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暮呆在自己的偏僻小院里,听花烛与自己说起,今日回来之后,眼神都与以往不同了的范闲。
她知道,她一直等待着的时机,终于算是到了。
叹了口气,许朝暮也说不清心中是轻松还是沉重:“五色梅,花烛。”
“小姐。”
“跟我……一起下厨吧,做道点心。”
“是。”
虽然开始准备,许朝暮也并不着急。
北齐太后寿辰将至,使团很快要离开北齐返回南庆京都了。
在这之前……她还有不少事要安排。
使团之内总盯着她的眼睛……
很快,北齐皇宫寿宴后,使团离开上京的前一晚,范闲在深夜之时敲响了许朝暮的院门。
走进来的时候,炉上茶水正滚着,矮桌上整齐的码着点心,许朝暮衣着整齐跪坐在桌前,一下一下地拨弄着茶叶。
范闲微微一怔,慢慢走了过去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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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你在等我。”
“嗯。”
“明日使团就要离开上京返回庆国了。”
“嗯。”
范闲看向正抬手给他倒茶的许朝暮:“你之前对我说,离开北齐之前,我想知道的,就会知道。”
许朝暮笑了一下,抬眼看向范闲:“想知道什么?”
“……明日使团就要回程,沈重……虽然已不足为虑,但是那走私的高层还没有问出来。”
许朝暮十分平静地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端起来冲着范闲微微一笑:“我不说,你心中不是也有猜测了?”
范闲笑了一下:“若没有你的提示,我也猜不到。”
“是么?”
“你跟使团一起北上,到了上京之后毫不掩饰三年多前就在上京开始布置的事,还将其中许多关键告诉了我。你在意的人若没有掺入其中,你本不需要在北齐上京城,花这样多的心力做这么危险的事。这是其一。”
许朝暮喝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其二,你特地为我收集整理了那本账册,十分详尽,先前我还想不那么明白,可等言冰云说起与送往京都鉴查院的账册多年来出入甚大之后,你这一本与上京店铺也出入甚大却最可能是真的的账册,才让我恍然大悟。”
许朝暮笑了笑,抬头看向范闲:“所以,你的结论是?”
“……走私之事李云睿是一定的,但二皇子也在其中。”范闲紧皱眉头看着对面并没有因自己这话有任何波动的许朝暮,心中一叹,继续道:“但与二皇子有关的走私出入,大概只是能对的上上京账本和鉴查院账本的差距,而你那本账本与上京账本的出入银钱……怕是要应在另一人身上。”
许朝暮挑了挑眉,仍旧默默喝茶。
“太子。”范闲也没有继续兜圈子,直接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李云睿表面上与太子一党,实际上通过这上京内库账目账面上的走私却能查出是与二皇子一党,但这……也只是个幌子。再往深……她还是太子一党。”
许朝暮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手:“小范大人聪慧。”
早就心中有所猜测的范闲,今日特地前来,也不过就是想要问出这句,许朝暮的确认而已。
听过之后,他反而有些泄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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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了一会儿,灌了两杯茶水,范闲这才细看桌面上的点心。
深褐色的滑嫩膏状长条。
羊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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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也没用筷子,上手捏了一块,冰凉湿滑,是羊羹的手感。
一口含在口中,一开始也的确是浓郁的甜腻。
可等他几下咬开,嚼到中心……
却开始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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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头看向许朝暮。
“颜色深,看不透里面的心,外表是甜蜜蜜的,可要真尝到心了,反而都是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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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沉默下来,又拿了一块咬下一半。
许朝暮这羊羹做得很是花心思,小小的一块竟是内外两层,外面是甜腻的豆沙味道,里面的一层却用了极浓的乌龙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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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又给范闲添了一杯茶:“你觉得如何?”
范闲挑了挑眉:“你说的是这羊羹,还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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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笑了笑,转开眼看向敞开的窗外:“皇权争斗,掺杂着嫉恨私欲,终究是要你死我活的,谁都不轻松,谁也不快活。”
范闲沉默片刻:“他要是……能放下野心,下了这夺嫡的决斗台,未必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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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许朝暮打断他的话转回头看向他:“这些事我一直都清楚,也知道既来了上京很多事情你都能查到,毕竟……有人想让你查到。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还要随使团北上这一趟,又为什么要到此时此刻才与你说这些么?”
“……为什么?”
“因为我一直在等,等这个最好的时机。”
“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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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脸上还带着微笑,却又让范闲觉着这笑意,与很多时候都有些不同。
“我在等,等你心惊心寒,等你慑于旁人的心思算计却又不愿妥协,等你转了心思不再只求安逸平淡,等你立下想要成为庆国第一权臣的志向。”许朝暮目光灼灼看着范闲:“只有你范闲也清楚地明白为人棋子的感受,只有你自己也动了私心要为自己拼出一条不再受人掌控的路的时候,我的话,你才可能真的听得进去,能够用同理之心去思去想。”
范闲捏着那半块羊羹的手指慢慢收紧,软嫩的点心在他手指指尖被捏碎,散了一桌子。
“我从不想与你为敌,也不希望他与你为敌。”许朝暮也捏了一块羊羹在手里,细细打量不再去看范闲:“所以我才绝不能浪费,这个与你相谈,最好的时机。”
范闲沉默了一会儿,拿一旁的布巾擦了擦自己沾上羊羹碎屑的手指,端起许朝暮方才为自己倒的茶一口饮尽,又自己拿起茶壶添了一杯:“……既然是你费了这番力气好容易等到的机会……你说,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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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朝暮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开始慢慢说起来:
“我以前与你说过,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什么模样么?”
范闲想了想:“……蹲在亭子里吃葡萄?”
许朝暮笑了一声,摇着头慢慢叹气:“他搬出皇宫建府没多久的时候,我初入京都,一时好奇,一天晚上翻过二皇子府邸的墙头。他那时候……中了毒,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疼得满头冷汗,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虽穿着锦衣华服,却就那么瘫倒在地上,狼狈挣扎。”
范闲一愣,看向许朝暮,动了动嘴,终究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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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过去出手帮他解了毒,但其实……我不帮他解毒他也死不了。”许朝暮垂下眼:“那毒虽本是致命的,却偏偏被屋里的熏香药性缓和冲淡了不少。虽要不了性命,疼却是真的,那种濒死的绝望也是真的。”
“……有人要谋害皇子?”范闲皱了皱眉:“是太子?”
许朝暮勾了勾嘴唇:“他吃下去那致命的毒,是皇后下的,不过太子应该也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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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范闲觉得心头有些发紧:“熏香……”
“……庆帝。”
“什么?”范闲一惊:“那……”
“对啊!”许朝暮笑了笑,转头看着范闲一脸惊讶,十分平淡地继续叙述:“他的亲生父亲,明知道皇后要害他性命,却就在一旁看着,不出手阻止,事后也没有惩戒皇后,只是略动了点儿手脚,不让他真的死掉,过早地,折了这步好棋而已。”
范闲张了张嘴,只觉得心头发寒。
尤其是如今的范闲已经从肖恩口中得知,南庆的那位皇帝陛下,许朝暮口中的那个人,也是他的生父。
“不过也是理所应当的。”许朝暮掰开手里的羊羹,看着断面讽刺地笑了一声:“毕竟诱导皇后对他下手的,正是那位陛下本人啊。”
范闲心中越来越乱:“你……”
“太子是他属意的储君,最大的优势你猜是什么?是太子母族全灭,一个外戚都没剩下。”许朝暮的声音仍旧算是平静,但在这干冷的深夜,却让对面的范闲心中越来越冷:“也许是他对太子还不够满意,也或许是虽然储君早立但帝王不愿分权,这个时候就需要有人出来平衡局面,做打磨太子的石头。”
“……大皇子有东夷城血脉,注定无缘大位,年龄相仿的皇子……只有二皇子。”自然,范闲自己,是不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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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十二岁的时候,那位陛下说他贤德兼备,将来做亲王委屈了。十四岁的时候,让他搬出宫去给足了结交群臣的机会。十五岁的时候,让他入御书房听朝政之事,享太子才该有的权力。你说……那位高高在上心思手段那么厉害,如此善于掌控人心的庆帝陛下,会不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么?”
范闲看着微微低垂着眼遮去眼中情绪的许朝暮,慢慢攥紧拳头。
“范闲,你见过淑贵妃。”
“……是。”范闲想了想,回忆起当日入宫见过的那位满屋子书,与他说二皇子心思深从不与人一见如故的淑贵妃:“是位……书痴。”
许朝暮笑了笑:“他也有……跟淑贵妃娘娘相似的时候。”
“……是么?”
“来日……做个闲王,有钱有闲,能够遍揽天下美景奇书,若有机会,自己也能撰出些有意思的,不必名传千古,自娱便足矣。”许朝暮叹了口气抬起头,范闲觉得她眼中有些什么在闪动:“他也曾经,只想做这样的人的。”
范闲沉默下来,不知为何想起……他与李承泽相见时,对方总是几乎手不释卷的红楼。
“到了这般境地,进,太子和皇后不会放过他,退,那位陛下却又不会答应。”许朝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发涩:“争是死路,不争,也是死路。范闲……他没有路可以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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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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