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微微一愣，接着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等等，你是说它有生命？”
    “难道石头也是一种魔鬼？”
    “我不太……明白，能解释得更详细点吗？”
    一时间，大殿里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询问声。
    “简单来说，它拥有一套独立的系统，能自主完成简单的动作。”赛琳卷起一把铁锤，对准石块断口猛地敲下，随着“当”的一声，石头竟然微微颤抖起来。透过缝隙，罗兰能看到内部隐约有类似于经脉的东西在蠕动，而这样的颤抖持续了半分钟才停息，显然不是因为锤子造成的。
    “从现场看到的情况可以得知，巨型骨架下腹部还垂吊着一个硕大的组织体，我们之前一直认为，它才是畸形魔的本体。可解剖结果证明，两者并不是一种东西。”爱葛莎接上道，“发现这一点后，我和赛琳始终无法理解，既然骨架自身就能移动，那它腹部的畸形魔又为何而存在的？直到看到斩魔者改造手下，我才突然想到，这实在跟一类东西很像。”
    安娜第一个反应过来，“载体？”
    “没错。”赛琳赞许道，“不管是原初载体还是吞噬蠕虫，它们都有一个鲜明的特性，那就是不存在控制者时，它们依然是活物。”她扭过身子望向罗兰，“陛下，您还记得卡布拉达比说过的那句话吗——‘难道你们也抢到了一块传承碎片，文明获得了升格？’”
    “之后还有一句。”罗兰点点头，头一次听到升格这词时，他差点没把“我才是塔达林”说出来，因此印象格外深刻，“那些武器也是根据碎片里的内容造出来的？……大概是这个意思。”
    提莉若有所思道，“现在看来，卡布拉达比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它们有过类似的经验，从碎片中得到了载体的制造方法？也就是说，无论蜘蛛魔还是巨型骨架，其实都是两个魔鬼的结合，其中一个为载体，一个为操纵者？”
    “可能性很大，毕竟两者有太多的相似之处，比如载体的生命力超常，休眠状态下能存活极长的时间；即使遭到重创，也没那么容易死去等等。”
    “把魔鬼口中的传承碎片归到地底文明身上倒也不是不行，但后者操控载体不是通过灵魂仪器来实现的么？魔鬼的方法似乎和这个差得有点远……”
    “或许……它们并没有得到完整的魔力核心制造方法，才无法像地底文明那样转换躯壳。”爱葛莎回道，“又或许这是更适合它们族群的运用方式——就像联合会在缺乏充裕载体的情况下，发明了神罚军转化法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神罚武士便是一种载体。”
    “等等，这不对吧？”夜莺一脸迷惑道，“我虽然不太明白你们的推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人类根本没有得到过什么传承啊。第一军所使用的武器全部来自陛下的点子，神罚军转化则是联合会的研究成果，结果我们不还是掌握了魔力核心的使用方法，接手了地底文明的遗物吗？”
    “事实上这正是问题的关键。”爱葛莎认真道，“我猜测获取传承的方法并不只有神明遗物一种途径，这也是我把它称作技术，而非能力的主要原因。”
    罗兰忽然感到浑身一凛，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涌上心头，“你是指……学习？”
    “是。”冰女巫吐出口气，“通过传授和学习，即使没有像卡布拉达比说的那样吞噬神明遗物——或者说传承碎片，也能得到文明积累的一切，我认为这才是‘传承’的实质。”
    大殿里出现了一片短暂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赛琳的话才重新响起在众人脑海，“考虑到魔鬼在四百年内就出现了这么多新的战争武器，说不定神明遗物的作用便是将漫长的学习过程大幅缩短，甚至是瞬间完成——而文明由此获得的进化，则是它们口中的‘升格’。”
    罗兰终于知道此刻环绕心头的感觉是什么了——也许卡布拉达比说得没错，人类确实获得了传承，但不是依靠某个文明的遗物，而是最古老的口耳相传。他身为穿越者，无形中连接起了两个世界。
    “如果真是如此，那岂不是等于说，神明遗物在无时无刻地记录着我们的一切？”温蒂担忧地望向大殿一侧的密室，那里正是存放遗物的地方。
    “除非我们也能得到一块碎片，否则谁都不会知道答案。”爱葛莎摇摇头，“不过倘若魔鬼真掌握了载体技术，我们接下来很可能会遇上更多未曾见过的挑战。”她面带歉意地望向罗兰，“抱歉，陛下……联合会数百年间所得到的战争经验，恐怕已经帮不了您什么了。”
    “无妨，对于魔鬼而言，第三次神意之战也将会是一次全新的体验。”罗兰安慰道，尽管前路未卜，但他必须在大家面前保持信心，不管怎样都不能后退一步，“另外升格只限于技术的话，意味着我们也能从对方，甚至是那些早已失去了传承碎片的文明身上学习到所需要的东西，不是么？”
    “您说得没错。”赛琳像是心有灵犀般回应道，“而这正是吾等探秘会成员的职责之一。”
    第一千一百八十八章 战争总结
    随后的几天会议里，总参部根据阿夏的回溯，以及塔其拉废墟的搜索结果，对火炬行动全程进行了复盘与总结。几乎每天都会有报告送到罗兰的办公桌前，前前后后堆在一起差不多有半人高。
    越来越多的细节也一一明晰起来。
    比如先后出现在望北坡之战和塔其拉攻城战中的巨大神石，都来自于废墟的神石矿脉。在矿洞底部，侦探团找到了矿石簇对应缺失的部分——两根中型神石柱都被削去了一半，断面十分光滑，就好像被利器削切过一样。
    虽然在神石附近无法使用回溯能力，但从全局来看，很可能跟巨型骨架有关。事实上后者不仅仅是一种运输工具，更有着小型方尖碑的作用，能够令红雾再生，遗迹周边被腐蚀的土地就是证明。不过比起动辄遮蔽数百公里的方尖碑，它的覆盖范围只有一两百米，而且无法无中生有，仍需要红线的补给才能维系。
    作为能够自由移动的“哨点”，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参谋部给出的结论是，比起蜘蛛魔，这种超大型载体对魔鬼来说十有八九也是稀有品种，否则它完全可以取代前哨站的作用，在人类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就占领沃土平原全境。
    另外，位于塔其拉后方的通道，大部分都是由蜘蛛魔挖掘出来的——它们的掘地能力虽远不如吞噬蠕虫，但对比狂魔还是要好上太多。这些通道皆从神石矿洞出发，离地面深度显然考虑到了观察类能力的阈值，加上准备时间充足，想要发现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由于赛琳和爱葛莎都倾向于将巨型骨架和蜘蛛魔视作同一类魔鬼，因此罗兰也为其起了一个新名字：畸兽，以区分载体型敌人与其他魔鬼，再加上特定前缀，即可快速为尚未发现的同类魔鬼命名。
    目前这两种载体分别被命名为“堡垒型畸兽”和“蜘蛛型畸兽”，其中后者又分为投掷石针的一型与投掷人员的二型，准确的名字不仅有利于作战推演与命令下达，也更方便战后的统计和记录。
    除开详细的战局分析外，罗兰的另一个关注重点，便是总参部根据结果罗列出来的不足与有待改进之处。
    其中伊蒂丝亲自作出报告、也是排在众多问题里首要位置的，依旧是侦察能力这块短板。
    抛开天空不说，在人类战争史上，地道战受到挖掘工具与效费比的限制，从来都只是一种奇招，而无法作为常规战术手段使用。但这个规律在吞噬蠕虫和蜘蛛型畸兽面前却已有些不太适用——只要聚齐起足够多的载体，敌人甚至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开掘出一条可供大军通行的地下通道，因此脚下的土地也成了不得不防的危险区域。
    毫无疑问，单靠希尔维一人不仅顾不过来，而且也极不划算。魔力之眼在穿透障碍视物时，消耗会大幅提升，总魔力水平固定的条件下，监视地表上十公里以外的目标一整天，换作扫视地层的话，不过是一两个足球场大小，三四米深的浅层。
    何况除了超凡者，所有女巫的能力都存在一个阈值，当某个条件超过时，魔力消耗会呈现出指数性的上扬，在这种情况下，任何非应急行为，都是对魔力的一种浪费。
    这项警戒工作，必须由第一军自己来承担。
    罗兰依稀记得，历史上曾有过对战双方用地下监听的方式来提防彼此挖掘地道、突袭阵地，其原理就跟听诊器一样，借助声音在固体中传播的衰减比空气传播要少的特点，能更清晰地捕捉到对手挖掘时的动静。
    不过此法仅限于阵地附近正在开挖的地道，像塔其拉这种早早就布置好的陷阱，单靠听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
    他考虑再三，才想到一个可行的方法——钎探。
    这是一个被广泛应用于土木行业的探测法，作为理工双狗之一，他也常听土木院的室友提起过。简单来说，就是将一根钢筋竖直砸进地下，并根据每一锤砸入的距离，来判断土层的软硬。测试点一般以间隔数米的梅花桩分布，只要配备一台探机，几个人就能完成大面积的检查。当钢筋下沉数据突然增大时，下方则极有可能存在空洞。
    听与探两种方法结合在一起，基本可以在不借助女巫能力的情况下，确保侦测到来自地下的威胁。
    至于空中敌情的侦察，想要摆脱对闪电和麦茜的依赖，唯有发展空军这一条路可走。
    而这一部分何时能补上，则得看提莉的了。
    另外，报告里还有不少诸如“过于依靠阵地”“缺乏快速支援能力”之类的结论，让罗兰在感叹参谋部水平提升之快的同时，也颇有些无奈——他不是不清楚这些问题，但受限于无冬城的人口数量，他很难在短时间补齐以上短板。
    最后，在众多报告中，有一项意见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份来自军队基层的报告，提交者为后勤军官。报告上称，在高强度战斗下，马克一型机枪的表现不太稳定，决战后有不少机枪班组的士兵抱怨，他们更换枪管的时间比开枪时间还多，这也对后勤造成了不小的负担。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工程部能够对其进行改进。
    这亦是反馈机制建立后，罗兰第一次收到的来自前线士兵的直接感受——作为武器的亲身使用者，他们才是最清楚武器优劣的一拨人。
    实际上，早在塔一号站点遇袭时，他就注意到报废的枪管有一个异常增长，不过由于这些部件都能回炉重铸，他当时也没太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应该是射手缺乏经验和敌人压力陡增的缘故。夜战时士兵精神更加紧张，加上难以确认战果，几乎按住扳机就不会放开。而风冷枪管本身在持久力上就不如水冷枪管，之前的战斗强度基本还能应付，如今射击时间一长，散热就有些跟不上了。
    这也令罗兰生出了一丝警醒，他一开始采用导气复进、气冷枪管的理由纯粹是想一枪多用，如果按照马克沁来设计，则不符合“通用”的思路，然而实际效果却不如他预期的那般理想。虽说曳光弹的投产与夜战经验的增加能缓解这一情况，但敌人投入到西线的兵力也不过是一小撮而已。如果真到了主力决战，魔鬼漫山遍野涌来的地步，重机枪哑火的影响将是致命的。
    还好这份报告让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解决方法就是将两者分离开来，专门用于压制敌人的重机枪换装更长、且带有散热片的枪管，并不再考虑多用途问题。而既能手持冲锋、又适用于载具的通用型机枪，则以马克一型为基础重新进行轻量化设计，使其能够满足今后战争的需求。
    第一千一百八十九章 光辉计划
    除了决战总结外，总参部还对未来的第三次神意之战做出了一个初步的规划。
    尽管目前敌人的攻击意图尚不明确，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魔鬼从哪个方向进攻，塔其拉都不应放弃。作为钉在沃土平原上的一颗钉子，它不仅能够扼制魔鬼的扩张，也是无冬城进军更广阔领域的基石。只要塔其拉掌握在人类手中，灰堡西北面就不会有被红雾突然骑脸的危险。
    因此将废弃数百年的圣城修复成一座前沿要塞，还是十分有必要的。
    倘若魔鬼主力仍从沃土平原袭来，那么第一军所要做的便是加强铁路一线的防御，阻止敌方切断补给线的同时主动打击其红雾前哨站，整个战略方案基本和火炬行动一致。虽然压力巨大，但好歹是有过一次经验，只要能顶住，人类的胜利则指日可待。
    简单来形容，就跟罗兰后世常看到的一套表情包类似：不要怂，就是干！赢了咳咳咳咳，输了下海打鱼——总而言之，倾尽全力即可。
    问题在于东北方的狼心和永冬。
    万一敌人真从大陆脊柱方向杀入人类王国腹地，作战就成了一个极为麻烦的问题——狼心多山丘、永冬缺河流，加上中间还隔着晨曦王国和两道山脉，一路把铁轨铺到大陆北边在短期内根本无法实现，光是跨越天险所需要的隧道和桥梁这两大工程难点在技术上就无法解决。
    同时第一军也不可能指望当地贵族来为其提供后勤保障，人口计划实施后他们必然和灰堡交恶，届时别提帮忙了，背后捅刀都不意外。因此这部分工作只能寄希望于军队自己来完成。
    如此来看，唯一还算可靠的运输方式只剩下海运。问题是海港城市都集中在大陆东岸一侧，对防线的展开不利。一旦被魔鬼包饺子，连撤退的后路都没有，坚守住了还好，若是失守的话，损失恐怕会相当惨重。
    另外，第一军除了需要抗击魔鬼，还得担任起保护、疏散民众的职责，比起一望无际、荒无人烟的沃土平原，在他国作战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正因为如此，总参部的规划里连一条涉及北面的方案都没有定下，只提到了这个可能性，甚至在之前开会时，他注意到伊蒂丝脸上都多了一道黑眼圈。
    自从被厄斯鲁克的战略欺骗后，北地珍珠似乎对胜利更执著了。
    罗兰放下所有报告，轻叹了口气。
    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希望魔鬼继续从沃土平原进攻更好，但在闪电和塔其拉侦测小队得到确切消息之前，这绝不是可以通过个人喜好来判断的问题。与其纠结敌人的选择，不如用自己的方式来提高胜率更有效。
    想到这里，他站起身来。
    “陛下？”夜莺叼着鱼干问。
    “陪我去一趟新研究所吧。”罗兰缓缓道，“也该看看光辉计划进展到哪一步了。”
    ……
    无冬城，北坡实验室。
    “安娜大人——”
    露西亚·怀特刚开口，便被安娜打断了，“都说了，不要叫我大人。”
    “是……一想到你是王后，就情不自禁地喊出来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放下手中的金属块，“你需要的材料，我都准备好了，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
    “我虽然是王后，但你同样也是我的搭档啊。”安娜笑着走上前来，“你要去新实验室了？”
    露西亚用力点了点头，“嗯，时间差不多了。”
    “那么去吧，路上小心。”安娜将她送到院门口，“如果魔力用完或闲下来的话，就过来陪我好了。”
    “我会的！”露西亚挥了挥手，转身向下山路跑去。
    她的工作安排算是女巫联盟里最多变的一个，经常需要在化学实验室、矿山熔炉区、北坡后院等地往返，在新实验室建立前，基本没有一个固定的场所。这几个地方她最常待的便是北坡后院，按照安娜的构想和要求融合出高品质的合金，再看着对方将一块块金属锭削切成精密的零件，这个过程总能给她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大概是因为感受到，这个世界变得越来越美好，正是有着自己的一份力量在里面吧？
    毕竟最初来无冬城只是为了治好妹妹的邪疫，没想到最后不仅找到了姐妹两人的容身之所，还过上了归家般的生活，老实说一开始露西亚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就好像亏欠了大家许多一样。但现在，她也能成为贡献者中的一员，协助安娜殿下、首席炼金师大人一同建设着这座愈见富饶的城市，不安亦渐渐转化成了充实与自豪。
    而且越是和安娜相处，露西亚越能感到心中涌起的敬意——她从未想过，一名女巫能起到如此大的作用，仅凭一己之力就为城市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对方的学识、才华，以及投入工作时的专心神情，都让她敬佩不已。如果说夜莺是她最信赖的人，那么安娜殿下则是她最渴望成为的人。
    而现在，她似乎看到了这样的机会。
    自从陛下在赤水河南畔修建起一座全新的实验室后，她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固定场所。听陛下说，这项工作关乎到全人类的命运，如果试验一切顺利，她所做的这一切，将有可能成为神意之战中最大的王牌。
    一想到这些，露西亚的脚步都不禁轻快了几分。
    穿过赤水桥，沿着一条宽敞的水泥路继续向南走了数百米后，一排高耸的围墙出现在她面前。和那些人来人往的工厂不同，这里位于工业区和农田之间，几乎听不到机器的轰鸣声。道路两旁的树荫在地上投下了一片阴凉，尽管已进入秋季，但头顶的树叶仍是一片郁郁葱葱，偶尔响起的几声鸟叫不仅不显得嘈杂，反而更突出了此地的幽静与安宁。
    单从周边的环境来看，这里更像是一处住宅区，而非试验室之类的地方。
    不过大门外全副武装的站岗士兵证明此处并不是一个普通的院落。
    当露西亚走向院门时，士兵抬手向她行了个礼，转身推开了门禁。
    而这只是第一道关卡。
    里面的防卫更加严密，一道道墙垣将大院分隔成了数个区域，除了少数几个人，其余人员出入都必须验证身份，并由守卫陪同。
    露西亚自然是前者之一。
    她微笑着和士兵们打着招呼，越过数道关卡后，终于来到了一栋刷成白色的砖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