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忙打发丫鬟们备水的备水, 上膳食的上膳食,整个苍芜院院里院外一时彻底的忙活了起来。
纪鸢躺在寝榻上缓了一阵,转着眼珠子,四下瞧了一眼,见抱夏端着热茶来了,纪鸢正好渴得不行,就着抱夏的手连饮了大半杯,喉咙润了润,这才哑声道:“这…这是哪儿…”
一出口,嗓子沙哑压不行。
抱夏正欲回话,菱儿立马拿了巾子过来,激动插话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您昨儿个整个晚上都歇在了这。”
这可是大公子的正房正院,大公子的院子,便是连前头那位沈氏在世时,都未曾来这屋子歇过,可是,如今,她们主子来了这,公子还特意吩咐满院的丫鬟们精心伺候着,能得此等殊荣,对菱儿来说,便是遭了这等罪,总算是迎来了回报,心里总算觉得欣慰些了。
大公子?
纪鸢反应慢了半拍,对哦,这里是霍元擎的卧房,她来过的。
抱夏见纪鸢神色如此憔悴,整个人有些呆,不如往日伶俐活波,顿时只有些心疼,立马端了洗漱物件过来,冲纪鸢道:“这是苍芜院,主子是昨儿个半夜里过来的,昨儿个咱们屋里的窗子坏了,公子…公子担心主子夜里着凉就抱着主子歇在了这儿,公子一早边去宫里当差了,临走前,说给主子已经上了药,主子现如今身子可还疼,要不要紧,肚子饿不饿,奴婢派人送了吃食来,一会儿便送来了,主子且等等。”
说完,语气一顿,想起了什么,又忙道:“对了,公子临走前还派人给主子请了大夫,褚老大夫前来替您摸过脉了,开了些调理滋补的药,说主子…您受累了,应该好生歇着修养一阵。”
这是褚大夫的原话。
***
纪鸢闻言木木的,什么也没说,好半晌,只哑着声音说饿了,挣扎着便要起,然而,浑身的骨头都僵硬了,压根起不来,菱儿立马将小几抬了过来,直接安置在了床榻上,将吃食都端上了寝榻。
纪鸢确实饿了,然而明明极饿,胃口却不好,隐隐有些咽不下去,只强自吞了大半碗汤,整个身子热乎起来了,就掀开被子愣愣道:“回…回木兰居。”
说完,挣扎着便要下床,菱儿立马过来扶她道:“我的个好主子,如今咱们屋子的窗子坏了,这会儿还在派人修呢,怎么着也得明儿个才能修好,公子临走前叮嘱过了,让主子您就在这好生静养。”
菱儿苦口婆心的劝阻道。
纪鸢这才缓缓晃过神来,是啊,窗子昨儿个好像坏了,她依稀还有些印象。
昨日的一幕幕随着那道窗子的损坏,一下一下全往脑子里钻,明明就是昨日的事情,只感觉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纪鸢元神还未曾归位,又重新躺了回去,迷迷糊糊的又睡了一阵。
再一次醒来时,已然到了下午,之前整个人还是懵的,直到了这会儿人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清醒过来的第一桩事儿就是要沐浴洗漱,浑身粘糊糊的,难受得不行。
一直到了浴房,褪下了衣裳,见抱夏跟菱儿两个纷纷倒抽一口气,纪鸢低头,这才瞧见了身上这满目疮痍伤口,过了一夜,伤口发青发紫,更是吓人了。
连纪鸢自己瞧了亦是愣了好一阵。
菱儿当场红了眼,还是抱夏抿着嘴偷摸推了她一把,菱儿这才强忍着泪意哽噎道:“主子慢些进去,水…水太烫了,伤口会疼的,奴婢…奴婢且先兑些凉水。”
说完,立马借住兑水的举动偷偷背过去抹了眼泪。
纪鸢倒是一脸淡然,只淡淡扯着笑安抚道:“是我的皮太薄了,轻轻一碰就青了紫了,有时候受了伤都不知哪儿来的,其实不疼,就瞧着吓人而已。”
说完,淡淡的扯着笑,踏进了浴桶里。
碰到温水,浑身刺痛的快要痉挛了,不过,待稍稍适应了一会儿后,又觉得浑身十分舒坦,好似从昨日到今日这一天一夜的光景里,直到到了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身子是属于她自个儿的。
这是正房,这里所有的一切她是既熟悉,又有些陌生,她曾在这间屋子里伺候过霍元擎。
想到那霍元擎,便不由自主的想到了昨日的事儿,就跟做了一个噩梦似的,从清醒到现如今,她一直隐隐逼着自己不要回想。
原来,圆房竟然这般可恐的一件事儿,霍元擎那张扭曲变形的的脸不断在纪鸢脑海中浮现。
如今,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打了个颤。
这还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如此痛苦难言,为何,这深宅后院中却有这么多女子甘愿攀龙附凤,仅仅为了富贵银钱,就情愿遭此等罪么?
越是受宠,越是遭罪。
横竖,纪鸢是不大愿意的。
在温水中泡了许久,一直待水凉了,皮都泡松软了,被三催四请的,纪鸢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起了。
刚洗漱完,抱夏端着她的衣裳进来了,犹豫了一阵,冲纪鸢道:“主子,素茗姐姐这会儿还跪在院子里呢?都跪了一整日了,滴水未进,主子,您…要不要过去瞧瞧…”
抱夏知道纪鸢身子不好,可是这日好似突然就赶上了秋老虎似的,外头日大,她眼瞅着素茗快要中暑了,这才不得不进来禀告,毕竟,那人不是旁人,而是这苍芜院的大丫头素茗。
***
“素茗跪在外头?可知发生了何事?”
纪鸢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素茗是何许人也,苍芜院的大丫头,深得霍元擎赏识,便是在长公主、老夫人,王氏跟前,都是十分得脸的,素茗在苍芜院的地位,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何况,素茗是何等心思稳妥之人,纪鸢入大房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见素茗行事出过半分岔子,并且,纪鸢还亲自指着,让她们木兰居所有人的言行举止全部都需以素茗为楷模,这样的人怎么会被罚跪?
罚跪,这于素茗这样的人来说,怕是是最为落脸的一桩事儿,对于有些心高气傲的丫鬟,怕是情愿一死,也不甘遭受这般“侮辱”?
“奴婢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大公子离府前亲自吩咐的,说什么时候主子您叫起了,什么时候起来。”
纪鸢一愣,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又忙道:“这会儿还跪着,怎么不早些禀告?”
说完,只强忍着身子不适,随意梳洗了一阵,由菱儿搀扶着出了卧房。
走到厅子门口,远远地只见一身淡紫色衣裙的素茗跪在院子中央。
大抵是见纪鸢出来了,将整个院子里的人全都惊动了,院子里不少丫鬟婆子全都躲在厢房后,躲在拐角处偷摸往院子里瞄着。
毕竟,院子的人纷纷传言,这素茗不是得罪了旁人,正是得罪了那纪氏,如今纪氏一朝得宠,直入苍芜院,昨儿个半夜,主子小心翼翼的将人抱着进屋时的情景即便是到了现如今依旧令人目瞪口呆,这份体面,便是连当年的太太沈氏在世时都未曾瞧见过,如今这纪鸢一朝得宠,那得罪了纪氏的素茗怕是逃不了好。
素茗掌管苍芜院多年,在众人的心目中乃霍元擎第二,她一向严厉严苛,虽得人心,但这深宅后院,哪里有那么简单的,人乃凡人,并非圣贤,总该得罪过人,如今落了难,勉不了跑出不少落井下石的。
大概是跪得久了,素茗满头大汗,一脸憔悴,不过一日未见,便被晒黑了不少,嘴角起了一层厚厚的痂,严重缺水脱水,不过,纵使如此,背却依然挺得直直的,纵使身子已经开始慢慢摇晃了。
大房的大丫头,自然是有些傲骨在里头的。
纪鸢立马走了过去,试图将人扶起来,道:“素茗姐姐,来,快起来…”
素茗抬眼瞧了纪鸢一眼,只用力的扯了一抹笑道:“奴婢犯错,理应被罚,姨娘…不必同情。”顿了顿,又强自道了句:“多谢姨娘关心。”
说完,只咬牙,将腰挺得更直了。
眼中,似乎对纪鸢有些…复杂。
纪鸢见素茗态度如此坚决,知她的傲骨尊严,便也不好劝阻,只是,素茗不是纪鸢能够开罪得起的人,想了想,纪鸢抿嘴道:“我虽不知素茗姐姐究竟犯了何事,不过,想来怕是与我脱不了干系,可是,你瞧,我如今好好地,并未遭受任何灾难,所以,还望素茗姐姐莫要…自责,莫要往心里去,如今,天气这般炎热,容易中暑,公子这诺大的院子还需姐姐前来打理,姐姐可不能倒下,公子虽说罚跪,但并说不能饮水吃东西,素茗姐姐且先喝几口水吧,不然,怕是是我前脚刚走,姐姐后脚就该倒下了。”
说罢,纪鸢亲自端了水,递了过去。
素茗抬眼直直看着纪鸢片刻,少顷,只冲着纪鸢笑道:“多谢…姨娘。”
纪鸢这招拉拢人心的举动虽有些刻意,但是…好在胜还在自然,且给人雪中送炭,多少容易博得人心的。
明知纪鸢的拉拢,明知公子的刻意惩戒,给纪氏…做脸,树立威仪,素茗依旧乐意受之,毕竟,她犯错在先,她逾越了。
笑过后,素茗接过纪鸢的水,正要饮用时,只忽而听到一声威严的声音响起:“姨娘可醒了?”
第178章
听到这道声音,所有人全部齐齐朝着院子门口瞧去, 下一瞬, 只见那霍元擎身着一袭紫色官服, 大步踏了进来, 似乎没有料到一进来就会瞧到纪鸢, 整个身子微微一顿。
纪鸢亦是一愣, 似乎没有料想到这日这霍元擎会这般早下值, 一见到这霍元擎,纪鸢便想起了昨日的一幕幕,当即脸色微变, 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好似又白了几分。
院子里的人齐齐朝着霍元擎行礼, 道:“见过主子。”
纪鸢只微微垂着眼, 见那霍元擎大步走了过来, 良久,只缓缓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见…见过公子。”
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了。
“怎么起了…”
霍元擎见纪鸢朝她施礼,立马伸手去扶,结果, 手才刚碰上去, 只见纪鸢身子微微一颤,只有些害怕似的将自己的手快速的缩了回去。
霍元擎的手当即僵在原地。
他见纪鸢立在自己跟前,眉眼低垂, 一副警惕忌惮的模样, 心微微一涩, 这样的模样,并不觉得陌生,就像在入大房前的每一日见他时的模样一般无二,只觉得又回到了多年之前似的,对他害怕得要命,好似他是财狼猛兽。
“你——”
霍元擎将僵硬的手收回,背到了身后,下意识的又朝纪鸢走近了一步,结果,便瞧见纪鸢身子缓缓往后退了半步,霍元擎的面色一时微微凝住。
抱夏见状,立即道:“禀公子,主子一直昏睡到了方才才刚醒来,一听到素茗姐姐…立马就赶了过来,这会儿整个人怕是还没有完全醒过来,连午膳都还未曾来得及用了。”
说完,轻轻地推了纪鸢背后一把,纪鸢见状,只微微抿着嘴,良久,飞快的抬眼看了霍元擎一眼,道:“公…公子可否赦了素茗,她…她都跪了一整日了,滴水未进…”
霍元擎见纪鸢与他主动说话,面色微缓,片刻后,瞧见到跪在一旁的素茗,想了想,微微沉着脸冲素茗道:“跪了一日,可知错了?”
素茗此时早已经将手中的碗放到了地上,腰杆挺得直直的,冲霍元擎磕了个头道:“奴婢已知罪。”
霍元擎便缓缓道:“既然姨…姨娘求情,那便起罢,记住,同样的事情我绝不能允许发生第二遍。”
什么错,纪鸢在一旁听着,虽有些不甚明朗,但是,联想到昨儿个霍元擎身子有异,想来,这其中是有些缘故的。
素茗朝着霍元擎重重的磕了一个头顶道:“奴婢谨记,谢公子恩典。”顿了顿,又朝纪鸢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姨娘的恩情。”
纪鸢看了菱儿一样,菱儿会意,立马眼明手快的将素茗扶了起来,扶到后院歇着去了。
此时,院子里余下不相干的丫鬟婆子早早便溜没影了。
***
霍元擎这才复又将目光投放在了纪鸢身上,似乎想要过去扶她,又怕她排斥,顿了顿,只改口道:“外头有风,进去罢。”
纪鸢轻轻地道了声:“好。”
结果,刚提着步子准备往里走,哪里,不知是不是站久了的缘故,加上她本是忍着浑身酸痛咬牙出来的,这会儿站久了,脚下一崴,一时没站稳,险些踉跄到地,好在那霍元擎就站在她的身后,见状,立马身手敏捷的长臂一伸,就将纪鸢捞在了怀里,随即,还未待纪鸢缓过神来,直接弯腰,一把将纪鸢打横抱了起来,微微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纪鸢道:“我抱你进去。”
说罢,直接抱着人就往里走。
走到门口的时候,不知想起了什么,冲着守在门外的陌岚道:“吩咐厨房送些吃食来。”
陌岚立马恭恭敬敬道:“是。”
话音一落,只见主子已经抱着纪氏进了屋子。
陌岚丝毫不敢耽误,跟采薇打了个眼色,让她在屋子里头候着,她亲自去了厨房。
却说霍元擎直接将纪鸢抱着放在了临窗的一方软榻上,霍元擎的软榻不比纪鸢屋里的,纪鸢屋子里的软榻垫了厚厚几层软垫,上头又一一摆放了五六个大软枕,整个软绵绵的,躺着十分舒坦,霍元擎屋子里的软垫就跟土炕似的,就垫了一层单薄的褥子,上头铺了一层金丝锦缎制成的细软,就跟坐在地上一样,咯得慌,非但软榻上是如此,就连软榻上亦是硬得咯人。
忽而想起,每每霍元擎从木兰居起来,总是下意识的揉了揉肩,在他这苍芜院歇了一宿后,纪鸢仿佛寻思出了几分门道,他怕是睡不惯她的软床,正如,她不习惯他的硬板床一样。
霍元擎将纪鸢一放下,纪鸢便立马爬到了软榻里头坐着,见整个软榻上除了一方小几,就唯有在角落有个圆形的蒲团似的软枕,纪鸢便将圆形小软枕搂在了怀里,总觉得身子抱着些什么,才会有安全感。
不知是不是纪鸢的错觉,总觉得对方瞧着嘴角微微一抽,纪鸢下意识往怀中的小软枕瞧了一眼,并未曾发现任何不妥,这时,霍元擎起身,将身上的官服脱了,抱夏在屋子里守着,犹豫了一下,正要上前服侍,只见那霍元擎大手一拦,随即,冲她摆了摆,抱夏便立马退到了一旁,见霍元擎还在瞧着她,抱夏微微愣住,片刻,犹豫了一番,直接退出了出去。
抱夏走后,霍元擎直接走到了屏风后换了一身黑色常服出来,褪下了厚重的朝服,倒显得轻便不少,出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一小瓶药,玉色的小瓷瓶,小小的一瓶,走到软榻前,坐了上来,看了纪鸢一眼,冲她道:“这是我今日找陛下讨要的药膏,对消肿去淤有良效,你且过来,我替你上药。”
第1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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