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睿才要开口,杨柳又补了三个字,“说实话。”
林睿的目光游移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所以你说的那些什么梦到过去的事,都是在骗我?”
“这不能算是骗,就是……缓兵之计。”林睿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心虚的。“柳芽儿,你别生气,我其实就是想让你高兴的。”
杨柳明白林睿的意思,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但他的做法,其实让她的担心多过于高兴。只是这样的话,却是不好直说的。她只该高兴,高兴林睿不是真的因为被过去的那些不好的事纠缠而夜不安枕。
“这一回,我可以不生气,但是你得答应我个条件。”
“别说一个条件了,两个我也应。”
按理来说,为了表示认错的诚恳态度,难道不应该说,‘别说一个条件了,十百千个我都能答应。’怎么到了林睿这里,就只增加了一个呢?
杨柳这话虽然没有明说,但是面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林睿于是解释了一下他的两个条件的用法,“第一个你可以提你要说的那个条件,至于我给你加的这个,你可以说,‘再答应我十百千个条件’。”
“原来一直不曾发现,你其实挺油嘴滑舌的。”杨柳的条件很简单,不过一句话,以后不许再骗她。
林睿自然满口应‘是’,只盼着这事儿赶紧过了。下一刻,杨柳就开始收拾小塌上的被褥了,“柳芽儿,你干嘛?”
“你又没做噩梦,我何必委屈自己睡这个小塌?自然还是回屋去睡我的床去。”
林睿被杨柳这话一噎,“其实我睡觉很老实的,占的地方也不大……”
“想得美,等你把我的嫁衣弄好再说吧。”走了两步,杨柳又回过了头,“不许再熬夜。”
林睿:“……”突然就不想在领口和袖口加金线了。
田嫂子的话,让附近的街坊邻里很是紧张了几天,几天之后,大家该怎么过日子,还是怎么过。不过多少还是能看出些痕迹来,郑家嫂子她们花银子的时候,比原来还更谨慎一些,似乎是在做两手打算。若真有被迫离家的那一天,粮食要带,银子也不能少。
在墙头砌碎瓦片的,换掉不结实的院子大门的,买刀具的……干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像林睿和杨柳这样,买新床的。
在林睿指挥着木匠铺的人搬床进院子的时候,周围很多人都出来瞧了几眼,“林家小子,你怎么这个时候添置新床啊?就不怕万一……”这床光看着就觉得得费不少银子,到时候若是世道真乱了,这床肯定是不能带着走的,那不就是浪费了吗?这还不如用买床的银子买点儿粮食呢,毕竟粮食是可以带着走的。
被问及的时候,林睿腼腆一笑,说了句,“原来的床小了些,换张大的舒服点。”
不但是田嫂子他们,杨柳也很惊讶,完全没有想到林睿说出去买点东西,买的居然是张床。这张床大的,让杨柳感觉,林睿的屋子里头能塞下它就不错了。
不看大小,不懂木料,但杨柳光看上头的细致雕花,已经能肯定一点,这床费银子,很费。这会儿杨柳看林睿的目光,就像看一个败家子。
林睿围着床转悠来,转悠去,怎么看怎么满意,“柳芽儿,你要不要躺一躺试试?”
“你,哪儿来的银子?”
“凭着印鉴去银号里头取的。你的嫁衣,我做好了。”
第21章 一杯倒
林睿和杨柳的婚事,没有鼓乐齐鸣,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高头大马,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高堂可拜,也没有亲戚、邻里观礼,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杨柳的发髻是林睿绾起的,林睿发髻上的红绸是杨柳帮着绑的,杨柳穿着林睿亲手做的嫁衣,林睿呢,自然也是着喜服的,只不过……他的喜服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买来的。被问及的时候,林睿只说做喜服是一件特别累的事,因为原来没做过,手生,其实两人心里都明白,林睿只是怕耽搁时间罢了。
一拜、再拜、三拜……半响,杨柳才抬起头来,对上的,是同样红了眼的林睿。林睿率先扬起了嘴角,伸手在杨柳的眼角轻抚了抚,“柳芽儿,小兔子。”
不论哭泣还是笑容,都是有感染力的,杨柳也跟着笑了起来,“彼此彼此。”
又对望了好一会儿,林睿笑得更加开怀了些,“咱们还要这样对拜多久?来,起来吧。”
杨柳伸手搭在了他的掌心,被他扶着站起来,被带着往前走了几步之后,杨柳问了句,“旁人成亲,不是都用红绸接引的吗?怎么到了咱们,就直接牵手了?”
“娘子你不是说过的吗?两个人过日子,银子得省着点花,这红绸也是要花银子买的,就用一次,多浪费,明明直接牵着就行,就别折腾那么多名堂了吧?”说着,将杨柳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
这话完全是诡辩,但杨柳不想反驳什么,因为她也觉得,直接牵着更好,更温暖真实。
新房都是林睿布置的,不让杨柳提前看。说这话的时候,林睿显得特别委屈,想悄悄做个簪子给她,才刚开始做,就被发现了,想替她做身嫁衣,还没做完,又被她发现了,这样的事儿,坚决不能有第三次。
杨柳跨进屋门的时候,只觉得满目的红,喜庆异常。说买红绸浪费银子的林睿,把他屋子里头能弄红的地方都弄红了,那些个挂起的红布条,杨柳觉得随便扯一条下来,都够他们牵着走一段的了。这些难道,不是只用一次吗?
林睿从进屋开始,就一直观察杨柳的表情变化,这一看就看出了她的疑惑来了,林睿立马开始想着说法来圆自己的场,“这些红布条呢……肯定比红绸用的多,咱们成亲这样的喜事,这些肯定要多挂几天,只要不脏,挂几个月都是可以的。嗯……这布条够宽,以后咱们有了孩子,可以剪断给孩子做尿布,然后……还能做抹布。”
且不说用挂了几个月的布给孩子做尿布合适不合适,用做过尿布的布做抹布?杨柳忍俊不禁,实在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
杨柳满脸笑意,清了清嗓子道,“现在我明白你为什么能存下那么多银子了,太抠门了,你这是要把布用烂了才丢么?”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布了,这屋子里头的摆设,你看着还满意吗?喜欢吗?”
说实话,屋子里头除了那些红布,最显眼的就是那张新买的床榻了,本来只是暗红色的床榻在红帐、红枕、红被的多重映衬下,似乎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杨柳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到红帐和红枕上头绣的鸳鸯戏水图。
鸳鸯……戏水……杨柳感觉到了自己脸上渐渐起来的热度。
一旁的林睿还在等她的回答,却见杨柳只是盯着床发呆,一时间,林睿也有些想入非非起来。不过想归想,林睿多少还是有些耐性的,都熬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至少得先行完该有的礼,再把人给喂饱了。
杨柳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林睿刚才的问话,就发现林睿又牵着她往前走,目的地正是刚才让她红了脸的床榻。杨柳顺势跟着走了几步就停下了脚步,往回拉了拉他的手,“林睿等等,天……还没黑呢。”
“夫君,相公,当家的,你在其中挑一个,以后要是再直呼我的名字,得罚。”
林睿说得有理,于是杨柳改了称呼又说了一遍,“夫君,天还没黑呢,现在上榻,早了些。”
“没成过亲吧?我也没成过,没想对你做什么天黑了才能做的坏事,就是……让你坐一坐咱们的新床,俗称‘坐帐’。”林睿说这话的时候特别诚恳,杨柳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觉得自己有些孤陋寡闻,于是乖巧地跟着他走到了床榻边。
杨柳坐下之后,林睿没有像她想的一样坐在她的身边,而是蹲了下来。
“干嘛?”杨柳缩了缩脚,避开了林睿伸过来的手。
“再加一条,以后说话之前,前头必须带上称呼。来,再说一遍。”
“规矩真多。”杨柳嗔了他一眼,又好气又好笑地重新说道,“夫君,您干嘛?”
“替娘子脱鞋。进了我林家的门,就要守林家的规矩,知道了吗?”说到最后,林睿稍稍板起了脸。
这话,杨柳没应,以后过日子,谁听谁的,还不一定呢。
似乎是明白她的心思,林睿只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继续手上的动作。脱完她的鞋,林睿又脱了自己的鞋,然后在杨柳以为他说话不算话的时候,林睿把她的鞋压在了自己的鞋子上头,“我们林家的规矩呢,相公都要听娘子的话。就像这鞋一样,我呢,愿意被夫人压一辈子。”
本来已经干涸的眼角此刻又有了些泪意,杨柳弯腰褪下另一只鞋,让林睿也脱,林睿有些茫然,“压一只就行了。”
杨柳学着刚才林睿的做法,把两人的鞋叠了起来,与之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鞋在上。“家中有些事,还是得男子做主。”有些事上,女子的眼界太窄。若真说起来,大多还是因为,她骨子里头还是想要做个贤妻良母的,没有事事都压夫君一头的野心。
“坐帐之后是撒帐,柳芽儿你坐着别动。”说着,林睿几步走到了桌前,真的只是几步,这屋子本就不大,床榻却偏大,屋子里头本来可以‘横行’的桌子就只能龟缩一隅了。
杨柳进屋的时候就看到了,桌上有个大盘子,里头放了红枣、桂圆、花生和莲子,整整齐齐地分开放的,此刻,林睿伸手一阵乱拨,把四样东西都混到了一起,然后几步又走了回来,捧着盘子坐到了她身边。
杨柳看到这些,肚子就有些不争气地饿了,伸手就想抓一个桂圆干吃,却被林睿压住了手,“现在不能吃,先等等,坐好了。”说着,林睿放开了她的手,伸长手臂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然后左手一抬一转,整盘‘早生贵子’都散落在了她和他的身上。更准确一些说,落在头上和脸上的多。杨柳没有防备,被砸个正着,甚至因为惊讶张了嘴,还有一颗莲子落到了她嘴里,她下意识地一咬,被未去的莲心给苦到了。
“林睿!”
杨柳话音才落,林睿已经凑了过来,捏着她的下巴,侧脸就堵住了她的嘴。
好一阵子后,林睿吧唧了一下嘴,给自己和杨柳各喂了一个桂圆,“还真挺苦的,来,先苦后甜,以后记得,要叫夫君,嗯?”
被亲傻的杨柳嘴里一边是被林睿卷去了一半的莲子,另一边是他新塞的桂圆,傻乎乎地什么都说不出来。
“其实,你喜欢叫我的名字,也挺好的。”
林睿把刚才撒在他俩身上的‘早生贵子’草草收拾了一下,然后又端了一个碗过来,碗里装着一个饺子。
“你进过厨房了?”她好久都没包过饺子了,而且这个饺子包得实在丑。
在林睿用勺子把饺子递到她嘴边的时候,杨柳倒是张开了嘴,不过是开口说话,“你这,不熟吧?”果然,不让他进厨房的决定是正确的,好容易包个这么丑的饺子,还没煮熟。
“就是要不熟的。来,吃一口。”
“你怎么不吃啊?”
“好,我先吃一口。”林睿十分干脆地在饺子上咬了一口,主要吃皮,带了一点点的馅,随后说了句,“生。”然后把饺子重新递到了杨柳嘴边,杨柳犹豫了一下,也学着他咬了一小口,见杨柳蹙眉咽下,林睿立马问她,“生不生?”
杨柳先下意识地学他刚才的回答,说了句‘生’,然后才猛地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饮一杯合卺酒,自此后,生同裘,死同棺。”
“一言为定。”
酒一入喉,杨柳只觉得被呛了一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酒是不是烈了点。当年她爹故去的时候,留下些酒,她试着喝过几杯,本来是想醉一场的,却只是有些不舒服,但没有醉。好在今天这酒虽然烈,量却不大,要是一碗,她绝对能被放倒。
杨柳没想到的是,她倒是没倒,喝另一杯合卺酒的林睿倒了。当然,不是一头栽倒的那种倒,而是明明他自己晃晃悠悠,却对着她说,“娘子,你别晃,晃得我头晕。”
杨柳扶着他坐下之后,他继续说,“一个,两个,三个……好多柳芽儿,哪个是真的呢?你别动,我摸摸看。”正在拧热棉布的杨柳回头看他,见他在挺远距离之外不停地在那儿做着‘捞’的动作。
稍稍拧干了棉布之后,杨柳拿着替林睿擦脸,林睿先是喊烫,然后歪头盯着她瞧。此刻的他醉得有那么一股子媚意,眸中波光潋滟,被他那样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好似她就是他的所有一般。
看了好一会儿,林睿开了口,“你长得,挺好看的,像我媳妇儿。”说完之后,又摇了摇头,“头晕!不对,你没我媳妇儿长得好看,我媳妇儿你知道是谁吗?柳芽儿,特别特别好看,比你好看多了。”
杨柳哭笑不得,以后得记得提醒林睿,让他滴酒别沾。这醉了之后,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你在这儿干嘛?我媳妇儿呢?”说着,林睿四处转头去看。“今天我成亲啊,是今天吗?她是不是又不要我了?因为我回来迟了?”最后那一句话,林睿的声音透着那么些悲凉。
“林……夫君,我在这儿呢,没不要你。你听话,别动,我再给你擦一擦。”
经过这一番折腾,林睿的额头、鬓角、脖颈都有些湿意,杨柳给他擦了脸之后,就想去拉开他的领子,没想到才一碰到,林睿就反应极大地想要跳起来,可能是酒意让他有些腿软,他跳到一半,又坐了回去,但是手,已经紧紧按住了领子。
“你,你别过来啊。”那动作、那神态、那声音,活像他是个良家女子,而杨柳是个起了歹心的登徒子。
“你再过来,再过来……再过来怎么办呢?”林睿轻声嘀咕了句,露出了一副十分苦恼的模样,然后似乎终于想到了,“我咬死你!”说罢,还冲着杨柳亮了亮他一嘴的白牙。
杨柳笑了出来,这样的时候,不是该喊救命吗?
“护着领子有什么用,得护着腰带吧?”反正也没法给他擦了,杨柳找了张凳子坐下,开始逗他。想着等他累了睡下了,安静了,再继续给他擦。
“腰带?”林睿低头看了看,而后重重点了点头,“对对对,腰带很重要。”然后当着杨柳的面把腰带给解开了,绑在了脖子上。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这个做法,笑嘻嘻地对杨柳说,“你看,这样上下都安全了。”
“傻。”
把杨柳的话听进去之后,林睿最后是抱着他的腰带睡的。杨柳帮他洗漱完,自己也洗漱了一下,然后宽衣躺在了他的身侧。
林睿的头发此刻是散开的,她的也是,同时铺散的头发纠缠在了一处。‘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杨柳想到了这句话,复又起身,拿剪刀将他和自己的头发各剪下一缕。同心结,她是听过的,不过不会编,明天去问问田嫂子她们该怎么弄。
结发夫妻……杨柳默默在心里体味这几个字,心中涌起的甜意,就像吃了一盘子桂圆干。
第22章 同心结
杨柳醒得颇早,可能就比打鸣的公鸡迟那么点点,不是睡饱了自然醒的,而是被饿醒的。昨个儿本来喝完合卺酒之后,她和林睿是该一块儿吃点儿东西的,但被林睿那么一闹腾,替他收拾完,杨柳已经累得不想吃东西了。
她身边的林睿呢,依旧睡得挺香,安安静静的,像个大孩子。杨柳瞄了瞄林睿,再看看自己,终于有些明白林睿为什么要买这么大一张床了,本来至少能容三人的床,这会儿被林睿占了两个位置都不止,她呢,已经被挤到了床边,若不是她睡着了还算安分,今天早上她只怕要从地上起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睡着了之后很老实,占地也不大的。
因为多年的生活习惯,杨柳清醒之后一般是不赖床的,再冷的冬天都一样。但是今天,她明明醒了,也起了身,却没有马上下床,只是有些痴地盯着林睿的睡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系有了变化,杨柳似乎从没有觉得林睿像今天这样好看过,明明……还是一样熟悉的眉眼,今天看着就是特别能祸害人。
夫君、相公、当家的……杨柳想起了昨晚林睿说的话,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她的夫君,她的相公,她当家的,她的林睿。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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