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呼唤?
——秦广王究竟是谁?
白盼轻声说:“上面那位,便是冥界的最高神灵,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冥界最尊敬的鬼帝,酆都大帝常年居住在罗酆山,统领着十殿阎王和冥司,早期在陶弘景的《真诰》上便有着详细的记载:“罗酆山在北方癸地,此癸地未必以六合为言,当是於中国指向也,则当正对幽州、辽东之北,北海之中,不知去岸几万里耳。”
而传闻里赫赫有名的罗酆山,竟在小地府里?
还是说,这么多年以来,酆都大帝的居住之地已换了地方?
脚下的阶梯不如想象那般冰冷,反而有些软绵绵的,仿佛踏入的不是大理石,而是一根根随风而动的嫩草。
白盼察觉到薛琰的心思,失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这里就是罗酆山。”
“……可你为何又称它为小地府?”
“人常呆在一处地方,看久了那处的风景,都是会倦的,何况掌管冥界的鬼帝,看厌了十年如一日帝俄山中花草,又到不了别处,觉得自己被禁锢在山中,更是厌烦,便用周身的鬼气,将罗酆山变成了另一个地府以此来解闷。”
薛琰颔首,评价道:“看来这鬼帝也是闲不住性子的。”
也不知走了多长的时间,待到周身越来越冷,才有一老者出现在眼前。
老者胡须拉渣,眼神混沌,看见白盼,干裂的嘴唇也不长开,却听到了声音。
“秦广王——”
薛琰恍然大悟,原来这一路上的呼喊,都是这位老者发出来的,当时他们在地狱中前行,有着万里之隔的距离,那深厚的呼唤仿佛近在眉睫,又遥遥远远,萦绕耳畔,犹如一根绳索,牵在脖颈处,无法逃脱。
“属下在。”
回答的人,是白盼。
薛琰微微睁大了眼睛。
老者转了转眼珠,看像薛琰,又道:“辅佐官。”
辅佐官,称得应该便是他了。
老者细细打量着薛琰,长叹一声:“辅佐官还不到还阳的时候,却被迫还了阳,才容易染上煞气,招惹恶鬼,冤死煞气外露,屠了故蝉城,更是罪孽深重。”
薛琰满是不解,问:“谁是辅佐官?”
老者答道:“你是。”
“还阳又是什么意思?”
老者摸了摸胡子,回答:“便是投胎转世。”
“那又为什么说不到还阳的时候呢?”
老者叹息,过了半响才说道:“那要从头开始讲起了。”
最开始的时候,地狱里惩戒的鬼魂比现在的要恶毒许多,数量更是惊人,后来凡间有了自己的一套因果,人们怕了,有了顾虑,作恶的人也少了,地狱既是接纳十恶不赦鬼魂之所,也是怨恨阴气堆积的地方,可没想到时间一长,那怨气竟有了自己的意识。
地狱里产生的怨气和凡间的怨气有所不同,它们是恶鬼遭受刑法承受痛苦时散发出来的,更为凶恶,也更为狡猾,他有了意识后,时而钻入小鬼的身体里,时而又装作自己是恶鬼,搅得地狱不得安宁,却又查不出是什么原因。
后来还是秦广王的辅佐官发现的弊端。
秦广王的辅佐官生前并不幸福,母亲在他十岁时得了肺痨过世,父亲是六品芝麻官,自己没什么本事,为人又傲慢好色,得罪了不少同僚,糟糠之妻死后,立即填了一房,那填房为人心胸狭窄,自私善妒,本就看辅佐官不顺眼,自己怀孕后更是对他又打又怕,甚至乘丈夫不在时,用刺绣的银针,刺他的指甲。
终于,在辅佐官十六岁生辰,生生饿死在自家府邸里。
往常枉死,魂魄定因怨恨会弥留凡间,直到为自己复了仇,才会前往地府,这辅佐官却不是,装作寻常魂魄骗过了阎王爷,甚至在极短的时间呆在掌握生死的秦广王身边辅佐一二,没过多久,这辅佐官的继母因病过世,下地府的第一道门槛,便是接受十殿阎王第一殿,秦广王的审判。
听到这里,薛琰不禁问道:“莫不是秦广王假公济私,判了重刑?”
白盼抿着唇,不轻不重拧了他一把。
不知为何,薛琰有些脸红,也不知道白盼手劲重了点,还是因着老者口中所说的辅佐官,就是他自己。
“非也。”老者慢悠悠回道:“该下什么地狱,就是什么地狱,底下的小鬼,早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辅佐官在短短几十年间从普通魂魄一路晋升,本身便有着极大优势,他能敏锐得感受到四周怨气的波动,哪怕只是一点点细小的不对,都要比寻常冥司更快的察觉出来。
怨气为非作歹几年,地府终于派人彻查,辅佐官也是其中一员。
一开始,大家一愁莫愁,那辅佐官在第十二层地狱监管的小鬼身上,发现了一丝不妥。
到底是新晋的官职,比起有资历的还差了些,辅佐官在对抗怨气时,才意识到这怨气已经远远超过他们的预想范围,不离开地狱,只不过是贪食里头的阴怨之气,现在得知有人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当机立断朝着地府的方向冲去。
“后来呢?”薛琰问道。
“那怨气想要往奈何桥逃,辅佐官为了拖住他,一道掉入忘川河里去了。”
难怪才会说他不到还阳的时候,却还阳了,原来是阴差阳错。
薛琰心念电转,突然就问道:“那抹怨气可有名字?”
“以前没有,如今在凡间呆得时间长了,竟也给自己取了名。”老者停下抚摸胡子的手,一字一句的回道:“好像是叫苏薄,是不是?”
说完了,视线便朝着白盼的方向移去。
第180章
白盼抿了抿唇,不置可否。
辅佐官掉进奈何桥转世投胎,然而苏薄既不是普通凡人,也不是受刑的恶鬼,堪堪只是地狱里形成的一抹怨气,坠下奈何桥后自然也不会像辅佐官那样丢了记忆脱胎换骨,只是离开地狱后,才发现凡间产生的怨恨跟地府的大不相同,让从未出过地狱的他无所适从。
倒是消停了一阵,可就在偏偏在几十年前,他忽然察觉出吞噬生魂的好处,如此一来,原本已逐渐变得弱小的他再次强壮起来。
所谓生魂,便是活着的人的魂魄,若要食生魂,就要从活人的身体里把魂魄生生取出,他是饱餐一顿,可人没了魂魄,躯体又还活着,倒成了一具死不了,又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这般邪煞的东西,是万万不能放任不管的。”
薛琰喃喃道:“所以……阿盼才跟着下来了么……”
“非也。”老者摸着胡子,瞥了眼一旁的白盼,道:“他是急着寻你,自己跳下去的。”
薛琰哑然:“为何……”
心底似乎有一条裂缝,正在缓缓扩大。
——白盼被拖入幻境,倒是恢复了记忆,薛琰却不是,就算意识到老者口中的辅佐官是自己,也想不起来什么。
“这个啊,你就要自己问问他了。”
下一秒,白盼便捏住了他的手,薄唇微动。
他好像说了什么,薛琰的喉咙紧了紧,大脑嗡嗡作响,整个人酥麻一片。
老者蓦地咳嗽一声。
这一声,将薛琰的魂瞬间唤了回来。
“辅佐官。”老者神情肃然,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些兴师问罪的味道:“投胎转世不是你本意,化成恶鬼也是受人所害,可故蝉城两万八千七百六十五的性命却实实在在因你而损,按照地府规定,此等滔天重罪,应坠入十八层地狱,承受碎尸万段之苦。”
他们自地狱而来,恶鬼的嘶鸣弥留在耳畔还未消散,撕碎与重合仿佛就在眼前。
一阵寒意从脚掌升起。
酆都大帝说的不错,他死时怨气极重,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魂魄,故蝉城百姓何其无辜,全家老小被洪水淹没,还有爹娘,这么多年过去了,怕是已经投胎转世,不认得自己了……
薛琰嗫嚅着嘴唇,闭上眼睛,认道:“这是我该受的。”
白盼冷哼,淡淡道:“莫要觉得他记忆尚未恢复,就可以任意糊弄。”
酆都大帝轻咳。
白盼道:“那故蝉城本就是您用三万人偶做出来、故意困住苏薄的假象,城中人偶皆为怨气所化,薛家是引子,若不是您做人偶的时候出了岔子,使得其中一个有了自己的思想,也不会再有后续发生的了。”
言尽于此,老者威严的脸庞总算露出了微微的窘态。
老者道:“你若肯再投胎一次,引那怨气上钩,我便——”
薛琰还未应,白盼已经皱了皱眉:“凭什么。”
老者早已知道他会这样回答,摸着胡子道:“楚广王,别以为老朽我不知道,你带辅佐官自地狱而上,为得就是让他多多沾染地狱的阴邪之气,你怕他身上怨气不够,陷入轮回再次投胎转世,而你永远呆在地府,到时候再想见到,可就难咯。”
白盼被戳破了心事,迅速瞥了薛琰一眼,发觉薛琰也在看他,小声狡辩道:“我不是……”
“可以。”薛琰笑着应道。
白盼愣了愣,急道:“我没有想让你——”
那苏薄心思叵测,两人又有一段情,已经上过一次当,万一下次投胎,再落入陷阱,岂不得不偿失?
况且,好不容易找到的薛琰,怎么舍得让他再次陷入窘境?
白盼脸色变了又变,像染了调料的布,五颜六色。
薛琰勾起嘴角,他终于明白了,白盼这是喜欢他呢,喜欢他,又总憋着不肯说,总偷偷做些幼稚的事想要拴住他:“既然这样,那我就直接投胎好了。”
“那也不行……”白盼抿着唇,手指缩紧,握成了拳头。
老者见他迟疑,乘机说道:“辅佐官原是你部下,这职位是定死了的,那怨气在上面胡作非为多年,若真能将他捉回来,说不定能摆脱了恶鬼的身份,一跃直上,掌管地府潮汐生死。”
“再者——”老者抚了抚胡子:“那怨气将辅佐官心脏生生挖去,使得五感全失,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又忍心他一直这副不温不火的模样?”
白盼咬着牙,刚见薛琰时,他便对感情和情绪接受得十分迟缓,直到今日,他见苏薄回来,才有了明显的情绪波动。
“投胎转世一遭,就能重新夺回心脏吗?”
“不是夺回。”老者道:“你重新塑造了肉身,自然是新的心脏了。”
薛琰持着白盼的手,颠了颠,宽慰道:“你若觉得不放心,上来找我就是了,待在我身边保护我,这样总行了吧?”
白盼紧锁的眉头,终于松懈下来。
“到时候,你又不认得我了。”
……
小盐巴眼皮很沉,仿佛做了一个极为久远的梦。
他睁开眼睛,苏薄依然站在床头,神情和他进入梦乡时,一模一样。
四周阴气大盛,小盐巴想起了从前,意味着自己已经从凡身脱离,变成了恶鬼的状态。
肚子突出的那一块和身体分离了开来,变成安静卷缩成一团的婴儿。
这是他的宝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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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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