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室在走廊尽头,伊万准备推门进去时,外面空荡荡的,只有安德烈拍了拍他的肩,忐忑地问:“你还好吧?”
伊万点了点头:“嗯。”
一间宽敞的房间,并没有开灯。
装饰简单,每隔几米挨墙放置一盆白掌。
推门进去,尽头摆着张巨大的治疗仪,流萤的线条在仪器外表散发出莹莹的光亮,映衬出房间的晦暗无边。几个医疗兵打扮的军官背靠着仪器,拿着平板指指点点,见他进来,朝他点了下头权当做打招呼。
“他怎么样了?”
“时间不多了,”一个医疗员惋惜道,“对于那种辐射的强度而言,三天已经是普通人的极限。现在他还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
“我知道了。”伊万点了下头。
此刻他自己冷静得惊人。
似乎他的灵魂漂浮在虚空上,只剩下身体站在这里。
又一次生死离别,瞧瞧,多么狗血。
“我可以单独和他说几句话吗?”他说。
身穿白大褂的医疗员鱼贯而出,窸窸窣窣的响声让治疗仪里的人睁开眼睛。
碧绿色的瞳孔,象征着生机,哪怕身体虚弱到如此地步,那双眼睛依旧是伊万熟悉的放荡不羁。
“男孩,你看起来快哭了。”肖恩的嗓音透过呼吸机传递到空气中。
伊万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你看起来也快死了,肖恩。”
肖恩笑了起来,从嗓子里发出的笑声让他随后又剧烈地咳了几下。伊万握住他搁置在床沿的手,而后者手上的皮肤一会腐烂,一会又因为治疗仪的作用恢复如初。
肖恩懒洋洋地说:“死亡之后将是新生,傻瓜,奈亚拉托提普没告诉过你吗?”
“......”伊万沉默片刻,“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大概是从蜂巢回来以后,”男人半咪起眼睛,“那个小矮子用临时召唤阵让我记起来了一些事,虽然很零碎,但我确定我记得你似乎...为了一个男人远走高飞背叛我。”
伊万呵呵干笑两下:“搞笑,当时是谁疯得颠三倒四爹妈不认。”
“别说了,说得我又想把你从这扔下去,”肖恩的声音没有起伏,“这之后,我又陆陆续续地想起了一些事情...”
伊万发现了关键问题:“所以你明知道罗斯是奈亚拉托提普,你还让我和他一起离开探索者号?”
男人一顿,理直气壮地说:“我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凭什么不能让我落点好?”
伊万把玩着肖恩不断愈合然后腐烂的手指:“你好卑鄙。”
“谢谢夸奖。”
肖恩的头颅垂向一边,下颚的弧线就好像一只即将展翅飞离的白鸟。
“所以说,我该叫你什么。肖恩还是阿撒托斯?”
肖恩唔了一声:“肖恩吧,反正你之后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什么意思?”伊万的手一紧,男人吃痛,瞪了他一眼。
“我死了就是死了,难道你指望我半夜回魂吗,傻。”
肖恩只是阿撒托斯灵魂的投影,回到阿撒托斯的身体,就代表肖恩的身体和灵魂会彻底消失。从此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肖恩·谢尔盖耶维奇的舰长,也再也不会有伊万最爱的那个人。
“你好过分。”伊万嘟囔着说。
“我怎么过分了?你背叛我和一个黄毛姑娘合谋,与我最大的仇人一起在我的心上捅了一刀我都还没说什么吧。”肖恩冷哼了声。
“跟你说个故事。”
“不想听。”
“别闹。”
伊万轻轻托起下颌:“几天前,我逃进沙漠里,罗斯拿着匕首就在我后面。我又累又渴,觉得自己完全支撑不住...但当我为了摆脱他,不停地往前走,从早上走到晚上,当我想要杀死肚子里的畸胎,从悬崖上一遍一遍地摔下来,疼得快死时,我想得一直都是你,”伊万用手戳了戳肖恩的胸膛,“我告诉自己,因为跟你有约定,所以我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放弃生命,因为你还在那里等我...”
他把下巴伏在治疗仪的床沿边,肖恩伸出手,像撸猫一样摩挲着探了探他下颌优美的弧线。伊万闷闷不乐:“结果所有事情竟然都是你一手布置的。”他抓住肖恩不规矩的手腕,抬起眼皮,“你早就知道罗斯准备杀死我对吗?”
肖恩移开眼睛。
心虚的表现。
“谁说的?怎么又开始污蔑起人了。”
伊万有一些没一下地摸着肖恩粗糙的皮肤:“你肯定在想,这家伙总要挨那么一刀,你不想自己动手,所以就让自己的儿子来。”
“呵。”
“把我的真身惊动也是你早就料到的?”
肖恩难得露出了一个迟疑的表情:“那倒没有。我计划...”
“杀死我,杀死我肚子里的畸胎,莎布和阿撒托斯同时降世,而闻到风讯赶来的诺登斯面对的会是已经完全恢复的神明族群,”伊万嘲讽地勾起唇角,“你算盘打得可真好,谢尔盖耶维奇舰长。”
肖恩碧绿色的眼睛望着黑发年轻人,一眨不眨。
伊万重重叹了口气:“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好好过日子。肖恩,千百年来一直平平淡淡宇宙和平难道就不好吗?非要弄到你死我活生离死别大家都哭戚戚紧紧张张有什么好处?”
“是我的我就要把他拿回来。”肖恩固执地说。
“谁是你的?”
“万物之主的地位是我的,”肖恩用手指点了点伊万的锁骨,“你也是我的。”
“哟,都奄奄一息了还想着当霸总呢,”伊万挑起眼睛,“放下屠刀,做个好人难道对你很难吗?”
肖恩摇了摇头。
治疗仪的正对面有一扇窗,夕落的阳光穿过玻璃,一道狭长的光带映射在男人俊美的脸上,泛着点点金光。房间一片晦暗无声,只有他碧绿色的双眼映着光,伊万看进他的眼睛,那里浅绿和紫红相交,如同永恒的迷离梦幻。
此时治疗仪上不断发出预紧的滴滴声,伊万手里男人的那只手臂也在飞速的腐烂。
就在这个时候,肖恩露出血肉和白骨的手指忽然一把抓住了伊万,他的脸上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勾唇问道:“当时你告诉我说你会回来找我,我说我会一直等你。我做到了,这一次,你可以为我做到吗?”
伊万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会回来的,你可以就在这里等我吗?”肖恩懒洋洋地问。
他眼里有光。
伊万的手指捏紧成拳,随后又松开。他就像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俯下身,按住肖恩的后脑,野兽一样啃食下去,就像试图把心中所有的憋屈和愤怒在此刻齐齐倾泻干净。
他重伤了这个男人一次,后者又骗了他一次,于是两人之间的纠缠从此再也无法解开。就这么绑在一起吧,他自暴自弃地想,舌头的动作不禁放缓,然而肖恩却一把把他拉了下来,在他的嘴巴里攻城略地,两人的牙齿磕撞在一起,血腥味在彼此的唇舌间弥漫,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松开手...
——“你赢了。”半响,伊万直起腰,身后火红的双日壮丽、硕大,将西方的天穹染成了鲜血般的红色。
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赢了,阿撒托斯,我会一直等你,就在这里。”
肖恩难得温柔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他早就知道会如此。
伊万和当年的莎布不一样,留在他心中的只有对肖恩的眷念与不舍。
他不可能做出像莎布·尼古拉斯的决定,尽管他有那些黑暗无边的记忆。
肖恩,或者说阿撒托斯,再一次赢了。
推开门走出去,蹲在地上的安德烈立马站了起来,满脸担心地问:“舰长怎么样了?”
伊万的手指还放在唇瓣上,那里咬破了皮,一滴鲜血凝固在他的手心:“他走了。走得时候很安详。”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总要对优秀的人这么的不公...呜呜呜,肖恩舰长,我好想你啊,我到现在还记得登舰时你拍了拍我的肩,跟我说‘别哭了’时的场景...呜呜呜...“
安德烈跟在大步流星的伊万后面哭丧,后者确信他的记忆做了一点小小的美化,因为那个男人不可能说出“别哭了”这样的温馨安慰,最有可能的原话是:“再哭就滚下去。”
穿过走廊下到二楼,伊万谢过带路的舰员,推开舰长室,凯撒平静地坐在里面,面前有一本摊开的书。
“他死了?”尽管是问句,但语气却波澜不惊。
伊万叹了口气:“是的。”
“我会让他们赶在阿撒托斯彻底苏醒以前离开半人马系...”
伊万摇了摇头:“不,是你带着其他人离开。”
凯撒抬起眼皮,锐利的黄金瞳鹰隼一样看向他:“你呢?”
“我...要留在这。”
“你做出决定了?没有反悔的机会,我不可能到时候命令舰队折返回来给你陪葬。”
伊万的唇角翘了起来:“犹格·索托斯,我在你心中的形象怎么这么糟糕。难道你觉得我会是做这种事的人吗?”
凯撒点了点头:“是。”
语气坚定,一点面子都不留。
“好吧,反正这次我的决定是不会变了。”伊万苦笑着说。
“我最后善意的提醒你一次,”凯撒合上书,站了起身,“尽管肖恩是阿撒托斯灵魂的投影,但他们两并不是同一个人。你爱的肖恩,很有可能没办法在阿撒托斯身上找到。”
伊万耸了耸肩:“没办法,既然那样的话,我也只能认了。现在做出决定,总比以后不停地后悔要好。”
凯撒深深凝视了他一眼:“很好,那么我会留给你一个救生舱。”
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
那个时候,映刻在他脑海里的,只是不知道多少年前阳光和花下的蓝色眼睛。
——就像大海一样。
然而那也只是一个幻影。
庞大的胜利号驶离沙漠,轰鸣的引擎激起滚滚黄烟。
安德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脸贴在玻璃上,伊万只能看见他的脸凑在一起,嘴巴大喊着什么。
回过神,双日已经快落下。
天边一轮圆月朦胧初升,漫天的银霞铺洒在无边的沙漠上。深蓝天穹中的星星点点如同海洋,千万星辰尽情地倾泻在荒芜之上,如同永恒。
只听远处“轰隆”一声。
※※※※※※※※※※※※※※※※※※※※
所以说尤格就是个工具人。
以及不要问我为什么肖恩重辐射还可以这么活蹦乱跳,而伊万为什么可以近距离接触他两人还幸福接吻了。因为我也不知道啊摔。
Chap.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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