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去世,国内上下哗然,而一众被视为接班人的王子却仍在西征的途中。消息一到,贵由连收拾人马都来不及便匆匆东返,其他追随贵由的王公们也纷纷撤兵,徒留下术赤一系的年轻王子们收拾残局。
李彬在跟随拔都北归途中,又收到了别儿哥南下打秋风,希望二哥前来接应的请求,遂半途转了个弯,奔向了亦的勒河。
派别儿哥一人前去陌生的地方征讨,拔都自然是不放心的,便委派图鲁一路保护他。待得兄弟二人再会于多瑙河畔时,距离李彬前往起儿漫时已两年有余。
“二哥——!”
李彬远远地便看到了蓝底的旗帜,兴奋的呐喊同踢踏的马蹄声一起冲向了他与拔都。
“别儿哥!”拔都一手勒马,挥起另只手臂,将从马背上飞跳下来的弟弟搂在了怀里。
“二哥!”别儿哥圆胖的脸上挂满了汗水,一双圆眼熠熠生辉,“二哥,这次我劫了票大的!足够我们花用个十多年的!”
一番话说得拔都与李彬二人啼笑皆非,拔都拍了拍弟弟宽厚的肩膀,“见你毫发无损才是最使我放心的。”
兄弟二人其乐融融,聊着阔别许久的体己话。
李彬见别儿哥跑得这么快,后军排了长倘迟迟没有跟上来,不免有些放心不下,又想到别儿哥此战定是劫掠了不少物资,说不得需要人手帮忙看运,于是一打马,去向后军。
果然不出李彬所料,图鲁正在后头卖力地指挥大批物资运送。李彬仔细一瞧,好家伙!骡子车、骆驼车、马车,就连驴车都用上了,绵延十几里一眼望不到头。
“图鲁将军,我来帮你!”
图鲁闻声一回头,土黄色冷峻的脸上依然是波澜不惊,但那鹰似的明亮双眼不禁透露出四十喜悦。
“你回来了?如何,起儿漫人没有为难你吧?”
李彬频频摇头,“没有没有,万事顺利的很,”,说罢那张不再稚嫩的脸上竟露出调皮笑容,“不然哪还能来帮将军的忙。”
冷淡如图鲁也不禁为那张明眸笑眼动了动嘴角,十多年前,在畏吾儿的戈壁之中,大病初愈天真的少年模样就好像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短短一瞬,图鲁将心中的感叹收起,“后军的骡子有些跟不上,你去帮我催催?”
“好嘞!”李彬撸胳膊挽袖子,麻利地干起了活。
夜幕降临,李彬与拔都两人静静依偎在亦的勒河畔,李彬低着头望着滔滔不绝的河水发呆,半晌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问道,“您就打算这样放弃马扎尔?”
拔都闻言一愣,而后摇了摇头,“那帮犊子见贵由跑了,也跟着撤了兵,现下我怎么能用我的人再去拼命?”
回想那日佩斯城下,拔都意气风发执枪跨马打得马扎尔人落花流水,李彬不禁唏嘘不已,“我还以为您能带着佩斯城来接我回去……”
拔都将他那点哀声抱怨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先是哈哈大笑,而后轻轻攥住了李彬冰凉的手,“李彬,你知道吗,我并不贪婪,父命达成,我今生就无甚遗憾了。”
夏末时节夜晚的河风虽然清爽,但也带了丝寒意,拔都轻抚他凉爽的手,唯恐李彬受了寒,便要解了披风系在李彬身上。
李彬一看他的动作,忙按住了这人的手,“我不冷,还是您穿着吧。”
“我也不冷,倒是你,离开我的这一年多,竟是又瘦成了一把骨头,怎叫人不担心?”
“您还说我呢?”李彬学着拔都的样子挑了挑眉,将松开的绑带又给他系紧了些,“也不知这一路上喊头疼的人是谁。”
拔都不好意思地笑笑,“上了岁数,人总归要服老。”
“您可不老,”李彬忙去宽慰他,乖顺地依偎在他肩上,“回去后,您可就不再是王子了,该称您大汗了!”
“是啊。”
拔都轻声答应,没再说话。丛林之中静谧一片,月光打在亦的勒河宽阔的河面上,反射出点点金光,四下再无人与马的聒噪,只有挣扎苟活的蚂蚱抵死鸣叫。
拔都看着面前的河水,看得出神,直到李彬站麻了腿换姿势时,方才清醒。
“李彬,我们不回东边了吧,就在这条河的岸边,在这里建一座不输给你家乡的都城,建一个我们俩的国家!”
那低沉的声音之中满满的都是兴奋与期待,拔都漫着水光的双眼找寻到李彬那双疑虑的蓝眼,将满满一腔热忱的释放与他。
李彬静默十几秒才意识到,这个高贵而骄傲的男人竟是向自己请求,随即莞尔一笑,“李彬说过,您在哪都将陪伴在您左右。”
公元一二四三年,拔都在亦的勒河下游建国,国号钦察汗国,自称钦察汗。
建国可不比当初统辖领地那般简单,定国号、都城、乃至税收铸币,以及从上至下的政事体系,万事都需得规范一统。本着认真的性子,李彬事事都亲力亲为,将当初在耶律楚材门下所学几乎倒了个干净。待到夜里与拔都搂在一起时,不免要抱怨上几句:
“您不光要在夜里掏空我,现在白天竟也被您掏干了身子。”
逗得拔都啼笑皆非。
过了小半个月,眼看登基大典在即,王冠却迟迟没有送到,李彬再三催促也不见动静,只得亲自去找工匠。
到得工匠的作坊,却见都瓦正巧也在,不免有些纳闷。
工匠乃是千里迢迢从故城玉龙杰赤请来的,见了李彬连忙鞠躬施礼。李彬也不与他废话,将来意明说。工匠哭丧着脸解释道,“不是我们不尽心为大汗做事,实在是……”说着,取来还未做完的王冠,递给李彬。
李彬仔细一瞧,那王冠纯金打造,上头缀着数不清的明亮珠子,便是黑夜之中也可见其熠熠光辉。
“这不是挺好吗?为何还说没有做完?”
都瓦上前拍了拍李彬的背,“你莫要着急,且看仔细,这王冠正中央缺块大宝石,这帮匠人正是因此束手无策。”一旁的工匠也连连点头。
李彬闹了个大红脸,“哎,怪我……”
“我也在想办法,可我实在想不起宫中有哪颗宝石配得上这顶王冠。”
“也是……大汗的王冠,需得慎重。”李彬也皱起眉头,托着腮帮子,三人一同犯起了难。
思索半天,李彬疲累这些日子,实在支持不住,便想弓着背歇歇沉重的后脊梁,却突然感觉胸前一硌。
李彬忙解了衣袢掏出挂在胸前的红宝石,足有半个鸡蛋大的鸽血红,在李彬莹白的手中泛着炫目的光华。李彬将挂绳从脖子上取下,将宝石对准了午时的烈日,刺眼的红光带着太阳的热度几乎灼伤他的眼睛。
“你们看,这颗石头如何?”
当夜,李彬抱着三人一下午赶制的王冠回到了拔都的大帐。拔都今日喝了不少酒,也未点灯,在帐中焦躁地等待李彬归来。忽觉脚步声音,帐帘一动,透进来一缕夜风。
敢如此夜闯自己大帐的,除了李彬也没有第二个人。拔都暗自嗔怪这人无故晚归,便没起身迎他,兀自埋头醒酒,却觉得头顶一沉——
“嗯?”
拔都用手去摸,却叫身后那双瘦削的手一把按住,“您慢点,可别摔坏了他!”
“这是什么?”
李彬双手捧着王冠,跪**来,呈到了拔都的跟前。
“因着选材费了些功夫,王冠迟来,还请大汗恕罪。”
“王冠?!”
眼前这顶纯金的王冠,便是在黑夜下漆黑的室内,也足顶上一盏灯,大大小小的珠子宝石,映衬得李彬白皙的脸蛋也五光十色。
拔都一眼便看见了正中心那颗赤如烈火的红宝石——正是他认定李彬身份的信物。
“你怎么把它镶嵌在了王冠上?!”
李彬见他面色一变,不喜反怒,赶忙扑在他脚下解释道,“工匠找了好多天都没有合适的珠子宝石,就只有这个正正好好,我便献出来用了。”
拔都将王冠捧在怀里,只觉得他重如千斤。“这可是你父王留给你唯一的东西……”
李彬赶忙摇头,“大儒曾说‘天地君亲师’,君在亲前,为何不可将区区一颗玩物献给大汗?”
“我……”拔都还想说些什么,李彬抬起脸来抱着他的脖子便堵住了这人的嘴。
二人双唇炽热,吻得如痴如醉缠绵悱恻,待口水淌到了下巴,李彬才松开他。“若有朝一日,李彬撒手西去,便叫他陪伴大汗千世万世吧。”
“李彬……”拔都喘着气,手捧王冠,与黑暗之中盯着他的蓝眼,“你将一切都给了我,我定不会负你!”
李彬笑了笑,湛蓝的眸子爱意绵绵,他从拔都手中拿过王冠来,低声说道,“我听当地的智者说,西边的国王在即位时,都有一位主教为国王带上王冠……”说罢,他的面色微微发红,“可我不是主教,也当不得万众瞩目的目光,便在这,为您带上——”
说着,李彬站起身,将王冠端端正正置于那黑发君王的发顶。
拔都默默接受了他一切的动作,待感受到头顶的重量后,一把搂住面前落难的王子,将脸埋进了他的胸膛。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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