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是我哥!”沈莘揽住年轻男子的肩,五指几乎掐入男子臂膀中,咬着牙说。
“沈姑娘一家还真是感情好呢。”谢宝真感慨。
可是,他们一家子的样貌怎的全然不同?
“那,我走啦!”谢宝真压下心底的疑惑,朝沈莘挥挥手,放下车帘调转方向而去。
待谢宝真的马车远去,消失在拐角,沈莘等人才长舒一口气。
进院掩上大门,沈莘瞬间变了面孔,一脚踏在石凳上,痞气十足道:“我不在这半日,上头可有消息?”
“回堂主,一切如常。”‘沈爹’握着扫帚,毕恭毕敬道。
‘沈哥’从怀中摸出一个尾指大小的小竹筒,双手递上道:“有飞鸽传书,请堂主过目。”
沈莘一把夺过小竹筒,刮去密封的蜡,将竹筒里的小纸条倒出来展开一看,两道英气的眉皱在一块。
“堂主,上头有何任务?”
“大任务!”
‘沈家父子’立刻严阵以待。
沈莘一指瘦长脸的年轻男子,“你,去把全扬州最好的烟花买过来,越多越好。”
“是……呃,啊?”
“‘啊’什么?快去!”
沈莘一拍年轻男子的脑袋,随后又唤住他:“等等!以后若是有走镖的小生意,你们就接了,雇些人做做样子,省得有人怀疑我们的身份。还有,但凡是永乐郡主在场,你们就要假扮我的父兄,装得像些,不许露馅!听见不曾?!”
二人齐刷刷道:“是!”
交待好一切,沈莘这才回到自己房中研墨提笔,抓耳挠腮许久,方写道:【今日郡主吃了半屉蟹黄包,一块樱桃……】
‘饆饠’两个字她不会写,于是划掉,改写道:【一块樱桃毕罗,听了扬州小曲,心情尚可,一切如常!】
写完,沈莘将字条卷起塞入竹筒中,转而去后院抓了只鸽子传书。
白鸽扑腾翅膀掠过扬州湛蓝的天空,一路朝西北方飞去。
谢宝真回到谢府,苏氏和云姨娘便放下手中的刺绣围了上来,热切道:“宝儿回来啦?吃饭了不曾?灶上还热着春饼和酱肉呢!”
“我吃过啦!”
“你这孩子,姨娘给你做了那么多吃食,也不见你回来吃一次。”
谢宝真接过紫棠递来的茶水,小口抿道:“明日,明日我一定在家吃饭!”
“对了,马上就是你的生辰,想吃些什么、想怎么过,提前和伯母说。”苏氏替谢宝真摇了摇纨扇,温声道,“今年呀,伯母一定给你过个最热闹的生辰!”
这是谢宝真第一个独自在异地过的生辰,没有父母在侧,兄长在旁,也没有九哥。
她笑了笑,一身银红的裙裾,垂下纤长眼睫的样子十分俏丽,柔声道:“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生辰,平淡些过便是了。”
“那怎么成!你在洛阳如何过的,在二伯母这儿只会更隆重!”说到此,苏氏想起什么,对云姨娘道,“瓜果蜜饯要早些准备,还有,去将云霄阁的霍厨娘请来一用,她会些洛阳菜式,也好一解宝儿的思乡之苦呀……”
三月十七,是谢宝真十六岁的生辰。
二伯母给她筹备的生日宴果然热闹非凡,非但请了城中交好的贵女和夫人赴宴,还请了扬州城最负盛名的乐班子前来助兴鼓吹,请了擅长人像的丹青手为碧玉年华的小少女画像。暮春时节,谢宝真同这些谈吐不凡的才女、夫人们一同作诗赏画,倒也充实快乐。
到了夜晚,还有一场家宴,只有自家亲人参加。
酉时,天色微黯,谢府已点灯用膳。
席上,苏氏道:“你们瞧见不曾,宝儿的那幅画像美得呢!全扬州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与她媲美的小娘子了!”
谢延笑问道:“画像在哪?我也瞧瞧。”
为了这幅画,谢宝真在花树下端坐了一个时辰,身形都僵硬了,感觉实在有些矫揉造作,便不好意思道:“有甚好看的?都是二伯母谬赞而已。”
“画拿去裱了,要过几日才送来呢。”云姨娘给谢延盛了汤,温声回答。
一家子正聊着,忽见厅外天空亮堂了一瞬,继而砰砰的响声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打破了扬州城静谧的夜空。
众人于是停了话茬,转头朝外望去,只见大片斑斓的光绽放在初临的夜色中,如金柳绵绵,如牡丹盛放,一团团美丽非凡。
苏氏问:“谁家在放烟花?”
谢楚风负手看了会儿,辨别道:“看方向,是河畔石桥边燃放的烟火。”
苏氏疑惑道:“奇怪,今日也不是什么重要节庆,怎的突然放起烟火来了。”
谢延斟酒,笑看了谢宝真一眼:“哪里不重要?今日,不正是宝儿的生辰么?”
“你放的?”谢楚风问谢延。毕竟谢延财阔气粗,花百千两银子放烟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谁料谢延却否定了,摆手道:“这次真不是我,大概是谁家喜事,凑巧罢。”
每一朵烟花都很大很美,往年除夕时,洛阳宫门前放的烟花都不曾有这般漂亮,放了足足一刻钟才停歇。
谢宝真本不曾在意,到了戌时,第二批烟火准点燃放,砰砰砰映红了半边天空,依旧放了一刻钟。
待谢宝真沐浴梳洗完毕,第三批烟火响起。她询问侍婢时辰,果然是亥时准点。
这批烟花格外漂亮,一束束红光划破夜空直上云霄,再倏地爆裂开无数繁星般的金光,每一颗金光再化作柳丝般的细绦垂落天际,如万千流星划破苍穹。
谢宝真披衣撑在楼阁的窗户上看了许久,这才踢了鞋子上榻休息。
她仰面躺着,忽然想起去年盂兰盆会时,她与谢霁并肩坐在小渔船里,随着晃荡的水波幻想道:“若是明年生辰,我能和九哥一起看一场烟火就好啦!烟火要放上一整夜,而九哥就在我身边。”
那时,谢霁只是抚了抚她的脸,眼里倒映着河灯的光芒,朝她安静微笑……
突然,谢宝真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匆匆穿披衣下榻就往外跑。
黛珠正抱了一床新晒的春被进门,见谢宝真披着头发就往阁楼下跑,忙追出去道:“郡主,您去哪儿呀!”
谢宝真心跳如鼓,根本来不及理会她,径直朝谢府大门跑去。
谢家的女眷们已经睡了,只有谢楚风和谢延还在厅中商议事情,听到府中丫鬟婆子呼唤谢宝真的声音,两人闻讯赶来,讶异道:“宝儿,这么晚了,你是要去哪里?”
“二哥三哥!”谢宝真呼吸急促,眼睛却很亮,指了指方才放烟花的方向道,“我想去放烟花的河边看看,想去看看是谁放的烟花!”
她其实没有把握这批烟花与谢霁有关,可躁动的心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深埋的思念被尽数勾起,若不亲眼去见一见烟花的主人,她不会死心。
谢楚风和谢延对视一眼,俱是无奈。
到底是妹妹的生辰,谢楚风自然不会让她的愿望落空,遂颔首道:“好,备好马车,哥哥们陪你去。”
备好马车,谢宝真又焦急地等待了一会儿,算好时辰出门,马车驶至河畔时刚巧子时,第四批烟火窜天而起,瑰丽非常。
河畔、桥上挤了不少人,全是被烟火吸引而来的不眠者。谢宝真提着裙裾下了马车,只见河心有十来只渔船,每只渔船上都堆砌了不少烟火,摇曳的红光一束束冲天而起,又在半空中炸开荼蘼,波光粼粼,倒映着层层叠放的烟花,如此近距离观看,更显得壮丽无双。
谢宝真数了数,刚好十六只船……而她的生日,也是十六。
这真的是巧合吗?
“这烟花放了一晚上,一时辰一批,十六炮齐鸣,可真阔气!”路边有人摇着纸扇,如此赞叹。
刚巧有船夫上岸,谢宝真便拦住他们问道:“请问,您知道是谁租了这些船放烟火么?”
其中一名中年船夫摘下斗笠,拍了拍衣裳上的硝灰,用扬州话道:“买主并未透露姓名,只说是给心上人过生用的。且给我们每条船的租金皆是翻倍,出手十分阔绰!”
其他几位船夫纷纷应和:“是呢是呢!也不知谁家娘子这般幸运,能觅此良人!”
过生……
谢宝真呼吸一窒,一股暖流从胸口涌上四肢百骸,又汇聚在眼眶,漫天璀璨的烟花全成了模糊的色块光影。
她吸了吸鼻子,于河畔四处张望,似乎想寻找那抹熟悉的身影,可看烟火的人实在太多太杂了,她实在找不过来。
谢楚风怕谢宝真走丢,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道:“宝儿,你在找什么?告诉二哥,二哥帮你一起找。”
“我……”谢宝真说不出来。
她揉了揉湿润的眼睫,记得九哥曾说过,两年之内不会私下与她见面,何况洛阳到扬州路途遥远,他应该也不会有闲暇来此……
是啊,他不可能来的。
鼓噪的心冷静些许,谢宝真眼尾微红,最后再留恋地环顾四周一番,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
我很好,九哥。谢宝真望着头顶的烟火,眼眶止不住发涩,于心中道:你就放心罢。
暮春之夜,烟花还在继续,愈来愈瑰丽,愈来愈耀眼,小河满载着光影明灭,美丽若仙境。
风吹落枝头的残红,些许洒落在河畔的石板路,点缀在谢宝真清澈的眼眸中……还有些许一路随风扬起,越过水波,飘上客船,落在甲板上少年苍白的指尖。
夜空下,谢霁眼中映着同样的烟火,安静而寥落。
船只就停靠在岸边,他看到了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的少女,小小一只,几乎要淹没在人海中。
他知道她在找谁、她此刻最想见的是谁,可是他无法向前一步,哪怕此时已忍到心肝疼。
他怕他向前一步,便不舍得再离开。
“公子,不去见她一面吗?”身侧一个爽朗的女声响起,正是一袭红衣的沈莘。
沈莘和关北一样,见证了谢霁从泥泞到辉煌的那段最残忍、最黑暗的过去,她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心狠手辣又极度聪明的少年。
可是此时的谢霁凝望着河岸的人群,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缱绻,仿佛在望着一个易碎的梦。
谢霁没有动,只漠然吩咐沈莘:“你回去,照顾好她。”
说罢,他轻咳了两声,抿了抿淡色的唇,转而朝船主嘶哑道:“开船,连夜回洛阳。”
沈莘朝谢霁抱拳告退,飞身跳上了岸。
十六船烟火陆陆续续地停了,看热闹的人也相继散去,唯有空气中的硝烟味残留,岸边一地的烟火余灰。
梨花飘飘落落,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沈莘踏在这一层初雪般的梨白上,望着暗夜江流中远去的船帆,叹道:“带伤赶路来此,就为了陪她几场烟火的时间,到头来还不能相见,何苦呢?”
第53章
过了几日,裱好的画像送过来了。
画卷中的少女一袭银红的春衫,乌发轻绾,手执团扇微微侧身站于假山旁海棠花下,杏眼灵动,双颊飞红,一派天真温柔的情态。
紫棠见谢宝真看了画卷许久,便轻轻搁下莲蓉糕,笑道:“可要奴婢给您把画挂起来?”
“不必。”这画,谢宝真打算送人的,可是又拿不出手,总觉得画中的自己太过矫揉造作了些。
她拿起画卷比照自己的脸,问道:“你觉着像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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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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