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还是闭眼,这些人都血淋淋地在他面前晃悠,而不知何时,挤在最前面的还多了一个行尸般的玉竹!
竭力维稳的内息再也无法调和,霎时真气回涌,回流之气的碰撞震荡四肢百骸,引得耳畔“嗡嗡”作响,曾韫眼前金星迸跃,一口鲜血喷溅而出!
“阿韫!”玉竹正观望烟中闪烁的噬魂牌,被曾韫这一口血惊得一跳,赶忙惊慌地扶住了他栽倒的身体。然而手乍一摸他腰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曾韫里里外外的衣裳布料早就全被血浸透又阴干,硬邦邦的一层如同软甲,可见流血之多,伤口之深。这人竟然顶着这样的伤口强撑了这么久,直到现在都没有表露出来半点难受的样子!玉竹心疼得像被万剑同穿,再一摸他细弱不稳的脉象,脸上的沉郁更是雪上加霜。
已经到了这种境地,居然还是要护她。难道只有她的命是命,他自己的命可就以像草芥一般随意舍弃吗?
玉竹用力攥紧了自己的手,在掌心留下了一排深深的月牙,然后极尽轻柔地落在了曾韫的身上。
她扶着曾韫倚靠在了墙边,低声唤道:“阿韫。”
曾韫昏了过去。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仿佛被涂上了一层沉闷的灰蜡,眼睛和唇都紧紧的闭着,像是陷入了一个不怎么令人安稳的睡眠,让人忍不住疑心他是否在经历着和现实一样的噩梦。
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占据了玉竹的脑海:“会不会曾韫就这么一睡不醒了?”
这念头不生则已,一生就好像在脑袋里扎根发芽了似的,成了挥之不去的阴霾。揣着这种不详预感的玉竹再看曾韫,觉得他面部的灰蒙好像不是别的,恰是一层无可救药的死气。
他们今天总归是要死在这里的,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她认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但绝没有料到曾韫有可能走在自己前面、且以这样悄无声息的方式。
这是十三年来她所经历的最可怕的一个初秋,一把火烧光了燕雀山的家,她失去了陪伴多年的同门兄姐,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好像又回到了被师父接回山之前的日子。
犹记老爷子施舍给她了一块芝麻烧饼,看她狼吞虎咽地把饼吃干净又仔细地舔掉了手指上的芝麻,转身离开之际被她抱住了裤脚大喊“师父”——那时她没有过师父,也不知道什么叫师父,只有在被其他孩子追赶打骂的时候听到过这么一个词,在遇见仇鹤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叫了出来。
如果人一生运气皆有定数,大概她这辈子所有的运气都用在了那声“师父”上。毒大夫仇鹤叱咤江湖几十载,游走乡野无人识,居然不慎被一个黄毛丫头的一声“师父”碰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脆弄假成真,收了这孩子做关门弟子。从此以后,流浪丫头跟着仇鹤来到了蜗牛山,有了名字,有了干净的床铺,有伴着自己睡觉的香香软软的师姐,有了把她宠上天的师兄……
但在这之前呢?她是怎么生活的?
她向来记忆惊人,唯独那段流浪的日子却像被刻意抹去过似的,几乎不曾出现过她的脑海。只有偶尔的噩梦里,才会浮现那些她沿路乞讨过的街道,寄居过的茅屋马舍。
但凡想忘,没有什么忘不掉。她忘记了在泥坑打滚的日子,在风雨里踽踽独行的感觉却被刻在了记忆深处,就好像心口有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洞,她一个人孤独无依地伫立在黑洞边缘,没有人与她对话,她所发出的呼唤与渴望无人应答。世界拥有灿烂的花火,她拥有的不过是黑洞声势浩大的回音。
就像现在这样。
玉竹身体不可遏制地发起抖来,她掐着自己的手臂,缓缓蹲下了身子,凝视着面前冰雕玉琢的脸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把头深埋进了臂弯,把自己抱成了一只躲在壳里的蜗牛。
那天晚上被段青山高风围剿,她厮杀到最后已经失去了意识 曾韫大概也是这样守着她,不知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是不是也经历着和自己一样的惶恐无措?
也许不会吧,他会那么早就动了情吗?
她又是什么时候动了情的呢?
曾韫还是一副噩梦纠缠的模样,眉头皱起了一个微微的川字,比平时人前的温雅里多了分严肃,愈显飘逸出尘,难以接近。
她忍不住凑近了,伸手替他抚平眉心的凸起:“如果你没有遇见我就好了。”
“不遇见我,你会看到空无一人的燕雀山,打道回府去经营你的镖局。反正你这样的人总是不缺姑娘喜欢,遇上哪个缺心眼的,拜完天地高堂入洞房,生出一群公子小姐,在外可以匡扶正义,回家可享天伦之乐,累了还能游山玩水。再从一群娃娃里挑个品行出众的,你那块传家宝玉也能世世代代流传下去,多好。”
“……要么,你就该心狠一点。收拾完了山洞里的渣滓,一看里面是个赤身裸体的姑娘,不论我在里边怎么央求,你只管把男女授受不亲默诵一百遍,色即是空诵一千遍。然后眼睛一闭耳朵一捂,眼不见心不烦,扬长而去就是了。心里过意不去就留下马匹衣裳,再留点银两,免得招惹一身是非。”
说完玉竹陷入了沉默,她自己都难以想象这样的曾韫——他会怕招惹是非吗?能躲开的时候偏偏挺身而出才是此人的作风。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算重新投胎,恐怕他还是一身侠气,遇见人照样会救,看她陷入危情照样不会撇下不管。
“算了,既往过去,说了也没意义。”玉竹低头拈了一颗地上的石子,带着厚重的鼻音道:“想以前不如想以后。要是下辈子咱们再见面,得有个像样点的开始,我要去买些漂亮衣裳,再抹点胭脂水粉,好好打扮打扮。你的话,”她回想了一番初遇的情形,微不可察地弯了下嘴角,“你可就不能再捯饬了。平时就玉带锦袍,鞋不沾泥,从头讲究到脚,还天天熏香熏得跟一簇梅花成了精似的——再臭美下去,哪还敢了得?”
她语气揶揄轻松,眼角却没有展露出丝毫笑意,目光自始至终紧张地锁在身旁昏迷的梅花精上,直到有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手背。
玉竹费解地看向了手背,不知这封闭长廊何处滴水,迷茫中摸了一把脸,才明白这水是自己哭出来的泪。
她的眼泪一点都不值钱,这一路已经哭过了太多回,再哭除了显示出自己的懦弱无能,好像再也没有别的意义。她不想流泪,甚至嫌恶流泪。
可是泪却好像有自己的意志,她越是不想哭,就越是流得汹涌,跟解冻的冰川似的,反而没完没了了,让她想要竭力撑住的一点坚强土崩瓦解。这一刻她没什么心思想复仇、想苍生,堵得发疼的胸口只提醒着她很多个与曾韫有关的时刻。
他为她夹菜,给她披上衣服,笑意盈盈地吻她的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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