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玥一怔,没想到他想的是这个,怪她,只想着自己的事,让他忧心了。
她缓和着对他笑道:“宝燕对药理的精通远胜于我,若是我们一主一仆同时染病暴毙,只怕会惹人怀疑,到时我假死出宫,还要劳烦总管,对我的宫女宝燕照顾一二阿。”
“宫女不同于太监,若是她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到了二十五岁也可出宫去。最迟二十五岁,我们也可在宫外汇合。”
“其实总管……”绣玥发愁地看着他,调侃着叹了一句:“若这病真的难以治愈,宝燕又得以机会出宫,你若是能舍得宫中的荣华富贵……”
她话还未说话,却见帛尧看她的眼神突然变了。
“我……也就是说说,”绣玥虚笑了一声:“可能是现在心绪不宁的缘故,胡言乱语了,总管千万别太介意……”
“一言为定。”
帛尧突然截断了她的话,他微微抬起头,目光飘得有些远,“等到宝燕出宫的时候,咱们便在宫外汇合。”
不见不散。
**
莹嫔步入房内的时候,是正午。
阳光照射进屋内,房间内还烧着地龙,她轻轻坐到床沿,望着背侧着身子午睡的人,本是冷情的面庞,染起了点笑意。
初六递上来毛巾,她伸手接过,一点点给床上的人擦着额头上的细汗,动作温柔如水。
“最近几天都能休息得这样好么。”她瞧着帛尧的侧颜,问了句。
“是呢。”初六小声回道:“不知怎的,三五天前夜里出去了一趟,回来整个人好似捡了个宝似的,正用着膳呢,就笑了,还破天荒地吩咐奴才将私库里的金银点点,从前金银珠宝这些俗物,小帛爷他何时放在心上过呀!”
“还让我都换了银票,娘娘您瞧,安静睡着,嘴角还微微上扬呢。”
莹嫔停了擦汗的动作,皱起眉头,她自小跟着帛尧在王府潜邸,他便是冷言冷语的性子,极易发脾气又不容人接近,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他转了性,变得如此开怀了呢?
不过这样却也很好,若知道让他转性的这个人是谁,她倒真想谢一谢这位恩人。
这时床上的人转了身,变成了平躺的姿势。
帛尧张开眼睛,微微测过头去,瞥了一眼在床边坐着的莹嫔。
“来了。”他的声音透着一丝还未睡醒的暗哑。
初六见帛尧转醒,忙上前道:“小帛爷醒啦,药正温着呢,这会儿正好,奴才去端来给您喝。”
说着转过身忙着去取药,这厢莹嫔便倾下身,扶着帛尧慢慢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帛尧推了她一下,两个人被推开了距离。
莹嫔脸色僵住,面对两个人此时此刻的气氛,她还未反应过来。
“怎么了……咱们一向都是这样的……”
莹嫔对他尝试着笑笑,“是不是心口又痛了,要不从慎刑司里给你再提个奴才出来,好好的出一出气,这样能好些。”
“不必了。”帛尧取过床边的外衣,自顾着低下头穿上,“你是皇上的莹嫔,咱们应该守着点规矩。”
莹嫔从床边倏地站起身,她不可置信地望着帛尧,“咱们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的情分,现在你却说这样的话。为諴妃娘娘除去逊嫔这个眼中钉后,我连圣上都开始避着,恩宠都不要了,你知道的,我是为了什么,为了谁。”
“帛尧,咱们是要在这宫中度过余生的,我并没有对你奢求些什么,就像这样,咱们相依相伴,终此一生。”
“莹嫔,”帛尧道:“咱们走不到一起。我早跟你说过,你在我眼中,和这宫里成百上千的宫人一样,没什么分别。”
都不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从黑暗中将他带出来,能给他的生命带来光亮的人。
“莹嫔,你唤我莹嫔?”
她呵呵地笑了一声,“从前都是唤名字的,怎么现在反而我倒成了莹嫔?”
“你现在这是想,完全跟我划清界限吗?”
“香莹,你回去罢。”帛尧不再看她,“以后你就会明白我现在的心情,我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你——”
从前虽然也是这样对她冷言冷语,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她分明感觉的出,今日他就是不一样了。
莹嫔还想要说什么,初六却已端着药进来了,她要伸手接过,被帛尧先伸手截下来,他在入口之前,垂眸道了一句:“快回去罢。”
莹嫔在原地站着,努力了半天,尝试着调整好表情,向帛尧笑着,柔声道:“你一个人呆着,整日的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还是陪你下盘棋再走,打发打发时光。”
“我累了。没什么精神。”帛尧的声音透着冷淡。
莹嫔也惯了,他一向就是这样冷冷的爱答不理的性子,与她都是一样的人,就连身子都是一样的支离破碎,她最近愈发地不舒服,却还是想多看着他,能跟他多说几句话。
初六不知道这二位刚刚在房内发生了什么,莹嫔娘娘跟自家小爷一向比亲兄妹还要亲,他跟帛尧说话,从来是不避忌莹嫔的,看着帛尧认真地喝药,他乐呵着道,“小帛爷,刚刚奴才出去取药给您喝,延禧宫那宝燕丫头还过来了,说她们小主想跟您再商量商量细节上的事。”
“具体是什么事,她遮遮掩掩的没说,奴才也不知道。”
“知道了。”
听到这话,帛尧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然后便至床边倾下身去穿靴。莹嫔从来没见过有人能支使帛尧到这种地步,即便是皇后娘娘的指令,他都没有这般放在心上过。
临出门的时候,嘴角还是微微抿着的。
初六忙不跌地跟上去,临踏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忐忑地回头瞧了一眼留在房中的莹嫔娘娘。
莹嫔见他为难,面色如常地对他一挥手,“还不快跟上。”
初六这才敢放心追小帛爷去了。
等人都离去,莹嫔的目光在这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逡巡了一周,冷笑了一声。
“延禧宫的……”
**
景仁宫如今,时常传出来的都是秀贵人的笑声。
秀贵人将一摞锦盒恭谨地呈上去,“娘娘,这都是嫔妾阿玛在宫外为娘娘千挑万选搜罗来的珍宝,娘娘请笑纳。”
諴妃命忍釉接过,散漫地笑了一声,“秀常在有心了,哦不对,如今是秀贵人了,本宫差点忘了,皇上前个已经复了你的位分呢。
“多亏有諴妃娘娘提携,若非娘娘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情,嫔妾只怕就要像那个信贵人一样,再熬多少年,还如进宫时一样,只是个贵人的位分。”
秀贵人知諴妃一向最不喜信贵人,言语之间便更踩她几分,哪里还顾及刘府提携她的情分,“这信贵人也是,她不知道后宫里谁是主,就知道一味讨皇上的好,竟敢将皇后娘娘和諴妃娘娘都不放在眼里,皇后娘娘不松口,她一辈子老死也都只是个贵人呢。”
秀贵人掩面而笑,说着諴妃也好了颜色,她随手打开了当中一个盒子瞧了瞧,“呦,这么大的手笔呢。”
秀贵人忙起身讨好,柔柔着声音:“嫔妾身在启祥宫,一向受简嫔娘娘言传身教,自然更要懂得孝敬諴妃娘娘……”她说着有些惋惜,“可怜简嫔娘娘,却是被嫔妾妹妹害死的,嫔妾心里有愧……”
諴妃目光如炬,心下清明,笑吟吟地瞧着她:“所以本宫才提拔你么。秀贵人,皇上眼下对你好罢?”
问到这一句,秀贵人的脸色突地变了变,说话结结巴巴:“好,皇上对嫔妾很好……”
眼下就是她和春贵人被召见的次数最多,春贵人是如何侍驾的,她无从得知,但皇上对她……却是难以启齿。
秀贵人出了门很久,忍釉都还在止不住地捂着嘴偷偷笑。
諴妃斜了她一眼,“要笑就笑罢,像什么样!”
“娘娘,”忍釉嘲笑道:“秀贵人就这点斤两,还想着跟娘娘您玩心眼儿呢,谁不知道皇上天天召她,却是对着秀贵人浓妆完全覆盖住的另一张脸,奴婢听说就连夜里侍寝,皇上都不准她洗去妆容。秀贵人在养心殿的龙床上躺了这么多个晚上,侍寝太监一笔都没得记。”
諴妃的目光落在秀贵人离开的门口处,含着了然的冷笑:“所以她不傻,知道来讨本宫的好,而不是她那个信贵人的表亲。”
“估计是她见识到了,娘娘您一出手,就将那个如贵人几乎至于死地,娘娘高明,秀贵人怎能不被娘娘震慑折服。”
諴妃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
“本宫能掐得住如贵人的命脉,是因为本宫知道,皇上之所以中意她,皆起因于那一晚的临危救驾。生死一瞬之时,最易心悸动情。只要戳碎了她的这一点,那她的所有恩宠,都随之会化为泡影。”
一旦这件事生出个疑影儿,就是插进皇上心里的一根刺,把都拔不掉。
“对了,告诉宫外头的人,该了结的那便了结了罢?”
“娘娘是指……”忍釉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
第99章
“小姐,储秀宫刚刚传来懿旨,请小姐今夜亥时到钦安殿。”
“亥时?”
绣玥放下手里的绣样,“还是今夜?这道懿旨来的这样急怕是不好。”
很明显,对方是不想给她应对的时间,意在打她个措手不及。
“小姐,我听说諴妃在外面请了个极厉害的萨满进宫,拉着皇后娘娘在养心殿里苦劝了皇上整整一日,说是钦天监推测出今夜亥时,妖星的妖煞之气最重,趁着此时做法,便可驱散小姐身上的煞气,才能保圣上长久之安。”
“听养心殿传出来的消息,皇上手臂上方的那道伤痕越来越狰狞恐怖,皇上若还是迟迟不肯下令处置,皇后娘娘就要执意去惊动前朝了。”
前朝后宫到时候,即便皇上有心要留她一命,恐也是不能了。
绣玥恍惚地伸出手,摸了摸脖间挂着的那个蓝瓷瓶。
“皇后和諴妃如此大费周章,不惜与皇上言行相悖,看来今夜钦安殿这场法事,她们定然是十拿九稳了,要请君入瓮。”
“我本就被传不详,驱除煞气的时候出了任何意外,大可以推说是神佛显灵,除去祸害。”
“小姐,如今敌强我弱,敌暗我明”宝燕担忧着,“那咱们”
绣玥将手中的绣样放在炕桌边,站起身,“她们要一击而中,咱们便也只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别担心……谁想要我钮祜禄绣玥的命,从来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
她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过了今晚,她与皇上就再也不可能了。
虽然没有爱过他,可是,她也曾存了跟他一生一世的心意,将他当做自己的夫君来爱重。
如今却是不能了。
戌时三刻,绣玥准时来到了钦安殿门前。
鄂啰哩正在门口逡巡着,见到绣玥前来,礼数也顾不得周全,抢了两步上前,压低的声音染着焦虑不安,只一句话:“小主千万当心。”
绣玥点点头,对他淡笑道:“多谢鄂公公。”
他叹了一口气,跟着向里走,“其实皇上还是想要护着小主的,只是两宫拿皇上的龙体安康说事,皇上也不能说什么。”
“还有”
他顿了顿,欲言又止地看着绣玥,为难道:“今早,宫外来报,陈德家里的那个老婆子,被人毒死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绣玥向殿内迈进的步伐顿了顿,她低眸笑了笑。“这招不新鲜。”
第6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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