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春留道:“我本来就是乡下小子,富贵日子过多了,反倒怀念以前的生活,索性下半辈子都在这里过了。”
他的京话很标准,完全听不出是乡下小子。虽然据说他的年纪有六七十了,可是看上去精神抖擞,顶多四五十,即便在这种泥水满天飞的地方,日日不见人,也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他五官端正,这把年纪依然相貌堂堂,可以想象年轻时会是怎样的英俊,的确有让各家媳妇聊天的资本。
谢一烨一拍大腿:“巧了,我也有这种想法,这里风景真不错,有山有水,居然还能种水稻,吃喝不愁啊,养老特惬意,您怎么找到这么好的地方的?”
祝春留漫不经心道:“有次旅游到这儿来了,就记住了,心想以后养老一定要来这里。”
他们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悄悄观察他的家,这是一户简单的小平房,堂屋跟厨房面对面,中间隔着一个院子,院子里什么也没养,铺的水泥,干净利落得不像是在农家,透过堂屋门的空儿,能看见里面尽头柜台上供着香,香炉前有两个牌位,烟雾袅袅地飘出来。
祝春留很敏感,跟谢一烨说着话,同时也注意到了他们的动作,开始下起了隐晦的逐客令:“天快黑了,还没吃饭吧?你们住哪儿,伯伯送你们过去。”
他们抱了谷伯伯的名字,作出无力的样子:“是饿得走不动了。”
祝春留站起来,像是去开门,没想到却进了堂屋,一边走一边笑着说:“这么可怜,虽然这里没什么东西,不过一杯水还是能招待的,有些藕粉,伯伯先给你们冲了垫垫肚子。谷家还挺远。”
众人大声喊“谢谢伯伯”,一面伸长脖子往堂屋里面瞅,用眼神互相询问。
堂屋里供的,明显是两位逝者。
听谢一烨说,祝春留一心在生意上忙活,没有成过家,完全不理会风花雪月,给他介绍对象没几日便吹了,后来大家也就习惯了,他们那些人,谁还没有个怪癖,也许祝春留就喜欢钱,不喜欢跟人分享自己的财产呢。
所以一个孤家寡人,会有谁值得他贡着?父母吗?
祝春留说是进去拿藕粉袋子,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谢一烨借着熟人的身份大步走进堂屋,一边喊:“祝伯伯,你找不到了吗?需要我帮忙吗?”
他已经踏进了堂屋门,瞪大眼睛使劲看排位上的名字,然而祝春留已经从右边的仓库间匆忙出来,手里拎着一大袋藕粉:“来了来了,真是老了,记性不好,找了许久。等着啊,这就给你们做去。”
他又进了厨房,谢一烨回来跟大家坐在一起。
“看到了吗?写的谁?”他们用手机交流。
谢一烨摇摇头,字太小,而且有桌子挡住,看不清,倒是看到墙上一幅不易被看到的书法字,上面写着:留不住一枝春。
和他的名字倒相配。
球球偷偷给郁子苏传音:“他在干什么?找蒙汗药晕我们吗?”
郁子苏道:“你猜。”
一点都不给提示。
球球道:“那便是了。”
很快祝春留端着两个瓷碗过来,递给离他最近的谢一烨和球球:“来,热水冲的,筷子在厨房自己拿,等不及的自己去厨房端。”
另外几个都一窝蜂跑去厨房,跟小学生似的笑嘻嘻地推推搡搡,在厨房里传出“这个我的”“我要这碗”的吵闹声。
球球闻闻味道,挺甜,想也不想便喝下去了,连筷子也不用,谢一烨好歹还去拿了双筷子。
只剩他一个,祝春留便跟他说话:“好喝吗?”
球球点点头:“好喝,谢谢伯伯。”
他发现祝春留谈话间都很有风度,吐字也文绉绉的,斯文得不像生意人,像读书人。
祝春留笑笑:“那就好。孩子长得真讨喜,家里是做什么的?”
球球说:“干公务员的,为社会主义做贡献。”
祝春留道:“公务员好啊,吃国家的饭,家里人都是公务员吗?”
球球正了正身子:“对呀,我家上辈上上辈都是给国家干活的。”被圈养躺着吃也算。
祝春留惊讶道:“这么厉害,根正苗红啊,都在什么部门?”
球球道:“大多都是外交部的。”各个国家抢着要,要到就修皇宫。
“外交部好啊。”祝春留的眼神飘往厨房,“都是党0员吧,党0员都不敬鬼神。”
球球诧异道:“敬鬼神?我哥哥常说,我们生活在科学社会下,要相信科学,哪有什么鬼神?”
“也是。”祝春留站了起来,“这些孩子,可别把我的厨房糟蹋了。”说着便要进去看看。
几人笑嘻嘻地出来了,没有拿碗,都在里面喝完了,祝春留失笑:“也不怕烫着。”
“不烫啊。”他们跟祝春留道了谢,招呼球球,“白初,走啦!”
球球应了,跑着将碗送回厨房,出门坐上陈艳芳的车。
他们都骑的飞快,路上问球球:“他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白初,你喝了吗?”
球球说:“喝了呀,味道不错。”
众人无语,连谢一烨都说:“你是不是太没心没肺了?”
他们刚才用手机讨论了下祝春留在仓库呆那么久,是不是想着给他们下药灭口,处理个干净,所以刚才跑厨房,都把那碗藕粉倒了,怕对方发现,赶紧跑了出来。
副社长道:“这个人说他可信吧,他又贡着死人,说他可疑吧,看上去又是个大好人,还是谨慎点好,白初,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球球摇摇头:“没有。”虽然普通药物对他没什么作用,但有没有药是能感觉出来的,那碗藕粉只是普通藕粉。
可能他纠结许久,最后良心过不去,没有下。
一直到住处,陈艳芳骑车回去,球球也没有异常,众人这才沉默,是不是误会了祝春留,他只是个孤僻的老人。
顾云敬道:“他的面相也是极善之人,积了很多德。”
谢一烨道:“那当然,捐了那么多家产,特有爱心。”
“不过,”顾云敬话锋一转,“那是以前,能看出他五官微微有些扭曲,估计遇到了什么事。”
副社长道:“这个有可能,遇到了什么事才来养老,不过他炼煞干什么呢?煞这种东西,不能续命,不能保人健康,它只能残害别人,吞食魂魄,他是有什么仇家吗?”
谢一烨道:“没有,他人很好,从不计较小利,人家都喜欢跟他买卖来往,很少有人能跟他结仇的。”
如此看来,谢春留没有什么炼煞动机。
他们陷入沉思,那还有谁有这个嫌疑?
不能再拖了,明晚陈艳芳的同伴就要殒命了。
虽然看上去她并没有什么焦急的表现,似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同伴危在旦夕。
李乐乐说:“我觉得陈艳芳反而很可疑,她跟我们合作,我们却连她住在哪里都没去过,对她一无所知,你们看她一点都不急,很可能什么同伴,都是她编出来的,她想引我们上钩。”
副社长道:“如果她是炼煞之人,这样让我们发现有什么意义?急着让我们捣毁她的大计?”
李乐乐道:“有可能她需要我们的魂,我们的魂有特殊之处。”
顾云敬道:“也许她跟那小鬼闹掰了,自己除不掉,借我们之手除。”
副社长道:“那直接说不就得了,绕这么一大圈弯子有什么意思啊?”
大家一时无话,商量要不要去陈艳芳留的地址看看,还要去坟那里检查一番。
球球也有些急,后天就是他生日了,他想在生日那天干些有纪念意义的事。
本来预计要迟两天,能突显这“小别”的珍贵,可是现在郁子苏都跟来了,也没有“小别”的意义了,还是当天做比较好。
正所谓急中生智,他突然想到:“我们是不是遗漏了一个人?”
副社长忙问:“谁?”
球球道:“我们应该从头开始想,假设那小鬼真的是小芳的儿子,他跟他母亲跳山变鬼,用同样的手段报复了老刘,看上去因果圆满,可是那个后生呢?”
这一个提醒如醍醐灌顶,让钻进某个死胡同的众人都豁然开朗起来。
别看他平时话少,但是说的话很有用。
心爱的人死了,引发这场悲剧的人也死了,可是这个后生心有不甘。
这个人没有名字,存在感太低,差点儿忘了他!
顾云敬道:“你怀疑炼煞的是那个后生?”
球球点头:“对,而且我觉得是祝春留。”
顾云敬低下头,喃喃道:“没错了,他渐渐心里扭曲,想要报复社会?”
“报复这个村子。”球球纠正。
副社长一拍大腿:“这样就说得通了!”
要验证后生是不是祝春留很简单,只要明日一早问问谷家人,那个后生叫什么就行了。
他虽然改了名,可是出了谢一烨这个意外,知道了他本名,不然谁都不会将那样一个风度翩翩的老人跟一个乡下小子联系起来。
有了这么大一发现,众人也不慌了,如果明早确定了对方的身份,他们这么多人,副社长跟顾云敬还是学过些散打的,还怕压不过一个老人?
事情有了转机,几日来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众人都十分高兴。
现在只期望嫌疑人祝春留良心未泯,不要对秦晓蕾的身体有什么伤害,那还有救。
从今日他最终没有害他们来看,这一点还是很有希望的。
第93章 收场
翌日, 他们定了闹钟,六点便起床,谷婶婶惊讶地给他们张罗早饭, 毕竟这几个娃娃从来都只赶得上午饭。
几人捧着碗蹲在院子里,副社长一边喝着粥一边问谷婶婶:“婶子,上次伯伯不是说了个小芳的故事嘛,小芳那个相好您还记得叫什么吗?”
谷婶婶正在择菜, 头也不抬道:“问这个干啥?你们还真撞鬼了不成?”
副社长笑道:“也没什么,就是稀奇,这听了个故事,女主角不知道名字就算了, 连相好的都没个称呼,怪难受的。”
谷婶婶倒没想太多, 只当他们闲得无聊:“那后生我记得清楚, 当年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一村子都稀罕得不行,也被婆娘迷了心窍喽,看在他是大学生的面子上, 就没跟他计较。后来读完大学出息了,去外面干了,亲戚都断了来往,老子娘死的时候才回来上个坟,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副社长:“……所以他到底叫什么。”
谷婶婶笑:“你看看我,叫王柱, 这个不会记错的。”
果然是他!
众人心里狂喜,面上几乎再也抑制不住,匆匆忙忙喝完碗里的粥就要走,谷婶婶在后面问:“吃这么少,要不要再添点儿?”
副社长给陈艳芳打了个电话,简略说明了下情况,便赶往祝春留家。
马上就可以跟祝春留摊牌,找回张岳的魂和秦晓蕾的人,只是那煞有些麻烦,不过还没成型,找南边那邹姓老人能不能处理了。
大门紧闭,直接从外面锁上了。
陈艳芳已经到了,正静静的望着围墙,听到动静,侧过头道:“人已经跑了。”
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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