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以禅脑中“嗡”地一声,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蓦然挣开了华重锦,伸掌便扇在了他脸上,用得还是受伤的手。
手指上的瓷片划伤了华重锦的脸颊,也更深地刺入了她的手指。
“不要,不要碰我,走开,走开!”以禅脑中一片空白,抱臂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不留神跌倒在地上。不知是吓的,还是失血的原因,玉脸瞬间褪尽了血色,一双丽目直直地盯着华重锦,空洞而幽深。
华重锦见她这副模样,胸中一阵闷痛,手不自觉地抬起想要去扶她,及至看到她眸中惊惶而戒备的神色,他怔怔地收回了手。
他犹若石化了般僵立在茶室内,那道划伤横在他脸颊上,渗着血,很疼,可他连擦都顾不上。目光犹若网一般笼着以禅,看着她淌血的手,他却无能为力,一步都不敢上前。
不敢碰她,不敢摸她,甚至不敢靠近她。
生怕吓到她。
他想起以禅方才说的话:身子虽大好了,心上的伤恐怕永远都好不了。
原来,无论华宝暄还是孙崖,对她的伤害居然如此大。
以禅抱臂坐在地上,身子犹如风中落叶般轻摆,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方回复了神智。这才注意到衣襟上有多处血迹,而手上,伤口中还在淌血。
她抬头对上华重锦复杂的眼神,缓缓站起身来。
“你先不要动,我已命夏扬去请白郎中,很快就到。”华重锦涩声说道,言罢,不舍地看了她一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茶室。
白郎中负着药箱很快来到,她看到以禅手上的伤势不禁蹙眉:“怎么流了这么多血?”
夏扬和宋霄不知该如何解释,他们在门外听到了动静,冲入茶室便看到谢小姐浑身瑟缩着发抖,伤了手却不肯让都督查看。
宋霄听夏扬简单说了华重锦和以禅的恩怨,见到以禅这般模样,脑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终想到:莫非都督喜欢她以至于用强了?在他心目中,华重锦对女人向来不假辞色,实在想不到他会喜欢女人。
白郎中取出巾帕将以禅手上的血迹擦净,发现伤口并不大,应是没及时止血。她细细地将瓷片取了出来,敷药后以巾帕包扎好,温声嘱咐以禅:“这段时日不要用水,很快便会痊愈。”
“多谢白郎中。”以禅自锦袋中取出碎银递了过去,“劳烦白郎中了。”
白郎中笑着摆手:“诊金已付了。”
以禅凝眉:“白郎中是给我治伤,为何要收别人的诊金?”
白郎中望了眼夏扬,见他点了头,方收了诊金。她出门后看到静立在走廊的华重锦,叹息道:“六爷,你脸上的伤也该敷药。”
华重锦摸了摸脸上的划伤,淡淡说道:“无妨,这点小伤。谢小姐的伤没事吧,对日后刺绣可有影响?”
他知晓刺绣就是以禅的命,难以想象倘若她的手指受到影响,她如何活下去。
白郎中摇摇头:“万幸没伤到筋,不会有影响的,放心吧。”她叹息一声,临去前意味深长地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待姑娘家可要有耐心啊。”
以禅收拾妥当,带了宋霄出了茶室,扫了一眼走廊,并未看到华重锦的身影,便沿着走廊下了楼。
华重锦自拐角处转了出去,目光追随着以禅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下,他方推开茶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独自一人伫立在空寂的茶室内,摇曳的烛火将他的身影映在墙上,无限寂寥。
风起了,吹得窗子格格响,也吹起他宽大的白袍,临风舞动。
夏扬实在不忍看华重锦面上的神情,拉开门在外面侍立。
******
以禅的样子吓坏了锦绣坊众人。
“小姐,你的手怎么了?六爷不会欺负你了吧?”红绒吃惊地问道。
以禅打断她絮絮叨叨的问话:“瞧把你吓的,我就是饮茶时打翻了杯盏,不小心划伤了手,已经敷药了,无大碍。”
红绒蹙了眉头:“怎么划伤了手,弄得满身都是血?小姐你不是哄我的吧,身上可有受伤?”
以禅耐心解释:“手指上扎了瓷片,不好包扎,血流得多了点。后来还是请了白郎中过来敷了药才包扎好的。”淡淡的语气,仿若说的是别人的事。
红绒查看了以禅身上无伤,这才信了她的话。
紫线一言不发,红着眼眶将以禅身上沾了血的衣衫脱下,为她换上一件浅红碎花衣裙。
手伤成这样短期内自然无法刺绣了,以禅便在府中又歇了几日。
这日,她手上的伤愈合的差不多了,正要出门。祖母院里的翡翠过来请她过去,说老夫人找她有话说。
这几日,因着手上有伤,她不敢到老夫人院里走动,这会儿祖母唤她,不会是知道她的手受了伤,又要禁她的足吧。
“好翡翠,告诉我祖母找我何事?”她娇声问翡翠。
翡翠轻笑道:“我不能告诉小姐,总之,是好事。”
以禅听闻是好事才放了心,可还是好奇,忍不住缠着翡翠让她透个话儿。翡翠实在经不住她歪缠,这才笑着说道:“是吉州罗家来信了,老夫人心情大好,唤你过去说话。”
以禅心中猛然一惊。
她想起兄长那夜说的话,祖母要带她到吉州远房亲戚家住些时日,明着是探亲,其实是要为她说亲。
以禅驻足,眨眨眼:“翡翠,我想起来了,锦绣坊还有急事,你去祖母那代我说一声,就说我先去锦绣坊了。”言罢便要开溜,被翡翠一把抓住胳膊拽了回来:“我的好小姐,你这次可不能偷溜,不然奴婢就要受罚了。”
以禅无奈,只好怏怏地随着她去了松香院。
谢老夫人显然心情不错,见她进来,坐在罗汉榻上笑道:“阿禅啊,过了端午,陪祖母到吉州玩上几日可好?吉州罗家老夫人是我表姐姐,自出嫁后,我们见面不多,如今岁数大了,分外思念她,便想带你到罗府住上几日。”
以禅故作可怜相娇声求道:“祖母啊,我哪里有工夫出去游玩,锦绣坊还有许多活呢。再说了,你们老姐妹见面,带我去作甚!”
谢老夫人嗔道:“你瞧瞧,开了间绣坊,便日日挂在嘴边了。你也不能总忙着做活,也要出去转转。你可能不记得了,你小的时候,你罗家奶奶见过你的,喜欢的不得了。如今,她膝下有个小孙儿,比你也就大两岁,也想见见你呢。”
以禅垂了头,她自然知晓祖母的心思,她若有别的法子,绝不会出此下策,带她上门去说亲。
“祖母,你绕了一大圈,不就是要带我去说亲吗。我真的没事,便是终身不嫁亦能过得很好。”师傅沈三娘如今已四十多岁,便不曾嫁人,她每年都会出门游历,很是潇洒自在。倘若师傅嫁作人妇,恐怕便不会如此自由。
老夫人叹息一声:“胡说,女子怎能不嫁?我知你心思,放心,我怎会直接给你说亲。吉州今年有个刺绣大赛,你便借口过去参加大赛,若你与罗家小少爷彼此有意再说,倘若无意,祖母绝不提此事。”
刺绣大赛?
以禅瞬间抓住了祖母话里的重点,瞪大眼睛问:“祖母,你说的是刺绣大赛?”
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阿禅啊,祖母说了这么多,敢情你就听到一个刺绣大赛?”
“祖母,如何知晓吉州有刺绣大赛的?我怎么没听说。”听到有刺绣大赛,她原本是高兴的,可又疑心祖母是以此哄她到吉州。
老夫人伸指戳了下她额头,笑嗔道:“你这个机灵鬼,祖母骗你做甚,自然是你姨奶奶在信函里说的,不然我如何知晓。”
老夫人说着,命翡翠将信函取出,亲自交给以禅过目。
以禅这才信了。
“怎么吉州今年竟有刺绣大赛,往年从未听说过。”她曾听师傅沈三娘提起过刺绣大赛,从来没见过。
老夫人笑吟吟道:“朝廷不是在吉州设有织造局吗,每年都向朝廷进贡丝绢和绣品。听闻今年朝廷有位公主要远嫁西萦国,需要大量绣品充作公主妆奁。因此啊,吉州织造局才决定举办刺绣大赛,以此臻选绣品,选拔手艺高超的绣匠。”
以禅心中一动:“祖母,刺绣大赛谁都可以参加吗?”
老夫人颔首:“那是自然。”
以禅心中欣喜,白玉般精致的小脸瞬间明艳起来:“祖母,我这便去收拾去吉州需要带的东西。”话未说完,人已经飞快去了。
老夫人撑不住笑了起来,待到见她走远了,方轻轻叹息一声。
翡翠端了茶盏递给谢老夫人,问道:“倘若小姐绣得好,是否便如她师傅沈三娘般天下闻名了。”
老夫人点点头面上浮起一丝愁绪:“我还真舍不得让阿禅去参赛呢,我只愿她觅得如意郎君,安安稳稳过日子。岂料,她居然走到了这一步。”
琉璃安慰道:“难得小姐喜欢,老夫人便不要忧心了。如今锦绣坊不死不活撑着,小姐也整日满面愁容,也唯有这个法子能救活锦绣坊了。以小姐的品貌,去一趟吉州,说不定如意郎君和刺绣魁首便都得了。”
谢老夫人闻言笑了:“但愿如此吧!”
******
以禅回到听雪院,命紫线开箱笼,将她以前绣的一幅《桃花源记》取了出来。
这是一副半成品的绣品。
当年,沈三娘教她绣双面异色异形绣后,曾给她看过一幅全异绣的绣品,师傅说,她还绣不出全异绣,希望她能自己琢磨着绣一幅。
顾名思义,全异绣比双面异色异形绣更加难绣。
以她所绣的蝴蝶萱花绣帕为例,虽然两面花和蝶的品种颜色不同,但并没有大的区别。
双面全异绣则不然,沈三娘当年给她看过的全异绣,双面形状画面全不同。
一面是一只站在山石上的老鹰,另一面却是一只下山的猛虎。猛虎自然不能与老鹰形状完全一样,但绣者通过极巧妙的构思,将老鹰松树和山石三者的形状连起来与那只猛虎相近。如此在施针时,再采用隐针,使两面的形象巧妙地重合起来。
以禅看过那幅绣品后,极是震撼,便想自己探索着绣一幅全异绣。
她花了近两个月的工夫,构思了《桃花源记》这幅绣品。
一面是春日,一面是夏日。
两面花树房屋人物皆不同,但为了让两面图形在刺绣时重合在一起,处处皆有巧思。此图绣起来极难极耗心力,以禅绣了一多半便丢下了。
她拿出来观赏了会儿,决定将这幅《桃花源记》绣完,用这幅绣品去参加刺绣大赛。
紫线担忧地说道:“小姐啊,这绣品你绣了两个月才完成多半,距刺绣大赛不到半月了,余下的赶得完吗?”
以禅斟酌了下,说道:“赶得及,如今我绣得比以往快了,余下也不多了,半月工夫绰绰有余。”
翌日,以禅到锦绣坊将刺绣大赛的消息告诉陆妙真和周菱,让两人也准备件绣品以备参赛。
三人凑在一处,商量了半日,将周菱和陆妙真要绣的绣品也定了下来。
“只是,我们都绣参赛的绣品,君公子这件戏服可怎么办?眼瞧着,也快到交绣品的日子了。”周菱焦急地说道。
前几日,因以禅觉得麒麟的绣样不够神俊,一直在琢磨如何改进。是以,一直还没有开始绣。
第44章
以禅取出麒麟的绣样,又细细观赏了片刻:“我还是不太满意,不如这样吧,明日我派人到凌云阁去一趟,问问君公子这件戏服可否延后交。”
如今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她们是实在抽不出工夫绣麒麟了。
张兀在楼梯拐角处禀告,说华府五小姐来了。
以禅其实对华重梅印象不错,那日,她受伤后,华重梅派梨枝连着给她送了多日骨汤。虽说她讨厌华家人,但这份心意却得领,她也不欲与华重梅闹僵,便让红绒请华重梅上楼。
华重梅上楼后,一眼便瞧见摊在桌上的麒麟绣样。
“谢姑娘,这是君兰舟戏服上要绣的麒麟吧?”华重梅问。
那日她在锦绣坊遇到君兰舟时,他便是前来订麒麟戏服的。
华重梅盯着绣样瞧了片刻,蹙眉道:“谢姑娘,这麒麟不够神俊啊。”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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