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讲话期间浦开济的目光没有从她的脸上移开过。
大概是他的眼睛过于透彻,商津第一次在拒绝男人的时候感到不自在, 且无端端心虚。
总之她非常不舒服。这不舒服已经不仅仅是发现他给予她情感上回应后的那种难受和厌烦。商津半秒钟也不愿意再面对他, 说完要走人。
手臂却被浦开济拉住。
“你再不走我让我的保镖对你不客气了。”商津恶狠狠威胁。
浦开济将项链还给她:“不必劳烦。”
看着淡淡冷冷的背影, 商津想丢掉项链。
手臂抬起来半晌, 愣是甩不出去。
老太太和凌绵的身影在这时进入视野, 商津匆忙塞项链进衣服口袋里, 叩了叩病房的门, 在丁远声应了“进来”后, 快速推门而入。
“奶奶来了。”商津说。一半是通知他们,另外一半也为她自己, 有点躲的意思,怕她如果还一个人呆外面,老太太直接把她走回窦家老宅关禁闭——她反应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地向商曦月寻求庇护。
而商曦月此时正躺在病床上用后背对着人。
丁远声则蹲在地上收拾打翻的水果、水壶和水杯。
显而易见,商曦月方才的阵仗不小。
商津上前帮忙,和丁远声一起放东西回床头柜时, 老太太和凌绵也进门来了。
“妈。”
“奶奶。”商津跟在丁远声之后开口。
老太太暂时没理会商津,瞥了眼毫无动静的商曦月,问:“吃过早饭没?”
丁远声指了指桌子:“准备吃。”
“我带了。”
伴随老太太的话音,凌绵乖乖巧巧拎着保温盒行至床边:“姥姥昨晚回去之后就开始下锅准备的,专门为大姨煮来补身体用。”
“谢谢妈。”丁远声接过,羞愧难当的样子,“对不起,辛苦妈你大半夜为我们忙乎,还一早就过来。”
老太太挑刺:“我没老到这点事情都不了。”
凌绵嘴甜:“那是当然的。以后我和妹妹的宝宝也等着尝姥姥您的手艺呢。”
“行吧,你们吃吧。”老太太行去沙发落座。
见商曦月自始至终一动不动,丁远声及时打圆场:“让曦月再睡会儿,她睡不习惯医院的床,昨晚醒来好几次。”
老太太分明看出商曦月依旧在闹情绪,但没说什么,瞟一眼商曦月,目光转而落向商津。
商津本能地一凛。
便听老太太发话:“绵绵,你先带妹妹回家去。”
商津摇头:“我要留在医院陪妈。”
老太太没理她:“绵绵。”
凌绵不敢无作为,连忙去拉商津:“走吧妹妹,我们知道你有孝心,大姨也不是生重病,你陪了一夜的床,差不多了,这里有姨夫和姥姥在,你先回去洗个舒服的热水澡补个觉吧,晚上可以再过来。”
“我不用补觉。”商津推开凌绵。
一直没动静的商曦月在这时从床上坐起来,朝商津招手:“妹妹过来。”
第二次。继昨晚之后,商曦月第二次主动为她解围。商津梦寐以求过无数次,昨晚她更多的是害怕,现在她更多的是受宠若惊。
她走过去,很快被人拉住。
拉住她的人是丁远声,丁远声低声叱责她:“不要添乱,听奶奶的话,先跟表姐回家去。”
商曦月从床上伸出手,捉住商津另一只手的腕,拽一把。
丁远声没防备,于是商津被商曦月顺利带到病床前。
老太太冷笑:“我还没死,你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以为你现在是病人,我只能迁就你?”
商曦月不冷不热:“妈,你一辈子为这个家操劳,到了这把年纪,也该适当学会放手,把心思放到养老上,家里每件事你都管着,不累吗你?”
商津注视着商曦月苍白而倔强的脸,忽然在想,也许她根本不必感到受宠若惊,商曦月这样应该不是为了她,她恐怕……只是商曦月全面反抗老太太的一件工具。
她低垂下头,抽回手,默不作声站着,打算就这么等待她们母女俩这场战争的落幕,好宣判她的去向。
商曦月在商津抽手时扫商津一眼。
老太太从沙发里站起来:“我是亲手养了只白眼狼?行啊,你一心盼着我早点死。”
商曦月不容许自己被污蔑似的:“没盼着你早点死,只是希望你的控制欲别那么强。”
“控制欲?”老太太既失望又愤怒,“我对这个家的付出变成控制欲?你们一个个要是能让我省心,我用得着每件事都管?”
商曦月反驳:“我不认为我们有让你不省心。儿孙自有儿孙福您不清楚吗?我们遇到的问题,我们会自己解决。”
“你们能自己解决?”老太太铁青着脸走来床尾,“怎么解决?你们两个离婚,任由这个窝囊废去和当年那个小三双宿双飞?任由沛沛和自己的大学老师私奔遭人闲言碎语?任由妹妹在外面成天不务正业只会贪玩乱交男朋友?”她陡然拔高音量,“要是放手让你们自己解决,这个家早就四分五裂!”
“那现在呢?你把控我们每一个人的结果是什么?”商曦月眼睛红了一圈,哽咽,“强行被绑在一起的两个人每天见面如仇人,沛、沛……沛沛被你逼死了……你还想让妹妹成为下一个沛沛,是吗……”
十年多来,第一次有人敢正面将商沛的死归咎到老太太头上,一瞬间商津看到老太太的神色如同遭受重击,表情甚至有些扭曲。眼见老太太开口要说话,商津生出不好的预感,立刻去捂住商曦月的耳朵,却仍旧迟一步,老太太的暴怒响彻整间病房:“你有脸怪我?如果不是你背着我放沛沛一个人出门旅游,沛沛怎么会死?!”
“妈你胡说什么!”丁远声爆发出的喝止亦太晚。
商曦月似乎不堪重负,弯了腰,加之近年来的日渐消瘦,显出与她年龄不相符的佝偻,她声音没出一下,唯独身体不住抖动,伴随簌簌的眼泪迅速打湿被褥。
“妈!妈!不是你!姐姐的死和你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你的错!”商津抱住她,察觉商曦月整个人的软绵无力,她简直想对老太太破口大骂。
多少年了,商曦月始终解不开的心结就在于此,娄老师的音乐治疗好不容易让商曦月的状况有所好转,老太太的这一句话根本就是将商曦月重新打入地狱。
商津忍不住跟着哭,喉咙完全哽住,恨自己讲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抚商曦月。
出乎意料的是,商曦月还能再出声:“是……沛沛的死就是有我的错……”
“妈,不——”
“嘘——”商曦月对商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十分温柔地擦了擦商津脸上的眼泪,问商津,“妹妹你告诉妈妈,你喜欢明楚吗?愿意嫁进温家吗?只考虑你自己,不要管我们其他人怎么想。”
商津因商曦月的举止怔怔然。在此之前,她记得的,商曦月这样帮她擦眼泪,还是她小时候剃的秃瓢遭到小伙伴们的嘲笑,哭着跑回家,商曦月放下手里的工作哄了她好久。
那是她所能追溯到的最小的记忆,其实已经有点模糊了,但她忘不了商曦月手掌心摸着她光溜溜脑袋的触感,她就是那样抽噎着在商曦月的怀抱里睡着的。商沛以前每每感慨她头发浓密时,也曾取笑过,她小时候特别喜欢商曦月抚摸她的脑袋。
商津摇头,如实相告:“不喜欢。不愿意。”
“好……”商曦月牢牢握住商津的手,抬头望向老太太,“我错不在当年背着你放沛沛一个人去旅游,我错在没有一开始就制止你强行干涉沛沛的恋爱自由、没有制止你掌控沛沛的人生。我和沛沛都已经是你过盛掌控欲下的牺牲品,绝不允许妹妹再走我们的老路。”
商津脑袋一片空白,除了呆呆看着商曦月,做不出任何反应。
“牺牲品?”老太太刚刚其实也因她自己讲得重话而对商曦月过意不去,眼下又被商曦月激得有气急攻心的趋势。
凌绵胆战心惊地去虚虚扶了老太太一下,却被老太太激动的情绪猛然拂开,“我如果就是要为妹妹做主,你能拿我怎么样?要为了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和我这个亲生母亲一刀两断不成?”
由于在场唯独凌绵不知商津非亲生,所以也只有凌绵惊异地将重点落在商津。
久久未言语的丁远声站出来企图终止这次大动干戈:“妈,我替曦月道歉。她现在因为沛沛的死情绪极度不稳定,你不能和她较真儿。”
背后却传来商曦月火上浇油而决然的话:“除非我死,否则你休想再逼妹妹。”
老太太向来吃软不吃硬,权威被挑战之下,火气完全上头:“那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死!”
病房外的两个保镖被喊了进来,遵循指令要来带走商津。
商曦月一下子顺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架在她自己的脖子上。
“妈!”
“曦月!”
“大姨!”
三人同时惊呼出声。
丁远声尝试上前夺走水果刀,商曦月马上在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丁远声顿时不敢再动,转而劝阻老太太:“妈!你快先放了妹妹!沛沛已经没有了,曦月只是想妹妹陪在她身边而已。”
商津挣着两个保镖的手,也向老太太恳求:“奶奶我保证不会离开医院的!你让我留下来陪妈吧。其他事情等妈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再说。”
老太太明显也被商曦月吓到了。
但没等来老太太的松口,倒听商曦月说:“你既然一再强调妹妹不是我们家亲生,那你就去把妹妹从我们家户口上除名,以后不管血缘还是法律上,她都不再是商家的女儿。”
商津怔一下,率先反对:“我不要!”
商曦月置若罔闻。
老太太的那点刚萌生的心软被商曦月的步步紧逼搞得烟消云散:“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说罢她一挥手,不顾商曦月威胁,要让保镖继续将商津押走。
商津一心系在商曦月身上:“妈!你不要乱来!”
门口倏尔传来一把女声:“我这是来得不巧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记得按爪爪呀~晚安,明天继续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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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见是徐羚, 商津在心里回答她:确实来得不是时候。
徐羚手里拎着水果篮,身后除了跟着阿金, 还有三位陌生男人。为首的一位最为高大硬朗,商津记得,曾经在窦家流水宴上见过他跟在那位叫励如桑的年轻寡妇身边, 好像是励如桑的私人保镖……?
嘴上问得礼貌, 徐羚的步伐则一下也没客气地迈入病房, 明明不是才看清楚病房内的情况,她却在此时慢了三拍地反应, 满面惊恐地劝阻:“使不得啊!”
转头她便喊:“小赵快救人!”
那位为首的男人应声快速来到病床前。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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