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尝试着自己烧火取暖,冬天的火炕于她而言也成了记忆里久远的物件。这些活她是没做过的,自然做不好。最后索性还是放弃,捂着棉被躲到被窝里去。
屋子里没有火,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山村是难以想象的。陈当好盖着两层被还是觉得手脚冰凉,忽然记起临走之前梁津舸皱着眉问她会不会烧火。也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眼眶就红起来,转而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女孩心性,这副样子成不了大事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四周都安静的没了一点声响。陈当好昏昏欲睡,闭眼蜷缩在被窝里,迷迷糊糊中听到声音,似乎有人在敲门,她费力的抬抬眼皮,墙上时间显示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这时候能有谁来,谁来她都是不敢开门的。
再度闭上眼,陈当好等着那阵敲门声消失,谁想到声音却越来越大。她不得已掀开棉被,披了羽绒服走出去,隔着门板,问了句“谁啊”。
“我。”梁津舸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板,好像就站在她面前。陈当好一愣,这个时间点肯定是没有从县城到这里的车的,他这么过来该有多冷。因为愣怔她甚至忘了给他开门,就这么隔着门板不确定的再度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冷,我先进去。”梁津舸伸手在门板上拍了拍,老旧木门一阵吱呀,陈当好这才反应过来,打开门,她看到他冻得有些发紫的唇。他不说话,自己进来带好了门,快步拉着她往屋里走,谁知屋里气温并不比外面暖和多少,他神色讶异,转脸看她:“你没烧火?”
陈当好犹豫点头,又辩解道:“被子里不冷。”
“不觉得。”梁津舸说着往厨房走,看到满地堆得煤块木柴,大概也就知道她是不会生火。他虽然也没有经验,但好歹知道该怎么做,男人在某些方面比女人有着先天优势,这与男女是否平等无关,他站在厨房里,转头发现她还在身后看他,梁津舸无奈的叹口气:“你去屋里等着。”
“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找你。”
“……梁子,我今天没那个心情。”
“我知道。”
“那你还回来找我?”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蹲在地上扭过身子看向她:“当好,我们之间也不只有那么件事。”
陈当好抿抿唇,没接话,梁津舸把地上的木柴放进炉子里,尽量把自己的心意说的轻描淡写:“怕你害怕。”
火苗顺利烧起来,映在眼睛里好像都觉得暖和了不少。陈当好靠着门框不说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消化别人的深情,尤其是属于梁津舸的深情。男人若是对谁上了心,可真是太容易被看出来了,她忽然觉得烟瘾犯了,每当现实令她想要逃离,就想来根烟缓缓。
等到火炕也跟着暖和起来,时间也快到凌晨。陈当好躺在被窝里,看着梁津舸洗了手从厨房走出来。她眨眼看他,看他脱了外套,脱了鞋,掀开被子钻进来。
她下意识想瑟缩,他没给她机会,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冬日里他外套下面也只穿了一件半袖,胸膛温热,贴着她的脸,胳膊在她脑袋下垫着,那层属于男人的热度让陈当好原本蜷缩在一起的身体慢慢打开,往他的方向靠近,他收紧手臂环住她:“还冷?”
“不冷了。”
他闭上眼睛:“那睡觉。”
陈当好不再说话,以她的性格,是断然不会甜蜜的与他说晚安的。整个人都在他怀里,他伸了伸脚,勾住她的腿过来,冰凉的脚趾就贴在他小腿内侧。她也闭上眼,却觉得心跳如鼓,怕他听到,她将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前,这样折腾了许久,却连同脸颊也烧起来。
黑暗里,梁津舸悠悠叹了口气,身体动了动,胳膊还给她枕着,自己翻了身躺平在她身侧。陈当好睁开眼,低声问他:“睡不着?”
“嗯。”
“为什么?”
“你心跳声很大。”
“……吵吗?”
一声轻笑,梁津舸重新抱紧她,将她贴在自己胸前:“不吵。”
他极少笑,或者说陈当好从没见过他笑的样子。分明长了双温柔的眼睛,却时刻盛着戒备盛着漠然。这一声笑让她的心柔软下来,伸手轻轻环住他的脖子,陈当好忽然想跟他说说话,哪怕他不回答也好,他听着就可以。
“……我想起中考之前,那年夏天特别热,我坐在这个屋子里看书,觉得紧张,怕自己考不好。那时候我爸坐在我旁边,说我紧张的太明显,心跳声都吵死了,这样的心态怎么行,所以不让我看书了,偏要带我出去走走。他带我去钓鱼,我坐在小河边觉得心情特别好,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考到了县里的高中走了,谁陪我爸钓鱼呢,可是我又知道,我是肯定要走的。”
梁津舸闭着眼,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声音温和:“钓鱼好玩么?”
“不好玩,坐在那一动不能动,就只是等着。要是等天快黑了,还容易被蚊子咬满腿的包。”
“那什么好玩?”
“好玩的很多啊,小时候在村子里来回跑都觉得好玩。那时候也没有手机没有电脑,全村就那么几家有电视,到了晚上所有人家的小朋友都聚在那一台电视前面等动画片。半夜的时候电视就不演节目了,变成雪花点或者彩色的大球,我小时候长得比现在好看,邻居家的大人喜欢我,总是给我好吃的,小孩也喜欢我,愿意跟我玩。村头到村尾就是整个世界了,要是没见过别的世界,也觉得没什么不好。”
什么是雪花点,什么又是彩色的大球,梁津舸没问,但好像知道。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听到她喋喋不休的讲述自己小时候那点趣事,他很想吻她,却怕自己没法控制分寸,所以就只是安静地听,偶尔附和几句。到后面陈当好的声音越来越小,说的话也渐渐模糊不清,他知道她是困了,手在她背上轻抚,像是安慰孩子一般。
这一夜的陈当好是小村庄里绕着田埂跑跳的孩子,不魅惑不风情,幼稚天真,灿烂无邪。他爱这样的她,也爱长大后的她,他甚至觉得感激,感激这片土地上曾经生活过那么一个单纯快乐的小女孩。
怀里的人呼吸心跳都渐渐趋向平稳,他悄悄低头,在她发顶落下一个吻。她的梦还是她的,他不想也不奢望涉足。这个世界太安静了,安静到她的呼吸已经那么轻,还是绕在他心上让他彻夜难眠,屋子里越来越暖和,火炕上温度升高,他摸到她发烫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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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当好早上起床的时候,梁津舸正在厨房做饭。屋内暖烘烘的,身下火炕烙的人骨头酥麻,舍不得起身。她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看他,有米饭的香味在周身萦绕,梁津舸回过头,朝着她走过来,伸手抱住她。
这场景太温暖,他在她鬓角蹭了蹭,拍拍她的背:“准备吃饭。”
学生时代语文课,学习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彼时梁津舸坐在教室里望着外面的高楼大厦放空,对文中的描述羡慕不已又嗤之以鼻。世界上如果真有桃花源,里面的人定然不满足现有环境,跃跃欲试想出来看看。
对面的陈当好喝了口汤,他眯了眯眼,忽然觉得少年时的课文并不夸张。
这样的山村,这样的破屋,因为她坐在对面,倒也甘之如饴。世界上心动的事太少,他凝视着她沾了汤汁的嘴角,伸手在上面轻轻揩了一把。
“当好,”他觉得他有很多话要说,很多话又都不知道怎么说。男人的表白若是真心,总来的难一些:“如果我们不走了会怎么样?”
陈当好端着碗,眨眨眼,并不认真思考他话里的意思:“什么不走?”
“如果我们不回去陵山,找个地方一起生活,你觉得怎么样?”
爱情真大胆,让人连私奔这样的话都有勇气拐着弯的说出来。陈当好还端着碗,觉得自己或许理解错了,皱皱眉,她疑惑地看他:“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挺好。”
她轻笑:“你爱上我了?”
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调笑,在身体纠缠的时候,在她想要撒娇的时候。而以往的每一次梁津舸都是避而不答。陈当好觉得这次也一样,笑着偏开了脸,余光里梁津舸端起碗喝了口粥,舔舔唇,他回答的平常而随意,透着点刻意为之的漫不经心:“是啊。”
他说是啊。
陈当好敛了笑容,愣愣看他。
“所以你说怎么样?”梁津舸回应她的目光,眼神温柔而坚定。她张张嘴,瞬间的惊愕里竟然觉得心下空茫,是真的没有答案。自他再次回到风华别墅,她刻意收敛了心里疯长的喜欢,怕被辜负,只把两人互动当作游戏,忽然他这么看着她,她无从准备,当真是措手不及。
她觉得她应该笑一下,现在的表情肯定不好看。深吸口气,她想要回答他。
梁津舸的手机是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的响起的。
来电。
——季明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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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当好,我们都太自私了。”
伤口越难以启齿,越是病入膏肓。
第26章 一地故乡(三)
手机响铃十五秒。在这十五秒里,梁津舸没有说话,陈当好也保持沉默。他们彼此对视,直到手机铃声消失,眨眨眼,梁津舸温和地看着她:“你要说什么?”
他这样看着她,就好像在问,今天你想去哪?你想去哪我都依你。这样温和的包容力让陈当好鼻尖发酸,她偏过了脑袋,不看他的眼睛,尽管知道这电话十有八九是季明瑞,还是不甘心的想问一句:“谁打来的?”
“你要说什么?”梁津舸没回答她,重复自己刚刚的问话。陈当好心里明镜一般,却还是想要跟他争个高低:“你先告诉我。”
“不重要的人。”
几乎是梁津舸话音落下的同时,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梁津舸低头看了一眼,依旧是季明瑞的名字,他张张嘴想说点什么,陈当好的话却挡在他前面:“接吧。”
就像在现实面前站立许久,也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认输,他们早已过了仅靠爱情就能活命的年纪。她看着他,肩膀塌下去,换了劝说的语气:“梁子,接吧。”
她极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梁津舸深深看她一眼,拿起桌上的手机。接通的第一秒便听到季明瑞明显的不满:“怎么才接?”
“刚刚在路上,没听到。”
“什么路上?”
“来陈小姐这里的路上,陈小姐坚持睡在老宅。”
电话那头的季明瑞轻轻“啧”一声,陈当好知道他估计早已皱起眉。下意识想要埋怨梁津舸和齐管家为什么不留下陪她,转而又想到陈当好的脾气,心里的情绪起起落落又被他压下去:“那你现在见到当好了?”
“是的,季先生。”
“我大概明天下午到那边,今晚你跟当好商量一下,让齐姐在那陪她,她一个人我不放心。等头七过了,我直接带她从那边出发去散散心,你跟齐姐就不用跟着了。”季明瑞说着叹了口气:“当好那边你跟她讲吧,她现在估计不想跟我说话。”
梁津舸微愣,半晌,才回道:“好的,季先生。”
电话自那边被挂掉,忙音急促,敲在他的耳膜上。梁津舸抬头,与陈当好对视,他跟她距离很近,电话内容她自然也听的一清二楚。时机似乎总是不对,每当她想要靠近,就有人伸手硬生生将他们分开。带着细不可查的叹息,陈当好手抚上碗沿,目光也落在上面,借以躲开梁津舸的注视:“梁子,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梁津舸没说话,碗里的粥大概是凉了,这个天气,热腾腾的东西总是冷得那么快。就在他说完爱她之后,她还是可以冷静理智的跟他说,季明瑞的到来是个好机会。
是他不对,总是忘记两人之间盟友身份。她既然入戏,他总不好不配合:“嗯,正好吴羡那边也在催我。”
“如果我能拿到视频,这样的日子就结束了,我们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但如果我们错过了吴羡这个跳板,再想翻盘就很难了。梁子,别的事先放一放,别再多想,明白吗?”陈当好不似刚刚的安慰语气,而是恢复她一贯的慵懒,几句话说的没什么力气,却不容反驳。梁津舸顺着她的话点头,像是在听又像是没有:“嗯。”
她缓慢伸手握住他的手,轻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是一个安抚的动作。梁津舸心里五味杂陈,舔舔唇,他望向门外凛冽却晴朗的天气:“外面看着不冷。”
“出去就冷了。”陈当好裹紧了身上的衣服,随口附和他。
“下午干嘛?”
“在屋里待着哪也不想去。”
梁津舸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找不到话题。男人很少会问,你爱我吗?在承认自己的爱之前,他要么是做好了你不爱他也没关系的打算,要么是已经把你的爱看得通透。他知道陈当好对他不是没感情,不然也不会到现在这一步,可脑海里忽而就想起她说过的话,她说你啊,以后爱谁,她要是爱你三分,你也爱她三分;她要是爱你五分,你也爱她五分;她爱你七分你便爱她七分,可是如果她爱你十分,你就爱她十二分。
这样要是有一天你们不在一起了,她也总得记得自己还不起的那两分,记得你是她十分爱过的人。
他隔着不远的距离看她,看她坐在椅子里低头把衣服的纽扣一颗一颗扣好。心里是那么清楚,就算这个女人心里对他有爱,也绝超不过三分。相比之下他的爱热情且廉价,恨不得将自己一颗心都拱手相让。
口口里无智者,梁津舸也不能免俗。他摸出根烟,点燃的同时将打火机和烟盒丢给她。大前门,话梅香气的大前门,他在心里跟自己说,若是以后跟陈当好断了联络,那这烟,他一辈子都不要再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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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明瑞到达的当天,与陈当好的亲戚们碰面。相比陈当好,季明瑞无疑表现出了最大的热情和友善,将一众亲友打点的开开心心,连同前几天饭局上的尴尬都一扫而空。这是只有季明瑞能做到的事,换谁都不行,陈当好看着他把那些鲜红的钞票纸一般的发出去,再配上几句得体的漂亮话,那些原本还凶神恶煞的亲戚就换了嘴脸,当好又成了他们的骄傲。
而关于那位小表弟,季明瑞也表现出了最大耐心,承诺自己会给他安排一个好的工作。所有人都满意而归,他才终于得空回头,看一看陈当好生活了近十八年的家。
他没有见过山村老宅,却也不至于孤陋寡闻,眼睛从旧色家具上一一掠过,季明瑞朝她伸手,声音温柔:“过来,我抱抱。”
陈当好靠在桌边没有动,安静地凝视他:“我只能说谢谢你。”
季明瑞在来之前心里早已做好准备,她的漠然和冷傲他都可以接受,所以听了这话也没觉得意外。她不过来,他过去便是,张开双臂拥住她,好在她没挣扎。季明瑞将她拥紧在怀里,温柔的情话无师自通,他闭上眼睛,轻轻吻她的发顶:“当好,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些家具摆设,我很想哭。我好像错过了你很多的好年华。”
她知道她该怎么回应的,就算一句话不说,也总该伸手回抱他。可瞬间,她满脑子都是那个夜晚窝在梁津舸怀里喋喋不休的自己。那才是真实的她,是季明瑞不曾见过的她,僵硬着脖子,她慢慢偏开脸,躲避他的深情:“季先生不正在拥有着我的好年华吗?”
“所以我们都该珍惜。”季明瑞顺着她的话接下去,陈当好轻笑,并不反驳。维持着这个尴尬的拥抱,她问:“听梁子说你要带我出去散心,你要带我去哪散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身子渐渐软下来,依偎在他怀里,头枕着他的胸膛。他的心跳不似梁津舸总是带着股热忱的劲儿,跳的沉稳,但也有力。跟她相处这么久,她偶尔的小动作他是了解的。就像每当她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便会变得格外乖顺,因为她知道,季明瑞拿这样的她没有办法。
心里是叹息,面上却并不显露,季明瑞抚摸着她的头发,觉得这一刻的温存弥足珍贵,宠溺的话是不需要经过大脑的:“你想去哪就去哪。”
她在他怀里仰头,下巴抵在他胸前,水灵灵的眼睛仰视他,带着少女般的天真:“你不怕我算计你了?”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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