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微微一愣,没想到元宁会这么说。
可仔细一想,的确如此。
“你想知道什么, 也可以问我。”
元宁看着他,一时失了声。
想知道什么呢?她对陆行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相识三年多以来,他总是会在元宁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但他需要什么,元宁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这是元宁的真心话。她对他一无所知,所以在他问她想知道什么的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陆行舟突然就笑了,将身边的人揽得更紧。
“阿宁,是我疏忽了。”他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我从未想瞒着你什么,可又觉得你什么都不知道最好。因为这样,对你来说才是最安全的。”
元宁听着他的话,总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
虽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在她的印象里,并未有太多关于陆行舟的传闻。
她知道他是本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知道他断案如神从无冤狱。她相信这一世,陆行舟仍然会是这样,但陆行舟身上好像藏着太多的秘密。
比如他和皇觉寺的关系,比如他和宫里的关系。
“从前,你跟我说过你娘的故事,那你爹?”
“我娘从没有告诉过我我爹是谁?”
“那你娘为什么把你送到皇觉寺?泓远国师为什么会收你做弟子?”
“他收我做弟子的时候,我只有六岁,他会收下我,是因为我娘跟他做了一笔交易。”
交易?元宁暗暗吃了一惊。
“是什么?”
“这要从很久以前说起,那个时候,皇觉寺还不是现在的皇觉寺。”
“你是说前朝的时候?”
皇觉寺是本朝的皇家寺庙,据说是□□皇上发迹的地方。
陆行舟看着元宁,略微点了一下头。
元宁隐隐觉得,这笔交易牵扯着一个重要的秘密,静静等着陆行舟说下去。
“你还记得泓济住的那个破院子吗?“
泓济大师的方丈室是皇觉寺中最老旧的地方,据说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虽然老旧,但年年都在修缮,又打扫得干净,看起来有一种古朴之美。
“从前的皇觉寺就是那么大的一个地方。当初在这一带也算是小有名气。很多人慕名前来上香求佛,为的是向菩萨祈求一子。”
“你是说,皇觉寺是求子庙?”
陆行舟点了一下头。
他看着元宁若有所思,但其实元宁并不明白,求子庙是做什么的,于是,他继续说道:“皇觉寺的和尚并不是真和尚,那个时候躲在这庙里的,是一伙强盗。他们的山寨被朝廷扫了之后,当家的便带着兄弟们下山,杀光了这寺里原来的和尚,剃了光头躲在这里。”
“那来这里求子的人,不会都被害了吧?”
元宁听他说起这样的故事,一时竟忘了自己要打听的是陆行舟的秘密。
“倒也算不得被害。”陆行舟淡淡一笑,“来这里求子的人,都是带着重金前来,进殿之前,须得焚香沐浴净身,在殿中诵经颂满三个时辰方能离开。”
元宁听着,只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只是诵经?”
“经当然是不诵的,那些求子的女人焚的香,不是让人清心寡欲的香,而是乱人心性的香,进了大殿,便由着那些假和尚玩足了三个时辰才送出来。”
“官府不管的吗?”元宁想着那些场景,不禁毛骨悚然。
“那会儿正值乱世,不断有人揭竿起义,朝廷自顾不暇,哪里会管得过来?何况求子这种事,本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到庙里求子的人,心里何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到这庙里走一回,回家就有了,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元宁听到这里,终于想起她最初的疑问。
“这些事,跟你的身世有关系吗?”
陆行舟的眼睛微微一动,目光变得幽深。
他没有回答元宁的问话,仍旧将他的故事继续说下去。
“这伙强盗虽然杀人越货,无恶不作,但他们的大当家却可以称得上是个枭雄。那时候朝廷势弱,群雄并起,这伙强盗依靠着皇觉寺,收留了一些流民,那大当家便起了造反之心,带着他们攻占县衙,开仓放粮。这大当家心狠手辣,却极有手段,并非短视之人,他一边往京城打过去,一边招兵买马,并得到了第一大世族谢氏族长的支持,在谢氏的帮助下,他抢在众多起义军之前打进了京城,控制了皇宫,赢得了天下。”
“你是说……”
“不错,这个大当家就是本朝的祖皇帝。”
“可史书上不是记载,祖皇帝虽然出身草莽,但他是一位侠义之士。”
陆行舟忽然就笑了。
元宁愣了愣,也跟着笑了。
史书本来就是由胜利者书写的。
侠士也罢,强盗也罢,没有人能去追究,也没有人敢去追究。
“大当家登基之后,对皇觉寺的过往其实是讳莫如深的。他杀光了他曾经的‘兄弟’,原本想着将皇觉寺一把火烧掉,但他发觉他人生的转机是从皇觉寺开始的,他将这里视作自己的龙脉。于是他派人重新修缮了皇觉寺,将皇觉寺定为皇家寺庙,还命令自己的卫队剃发为僧,守护寺庙。”
“所以,皇觉寺里的僧人都是陛下的人?难怪都是武僧。”
陆行舟点了点头。
“大当家将这一支卫队命名为裟衣卫,直接听命于他本人,并为这只卫队立下了严苛的规矩。”
“什么规矩?”
元宁正好奇着,马车忽然一顿,车轮吱嘎响了一声,车子便停住了。
她坐起身,挑帘一看,竟然已经到了盛府门前。
第119章
元宁顿时蹙眉。
才听到他讲了一半, 哪里愿意就此作罢, 赖在马车上不肯下车。
陆行舟当然看出了她的心意,微微一笑,吩咐柳儿继续驾车。
柳儿依言行事, 一甩马鞭, 调转了车头又往大街上去了。
元宁眼巴巴的望着陆行舟,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陆行舟的笑意有些无奈。
因为这故事本不是一个值得说道的传奇。
“袈衣卫守护龙脉, 只听命于祖皇帝一人,并约定了一件信物,后世子孙中只有持有信物的人能够指挥袈衣卫,控制龙脉。这信物当然是皇帝与皇帝之间代代相传的信物。有如此强大的袈衣卫和传说中的龙脉, 也可保证皇位的正统不被中断。本朝建立两百年间, 皇位更迭并未出过什么岔子。”
陆行舟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下。
元宁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当今圣上并不是先帝指定的继承人, 他兵起北境, 杀进京城, 屠尽皇族,他的手中不可能有指挥袈衣卫的信物。
“袈衣卫既有守护皇室正统的使命,为什么在那个时候按而不发呢?”元宁问, 但这个问题问出口之后她立即便想到了什么, “因为泓远国师?”
陆行舟点了一下头。
“泓远国师是袈衣卫的首领吗?”
“他不是。有句话叫时也,命也。袈衣卫自留守在皇觉寺在两百多年间,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虽然他们的使命代代相承并未中断,但侍卫们平日里除了习武,亦是吃斋念经,跟真正的僧人并无什么分别。尤其到了这一代,闲云野鹤的泓济做了袈衣卫的首领。”
“泓济大师?”元宁有些吃惊。
“袈衣卫选拔首领的原则非常简单,由上一任首领指定。泓济自幼苦读佛经,与其说是一个皇族暗卫,他更像一个真正的僧人。只是泓济在他们那一代中,无论武艺、学识都是出类拔萃。不过,有人对他是不服气的。”
“泓远国师?”
“不错。在上一任首领过世之后,泓远便借口游历,离开了皇觉寺。他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证明,他比泓济更强。他的运气不错,在他下山后,就遇到了当今圣上,两个野心勃勃的人凑到了一起,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元宁点头,却似懂非懂。
故事她都听明白了,可这些事与陆行舟的身世又有什么关系呢?
“陆行舟,那你娘与他们做了什么样的交易?”
“当年被诛杀的幼帝是肃宗皇帝亲立的太子,原本应当将信物传给幼帝的,只是当时幼帝年幼,肃宗自知时日无多,便将信物交托给了身边可信之人,以待幼帝亲政之日。谁知变故来得这样得快,幼帝还没将龙椅坐热,便已被乱臣贼子诛杀。”
“这个可信之人,就是你娘?”
陆行舟重重点了一下头。
“你娘用信物换了你的平安?”
元宁问出口之后,又觉得说不通。
以那些野心家的路数,若得了信物,哪还有留着陆行舟的必要?
想通了这一点,元宁便追问道:“所以,徒弟是假,人质是真?”
“我娘是亲自把我送到皇觉寺的,但她并没有将我交给泓远,而是将我交给了泓济,从此以后就失了踪迹。当时幼帝已死,大势已去,袈衣卫也无力回天,何况区区袈衣卫,根本无力同一国对抗,泓远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带着我去见了皇帝,”见元宁露出了惊恐的神情,陆行舟心中忽然有了一些暖意,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他倒不是害我。那个时候我娘已经失踪,找到信物的唯一关键就在我的身上。正如泓远所料,皇帝和泓济都待我十分亲切,泓济还收了我为弟子,亲自抚养我,想从我的身上找到信物的线索。”
“这些是泓济大师告诉你的吗?”
陆行舟摇头。
“那他们拿到信物了吗?”
“当然没有,因为我娘根本没有将信物留给我。等到泓济死了,时日久了,他们也就放弃了。”
元宁万万没想到,在陆行舟的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大的秘密。
故事看起来像是说完了,但元宁知道,陆行舟定然还有隐瞒。
比如,他母亲的身份。能让肃宗皇帝临终前将信物交托给她,又能令当今圣上没有对陆行舟痛下杀手,陆行舟母亲的身份绝不简单。
元宁没有打算刨根问底。
今日只是随随便便的一问,便已牵扯出这么惊天的秘密。
她忽然想起陆行舟起先说的那句话,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
第1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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