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动怒的沈惟铮谁都怕,她也毫不例外,这样一个身居高位一身杀戮之气的武将满身煞气直面而来,足以吓软所有人的腿。
顷刻间, 得了吩咐的仆人们就退了个一干二净, 而姚青作为这人的妻子与侯府的主母,即便心里同样胆战心惊,也必须撑起面子上前安抚。
然而, 还未等她试探一二, 就被沈惟铮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呢, 滔天的怒火, 厌恶,不屑,甚至还有两分不加掩饰的憎恨,那不像是看着相携相伴的妻子与家人,倒像是在看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敌人。
仅一眼,就定住了姚青的脚步, 她心口发涩,头皮发麻,疑惑不解的同时觉得自己被扎了满身鲜血淋漓的刺。
她该问的,问她的丈夫为什么生气,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的看她,为何如此莫名其妙,为何如此让人气恼愤怒。
然而,她最终却一字未能成言。
不想问,问不了,问不出,这就是她面对沈惟铮时经常有的三种状态。
有时候知道的多并不能让人开心释怀,所以不问最好。
面对着沈惟铮,她有太多焦灼难言与顾虑,所以问不了。
然而即便她跌了跟头后不知悔改,仍旧不识趣的想要去摸清他的想法与脾气,实际上却并不能得到期冀的答案……这是问不出。
沈惟铮对她来说,就像是一团复杂的谜,她一直想要看清读清这个枕边人,却屡屡失败,最后只能作茧自缚,自欺欺人。
没有人能平平顺顺的一夜之间长大成熟,如果真如此,那只能说明此前早已积累够了伤痛与残酷。
她就是这样在沈惟铮身边长大的,从少女到妻子再到母亲,他引领了她的路,同样也给了她足够多的磨难与伤痛。
梦里,姚青站在她的丈夫面前,看着处于盛怒之中的他。
即便到如今,她都不清楚这人为何发怒,但对方愤怒的结果,她却是全然承受了的。
透过自己的眼睛,她看着沈惟铮,看他握得她腕骨发疼,看他牵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回房。
被甩到床榻上时,发上的簪子刺了她的头,疼得她双眼发热,含着怒气被扔了满地的首饰,清晰干脆的裂帛声,还有毫不留情的粗鲁啃咬。
血腥味那么重,有她自己的,也有沈惟铮身上从来盘桓不去的,她没有询问的机会,也没有辩解的空隙,就像是早就被定罪的囚犯,只有承受惩罚这唯一一个选择。
这是令人太过讨厌的回忆,她那时厌恶,如今依旧,只是她从来抗争不过这个压在她身上的男人,就像她活着的路从来都被他左右。
凌乱的长发被揪扯着,大抵是头上有伤口,她终于没能忍住疼,胡乱的伸手去抢夺自己被男人卷在手里的头发,恨得口齿间血迹斑斑。
她是真的不明白,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这个男人满意,才能在他面前活得轻快一些,没这么多负累。
“姚晚晚!”沈惟铮念着她的声音里都含着几分咬牙切齿,仿佛她多么无恶不赦。
一声声里,姚青被动承受着,心里咬牙切齿的叫他无耻之徒,衣冠禽兽……
即便在梦中,这也是一场难言的折磨,天暗了又亮,亮了又暗,在那个昏暗的充满了血腥与狼藉的房间里,姚青昏昏沉沉的磨难终于过去。
终于能闭上眼时,她想,她再不会像此刻这样恨他。
从那天之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长久的冷战,姚青再不去看不去听不去管和她同处一个家的男人做什么想什么,在她眼里,只有她自己和两个孩子。
当沈一站在门外略带谄媚的同她交代今日自家主子又做了什么事时,姚青正在心腹丫头和嬷嬷满是担忧的眼神中,一口一口不紧不慢的喝着苦涩的避子汤。
她那时候多恨多厌恶沈惟铮啊,厌恶到她那么喜欢孩子,却绝不愿意自己再生下他的血脉。
更甚者,如果真因为那一次有了孩子,她可能都会连带着迁怒那个无辜的孩子。
她不想这样,无论是自己还是孩子,都不该为一个男人的卑劣承受如此的苦难,所以她选择未雨绸缪。
即便她知道沈惟铮一定会想要她生下孩子。
本该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冷战,且在冷战过后出现一对富贵人家里再常见不过的同床异梦的夫妻,但时值西戎犯边,沈惟铮就这么再度去了边关。
或许时间是最好的治愈良药,等一年半后沈惟铮回京时,这件曾经成为夫妻冷战源头的过往之事就这么被静静的揭了过去。
她不提,他也不提,两人心照不宣的就这么选择了视而不见,不如此,他们平静生活的假面一定会崩裂。
给予她冷静的时间太久,姚青心中早无冲动,她有孩子,有亲人,有责任,有精心苛护才筑成的小家,仅仅遵循心意任性的代价她付不起。
但一切到底是不同了,即便沈惟铮有意弥补,给了她荣耀体贴富贵,给了一双儿女他可给予的一切。
姚青想,大概是这时,她终于明白了那些年长的夫人们同她说的难得糊涂到底是何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也不例外。
人想要过得好过得安心,有些时候就不能太通透太计较,所以,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强迫自己去遗忘,久而久之,竟然真的习惯了遗忘。
只可惜,雁过留痕风过留声,她到底要偿付自己曾经糊涂的代价。
一场令人厌恶的梦境,姚青醒来时,犹觉得心口有些犯呕。
外面天光大亮,她揉了揉烦闷的胸口,起身下床,等坐在妆奁前时,才发现手边多了个陌生木匣。
精致名贵的木匣用料考究,是她不曾见过的款式,等打开来后,里面更是珠光熠熠,晃花人眼。
一匣子的贵重宝物,在明亮的天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压得手腕也沉甸甸的。
姚青啪的一声合上了匣子,再看镜中的自己时,只看到满目的怒火与厌恶。
她太清楚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了,这样熟悉的做派,夜晚神不住鬼不觉偷入她房间还留下这些东西的人,还有那从来都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她讨厌这个味道。
如果她昨晚不曾梦到曾经的过往,今早再看到这些,她会恼会怒,会心情复杂,但不会如此恶心厌烦。
沈惟铮能平安归来她庆幸,但也仅止于此了。
这送来的战利品,荣耀与功勋的证明,他出现又消失的凭证,她只想扔之后快,再无相见之日。
东西被她勒令海棠送回了青梧院,不管沈惟铮是什么目的什么意思,不管他是喜欢还是讨厌,那都早已和她无一分干系!
***
同谢家的相看之事顺利进行,让林氏心情松快许多,只不过想到女儿如今身怀六甲,这松快之中不免也有几分遗憾。
姚青应了表姐邀约去了城外庄子,有些意外的在那里遇到了林呈。
自从上次姨母提醒过她之后,她就注意许多,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都不曾同这人有所牵扯,不过既然在表姐这里遇见,她倒也不会蓄意躲避弄得两人难堪,毕竟两人认识多年,伤了情分也不好。
只是,她的这番心思仅止于林呈在竹林蓄意拦路之后。
竹林中,风声萧萧,拦在身前的青年眼神执着,呼吸重重,“姚姑娘,请遣退左右,容我一言,我只同姑娘说几句话,绝不敢唐突。”
姚青安抚满身戒备的海棠,心下无奈,林呈这副激动的模样让她想起了几年前拦下沈惟铮的陆怡,何其相似的情形。
“这里是武安侯府,林公子不该如此莽撞,”海棠一力护着自家主子,“若是公子有话想同我家姑娘说,何不光明正大,寻这么个偏僻地方,若是被人撞见,既有损我家姑娘清誉,对公子也不好。”
对方只差明着说他举止失当了,林呈面上两分苦笑,却也不肯退让,“我知道姑娘恼我行止不当,但今日我却有重要的事要同姚姑娘当面细说,我只求姑娘给我一个机会,之后姑娘如何恼我我都毫无怨言。”
海棠是不想让自家姑娘应下的,谢家谢真珠玉在前,无论林呈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她可不想因为莫须有的事损了姑娘清誉,影响未来婚事。
姚青也是这么个想法,但林呈分毫不让,争执之下,两人最终约在了林中茶亭里,仅一刻钟的功夫,旁边不远处还有海棠等丫头紧迫盯人。
“姚姑娘,我知道你厌恶我如此行径,”林呈苦笑道,“这并非我本意,但……”
事出无奈,他只有这一个选择。
他知道放在心上的姑娘早到了定亲的年纪,求亲的人家一个接一个,然而母亲那里搞不定,他并不敢贸然告白心意,努力至今,家中也只有父亲一人认可他的心意,对着强势且心机深沉的母亲,他就连心爱姑娘的名字与身份都不敢随意透漏,唯恐自己给对方带来麻烦。
然而,他到底是又晚了一步。
在好友那里听说她同谢家议亲的消息后,他到底是忍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周日
第44章
谢真这个人,林呈只需稍作打听就知道这是个同样出色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 和自己家不同,谢家家世清白人口简单, 书香门第家风清正, 无论是谢大人还是谢夫人都是易于相处的长辈, 且沈大人同谢大人交情甚好,两家关系亲近,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门出挑的好亲事。
若说从前沈大人同夫人的拒绝让他有几分安心的话,谢家的出现就让林呈绷紧了神经。
毕竟,这实在是一桩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要她看的中谢真……
浓重的危机感与被威胁感让林呈无法再保持安然, 他必须在两家亲事未谈妥之前努力一次,否则他无论如何都不甘心。
若她对他有一分心意,他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上门求亲, 即便母亲不允, 他也会全心全意的为之努力, 但若她无意……
林呈看向姚青温和平静的眼神, 从刚才到现在,她一直都是这副安然姿态,即便她从前待他尚算温柔。
但从前段时间起,她就有意避开,他很难不去深想这些举止背后的深意。
议亲,避开他, 待他疏远有礼,林呈咬了咬牙,还是努力露出笑来,满眼温柔,“姚姑娘,我心仪你,想娶你为妻。”
最后,他选择这样直白的一句话袒露心意,从那年桃花树下蓦然回头回头看他的小姑娘,到现在站在他面前容光灼灼的少女,他到底一步步的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姚青的心从听到那句话后就往下沉,于她来说,林呈的心意从来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她甚至不免去想,上辈子这人是否也对她起过这样的心思,不过,想再多都是得不到答案的。
迥异分明的两辈子,有太多事情发生变化,不管是林呈突如其来的心意,还是沈惟铮莫名其妙的所谓看重与喜欢。
男人们,总是那么难以捉摸。
对上林呈专注且泛着异样光彩的眼睛,姚青神色平静的摇头拒绝,“林公子,谢谢你的心意,但我很抱歉。”
这话一出,林呈脸色肉眼可见变得苍白,他笑容都有些不自然,“姚姑娘,我知道突然说这些贸然又唐突,你可能无法接受,但我对你的心意做不得假,只要你应允,我立刻让人上门求亲,以后你进了伯府,我也会以你为重,更不会纳妾……”
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姚青听不下去开口打断,“林公子!”
她神情郑重又严肃,一字一句咬字清楚,“我真的很感谢你这番心意,但你我二人绝无可能,我在这里预祝林公子日后姻缘顺遂,贤妻美眷在旁,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这番拒绝太过干脆且丝毫不留余地,林呈默然,脸上再无笑意,一双写满失望与哀伤的眼睛落在姚青身上,久久不肯移开。
“林公子,若无它事,我们就此别过吧。”
对姚青来说,和林呈纠葛情爱之事并不令人感到愉快,她不想再待下去,也觉得并无必要。
话说清楚之后,两人日后可能渐行渐远,虽然遗憾,但只能如此。
她刚想离开,身后林呈就再度开了口,“姚姑娘,你对我无意,是因为心中另有他人吗?”
不知为何,这话听得姚青很不顺耳,她想起当年陆怡问沈惟铮的事,不喜欢一个人就一定是因为心中另有所爱吗?
“喜欢或者不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只和这个人有关?”姚青声音冷淡,“关其他人什么事呢?”
这话一出,林呈面色发白,既为心上人话中的不虞与冷漠,也为自己此后再无机会。
“抱歉,是我着相了。”他努力压下心间酸涩,“今日多谢姚姑娘容忍我的任性与放肆,日后不会了。”
“我也祝姑娘,”林呈顿了顿,嗓音有些发涩,“祝姑娘日后姻缘似锦,觅得如意郎君,夫妻和美举案齐眉。”
那一瞬间的激烈情绪淡去后,姚青也觉得自己待林呈有些太过冷漠,见对方低眉垂目满心诚挚轻言祝福的模样,她心中叹了口气,想起上辈子这人糟心的姻缘与后院,到底心软了。
“林公子,你是很好的人,”姚青温声道,“一直以来多谢你对我的帮忙还有心意,但我们两人之间并无缘分,你的良缘还在日后,作为同你相交的朋友,我冒昧多言两句,希望你别觉得我多管闲事。”
林呈面色好转,眼睛发亮,“姑娘请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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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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