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心里仍是怔忪,就像是走下台阶时一脚踏空的那种感觉。有风吹得树枝捎别在窗户上轻敲,他连忙走出书房,去追严晓芙。
她站在浴室镜前,明亮的镜灯照着脸颊一抹粉红的印记,看到他进来,也只是淡淡一瞥,收回目光。
“对不起。”他道歉,“刚才气昏头了。”
她并不理他,他转身出了门,一会儿又回来,拿着一小个冰袋。
“敷一敷。”
他走进,她却避开了,有些防备地看着他。严莫再一次低低地道歉,然而她嘴角紧绷,满身的距离感。
后来严莫觉出她神情不对,嘴角似乎是紧绷地有些过了头,脑中才闪过疑惑,她已经绷不住转身趴在马桶上吐起来。
没怎么吃饭,胃里都是空的,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胃液和胆汁。他接来水,轻轻地抚着她的背,她吐得眼泪都出来了,脸颊的粉红在散落的发丝里若隐若现。
他突然紧紧地抱住她,沉默不语。严晓芙虚弱得顾不上推开他,由他去了,可是渐渐的,后肩的衣衫被濡湿,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透过布料,沾染皮肤。
她从没见过他哭,甚至是爸爸去世,她哭得一次次几近昏厥的时候。严晓芙一度以为他或许真的是大家口中玩笑的工作机器,永远那样有序、平静,近乎冰冷,犯过的唯一的错可能就是爱上了她吧。
可是他终究也哭了,在事情已经过去了最艰难的那个阶段的时候,在褪尽喧嚣的万籁俱静的时候,这样的克制低抑。冷面冷情的严先生,连哀恸都是沉默的,他也是人,不是机器。
他说:“晓芙,我只有你了。”
这样的话,谁听了不会心碎呢?她微微低下颈子,眼眶里有轻飘飘的东西重重地坠在瓷白的清水里,砸出圈圈涟漪。
她何尝不是?
刚开始以为严晓芙只是肠胃不好,后来她畏冷流涕,有低烧的趋势,严莫药安排她去医院,她却死活不肯。她忘不了爸爸在白炽灯明亮的房间,被白布掩盖的样子,她不愿意再回到那样的环境里一次次回想。
最终叫来医生到家里,医生测了测体温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喉咙,说是有点低烧,但问题不大,吩咐多喝水规律饮食休息,末了,偏头问了一句,“上一次例假是什么时候?”像是以防万一地确认。
严莫也抬眼看过来,严晓芙忙说,两个星期前,5号。严莫转回脸,医生点点头,出去了。
回到房间,严晓芙呆愣地坐在床边,听到门外有脚步声,又连忙把自己锁进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安静中,她似乎是听到耳边有两道心跳,一道细微飘渺,伴随着强劲的那一道,咕咚咕咚,她不禁将手放在小腹上。
她开始对气味变得敏感,饭菜稍有荤腥,就生理性的反胃干呕。她尽力掩饰着,只说肠胃不好,叫厨房做饭只做清淡的,后来也不去餐厅吃饭了,关上门在房间吃,吃不了的就倒进马桶冲走。
她知道这样掩饰不了多久,最近是因为严莫忙,所以还没有被发现。所幸很快就是爸爸的“叁七”,她可以出门。
那天风很大,她穿了件稍微嫌厚的大衣,戴了帽子,站在田间坟头,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过去了这么些天,她也能控制情绪了。
回去的时候,严莫的车往公司开走,严晓芙的车跟在后面,等看不见前车的影子,便吩咐司机去医院。
司机有些为难,她冷下脸来,说身体不舒服,出了事谁负责?严莫身边的人哪个不知道他最要紧的就是她,战战兢兢开到了医院。
望着高耸的大白楼,严晓芙强压心里的不适,径直进了妇科。医生开了化验血HCG的检查,半个小时后,她在机器上打印出结果,单子上明确标注着数值和对应的参考孕期,一眼就能明了的数字,她却费了好一会才对进去,眼前总像泛着雾气,又像是近视了一样,黑色的数字一个个飘舞着,模糊不清。
医生拿到单子,在孕3-4周的字样上快速画了一个圈,就像是宣布判决结果,将她也圈死了。
嗓子眼堵得难受,她的声音也有些沙哑,说:“我原先吃过避孕药,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医生问,紧急的还是长期的,什么时候,吃了多久。
严晓芙算了算,差不多就是怀孕的那几天。因为很快被严莫发现,没吃几顿。
医生安慰地一笑,“应该吃药前就怀上了,没有什么影响,回去注意有没有异常,感到不适的话随时来医院检查,再过叁周B超就能看出来了。”
或许是她脸色过于苍白,看不出丝毫喜悦的神色,或许因为她提到过避孕药,最后,医生极为平静地说:“如果是意外怀孕,49天内药流还来得及,但是也要做好可能流不干净,需要刮宫的准备。”
她轻飘飘地下了楼,手心里还攥着那张单子,已经发了潮。早上还吹着风一副要下雨的样子,这个时候天却放晴了,清蓝清蓝的,没有云也没有鸟,干净得有些不真实。
她走到停车的地方,却看见那道熟悉又颀长的身影站在车旁,穿着同她一样的黑色衣服,不过是西装,深沉挺拔。他将烟蒂按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远远看着他,似乎是已经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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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凶极恶(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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