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不是能够躲在段氏怀里撒娇推责任的年纪了。
湖中的倒影个子高大得寻不到年幼时微胖的模样了,不知不觉间,他也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比事事挡在他前面的臻徽都高了半个头了。
臻德去了祠堂。仰起头望着足足七人多高的牌坊,裴氏百年荣耀,全化作这牌坊,激励着、注视着子孙们前行,为家族再添辉煌。
而祠堂之中,牌位上一个个祖宗名字,其中有探花郎。有太子太保,曾经的名士已是黄土,而他们的后人还要继续走下去。
他记得为了家族他的兄弟姐妹们的付出。
他记得段氏不止一次叹息臻衍才华横溢,却因为父亲不在甬州他要担起“臻”字辈长兄的责任而不追寻功名;他记得臻琳被退婚的那一日这个家绝望到了何种地步,就如同他记得臻琳回到京城时那些原本还与他保持了些距离的公子哥儿围上来的样子;他记得臻璇和臻环在庆荣堂里的争执,捧着诏书时她却说这是我裴家荣耀;他记得那一年臻律出征。高头大马上戎装身影熟悉却又那么陌生;他记得问臻衡为何不早早参加会试,内敛沉稳的臻衡头一次那么耀目,他说:“我要学的还很多,直到我能够再为裴家博到一个三甲之名。”
他还有脸面浑浑度日吗?
他对得起这个“裴”字吗?
臻德跪在马老太太的病榻前,一脸坚毅:“祖母。孙儿想跟着五姐夫他们一道去。孙儿知道自己没上阵杀敌的本事,但孙儿能跑跑腿做些杂事,家里担心在玫州的七姐姐,有机会孙儿想去趟玫州,给七姐姐带个信。”
马老太太没有说话,她只是一瞬不瞬看着臻德,她是头一次在臻德的脸上看到这样果敢的神情,仿若看到了那一年也是这般跪在她面前说着要随傅家出征的臻律。
段氏闻讯而至,抱着臻德不肯放手:“外头乱成那样,你没有习过武,你怎么待在军中?你也未单独出过远门,你怎么去找七丫头?娘为你父亲的安危日夜揪心,你舍得让娘再为你担惊受怕吗?”
臻德垂下头,没有说话,只是把背挺得很直。
马老太太眼中含泪,却是笑着的,她一字一字地对段氏道:“你是长媳,你要记住,你是‘世’字辈的长媳。我还撑得住,你怎么能先倒下?你五弟妹当年能舍得,你这个做长嫂的难道舍不得?我裴家每一个都是有出息的,臻德比得起他的兄弟们!”
段氏最终还是硬下了心肠,亲自送了臻德出门,抱着幺儿她泪流满面,无数叮嘱最后只成了一句话:“我要是不让你走,你父亲会怪我的。臻德,你要让我们以你为荣。”
军营里的日子很艰苦,这里没有公子没有贫富,每一个人都在努力。
臻德没有功夫上不了战场,他也不想打肿脸去充胖子反倒是给傅家人添麻烦,就像他告诉马老太太的那样,跑腿做杂事,努力锻炼身子,不再拖谁的后腿。
空闲时他会给家中写信,军营里的消息总比别处多些,他知道冲在最前头的傅四爷身子安康,他知道为了军饷粮草夏颐卿想尽了办法。但他还是没有臻律的音讯,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依照约定,在把以甬州为中心的东南领地持续扩大之后,臻德终于有了一条往玫州去的路。虽然路途遥远又曲折,但他还是出发了。
先一路往南到深州,再绕上一个圈子往北去玫州,这样就能避开中间大片四皇子布下兵力的城镇。
这段路臻德走了快两个月,他到达了山下小镇,却一直寻不到往青崖庄子去的路,直到偶遇了李管事。
在见到臻璇的时候,臻德长长松了一口气,他又完成了一个目标,他还能继续做更多。
臻德只说了那么简短的六个字。臻璇却从中听出了很多情绪,她弯着唇淡淡笑了。
他们都长大了,等他们能支撑起裴家的时候,家族才能延续下一代,而有家族的支持。他们每一个人才能走得更远。
姐弟两人交换了些信息,彼此都安心不少。
臻德在经过深州的时候去见了臻徊。
多年不见,臻徊的面上寻不到当初的轻狂样子,他甚至是认真地问了甬州那里的情况,然后,指着桌上厚厚的账册道:“南面这些百姓可不管谁做皇帝,他们只知道过自己的日子。这里的生意和往年一样,没有多少影响。我晓得打仗的地方难免物价飞涨,现在还好些,若打得久了,甬州都未必扛得住。万一哪一天家里开销不足,来问我要。我这些年替四房赚了大把大把的银子。”
认钱,喜欢把银子抓到手中的臻徊会这么说,臻德一时很是意外,但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因为臻徊姓裴。所有的庄子铺子都姓裴,若七皇子败了,裴家倒了,深州的一切也都完了。
这个时候哪里会再分什么庆荣堂、庆和堂,大家都是一样的。
臻德要在青崖庄子整备两日,臻璇看着年关将近,让李管事杀了庄子上养的鸡羊,给一路辛苦的臻德补一补,也让庄户们分一些沾点儿肉腥。
臻璇又和挽琴几个熬了两个通宵,匆匆替臻德赶出了几件冬衣,好让他带上。
哪知臻德打算出发的前一日,山上突然落了大雪,白皑皑的阻拦了山路。
此刻再不宜出行,臻德只能留在庄子上,等着哪日路好走一些再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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