边的某个学生注意到他在窗前,但也没有过多留意,下一秒,他就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毫不犹豫,动作流畅,就好像那里是一楼。
而李牧泽只和警察沟通了一个问题,他语无伦次地形容着:“应该不是他,我觉得不是他,我们很开心的。”
他强调着这一点:“我们今天特别开心,他也是,真的。”
警察问道:“你们去了哪里?”
“游乐场,”李牧泽吞咽着回答,好像慢慢找到一件事可以做似的,坐姿也端正了些,“他很开心,一直在笑,他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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