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你我都能让它散发出一股暖流,但晋阳候侯府世子并不能。”
秀眉打结,沈慕春不解。
豆苗儿深吸一口气,将当年道徵大师的说辞复述一遍。
“因我有过同样的境遇,所以之前就对你的病情有了怀疑。”豆苗儿理解此刻沈慕春的怔忪与呆滞,想当初,她不也同样觉得整套说辞都玄之又玄吗?
“所以……”沈慕春眼珠迟钝地转动,落在她脸上,“赵夫人你是在利用首辅保命?”
浑身僵硬,豆苗儿埋头,这句话简单而直接,却直入主题。说难听些,她不就是利用陆宴初来保命吗?
“可你们现在是互相喜欢?”沈慕春略觉抱歉地转移话题,陷入迷惘之中,“那我……”
豆苗儿闭了闭眼:“我很幸运遇到的是他,偶尔我也会自我安慰,或许冥冥之中,这是指引我走向他的机会,但是……”豆苗儿抱歉地望着她,“这种想法是错的,没有谁愿意遭受这场苦难,我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却又别无他法。”
离去前,豆苗儿将木念珠留在她身边。
决定,终究是要自己来做。
约定好明日再来看她,豆苗儿告辞,却未直接回府,而是绕到了之前来往过的刑部尚书家,来寻尚书夫人。
女人们一旦聚集,尤其是后宅里的女人们,平日闲得发慌,有了能说话的同伴,一壶花茶,几碟精致糕点,能从天南聊到地北,还丝毫不觉疲惫。
混在堆里插科打诨,时不时引着话题往想要的方向靠拢,豆苗儿硬生生饮下几杯热茶并好几块糕点,竟打听出了些有用的讯息。
若情况不假,除却她与慕春之外,京城确实还有两位与她们有类似遭遇的姑娘,但这些都只是夫人们恰好清楚的事实,兴许另有些惨遭“夺福”的姑娘被家中隐瞒病情,并未流传出消息。
她们如今都活着,只是……
福运被夺,原先顺畅的路难免坎坷些。
那个偷偷躲在背后的人,能肆无忌惮不顾她性命的在她身上作恶,却对京城的千金留有余地,是因为知道她背景简单远在千里之外不会暴露端倪?
他/她确实认识她,是竹安县的人?难以置信,小小的乡野之地,居然有心思如此歹毒的人。
等等——
竹安县并不大,如她这般霉运连连的人却没有第二个。
也就是说,可能从那时开始,这人便在竹安县消失了。
来到了京城?
猛地一怔,豆苗儿呼吸陡然急促。
有能力从家乡移居到京城的并不多,可她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赵家那些人。
“首辅夫人,夫人……”耳畔呼唤犹在遥远天边,豆苗儿捂着胸口呆呆收回视线,凭借对面夫人的嘴型,知道她在唤她。
豆苗儿缓了半晌,将身前的半杯凉茶一饮而尽。
许是太凉了,她浑身血液都冷得发寒。
夫人们见她唇色发白,都有听闻数月前她替首辅挡下一剑的事实,纷纷嘘寒问暖起来。
豆苗儿一一谢过,伺机告辞。
马车悠悠行驶,豆苗儿靠在轩窗边,用绒毯捂手。
都五月的天儿了,气温渐升,夜里加件衣裳,并不冷。可她此时此刻双脚都冒出一股寒气,牙齿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或是气的吓的。
爹的去时是场意外,但娘过早长辞,除却伤心过度,斤斤计较起来,其中应当有赵家人的几分责任。
娘是彻底寒了心了,娘是在为爹鸣不平。
那她呢?难道真的是他们从中作梗?他们又打哪儿弄来的这邪门恶毒的术法?
车外马夫唤了几声,豆苗儿才知停在了家门口。
她魂不守舍下车,站在檐下平复须臾,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入府。
从未这么晚回来,豆苗儿心里乱七八糟的,她怕被父子两瞧出不对劲,直接沐浴,短短须臾,躲上床榻,用棉被捂住自己。
刚做完这一切,外间传来轻浅脚步声。
掀开珠帘,陆宴初面色严肃地盯着床上微微拢起的一小团身形。
她甫一回府,李韬便来传信,他不过耽误了些许功夫,她人转眼就睡了?
蹙眉走到床边,陆宴初坐下,用手拭了拭她额头温度,是正常的。
“用晚膳了吗?”
豆苗儿不吭声,佯装熟睡。
自认叫不醒一个刻意装睡的人,陆宴初由她装,转身去盘问今日跟在她身边的护卫。
得知她行程,陆宴初挥手让护卫退下,回头朝寝房方向投去一瞥。
依着沈家那位小姐如今的情况,本就不喜应酬的她怎会主动去别家府邸拜访?想来是另有隐情?陆宴初沿长廊行去福宝处,陪孩子用完晚膳,又令厨房将煲的鸡汤送来。
拎汤回到寝房,陆宴初朝床榻望去。
细细打量,她倒是换了个新的姿势,面上生出些无奈,陆宴初打开食盒。
鸡汤足足慢火炖了整个下午,盖儿一揭,香味顺着空气钻出来,一丝一缕逐渐将不大不小的内室填满。
偷偷眯开一条眼缝,豆苗儿心下的慌乱恐惧还没完全平息,但大抵是回到了家中,身边有了他,再多的不安,她都像是有了主心骨,不会被轻易摧垮。而且这股香味……
今日在尚书府邸,塞入腹内的都是些糕点,不经饿。
此刻被鸡汤诱惑,只觉饥肠辘辘。
罢了罢了,豆苗儿向来不与自己作对,她掀开被褥,穿上鞋朝陆宴初走去。
“醒了?”陆宴初不和她置气,冲她招了招手,“醒得正好,鸡汤刚出锅。”
豆苗儿不觉尴尬,只当装睡十分成功,但下意识还是冲他解释两句,语气诚恳:“太乏了,一沾床就睡了过去,你叫我了吗?”
“没叫。”
说谎,豆苗儿睨他一眼,坐在桌旁,拿起汤匙。
“下午去刑部尚书府邸做什么?”陆宴初语气听起来很随意。
缓缓咽下嘴里的汤,豆苗儿不想说谎,她思忖着答:“先前听说京城里似乎有与慕春病情类似的姑娘,所以向夫人们打探打探情况。”
“那结果呢?”
豆苗儿面色一沉,很快掩饰过去:“好像是有。”
闻言,陆宴初蓦地抬眸,眉尖深深簇起。
第76章
次日,豆苗儿去找道徵大师商量,赵家嫌疑虽大,可凡事讲究的是证据,他们根本拿不出确凿的理由去指控他们。
对赵家,豆苗儿毫无感情可言,但过去那些年,为了爹的竹雕,她叔叔三番五次亲自登门,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想想,若“夺福”的是他们,两种做派对比起来,倒有些不对劲。
赵家之所以飞黄腾达拥有今日的成就,都有因可寻。一靠质量上乘的竹雕,二靠堂姐赵静书的身份,并不是凭空便出现了机运。
对了,她堂姐赵静书?如今承郡王的生母?
离开雅苑,豆苗儿慢悠悠行在长廊,一路苦思冥地回绿韶院。
当年堂姐赵静书成功被选为前太子侧妃,一路荣华,若非意外,她今日……
但堂姐赵静书极早就被宁远候侯夫人接回京城,并收为义女,离开泖河村的她一帆风顺,多半是有侯府的帮衬,所以她的连番境遇也应算合理?
思来想去,实在想不通了。
豆苗儿摇摇头,洗漱整理一番,便出发去沈将军府探望慕春。
京城权富云集,要找天生福运的男子至少不像在泖河村那般困难。慕春若下定决心,事情并不难办,只是……当初她也矛盾了许久。
抵达将军府,豆苗儿随婢女来到沈慕春厢房,旋即屋里伺候的婢子们被屏退。
因着昨儿的促膝长谈,两人一时沉默。
坐在床畔为她削苹果,顿了顿,豆苗儿率先打破静寂,问:“身子感觉如何?”
沈慕春无意识把玩着腕上的木念珠:“还好,既然已经知道了原因,我心里倒舒坦了不少。亲事昨晚与爹商量过,我既然病成这样,就退了吧!反正一切未成定局,爹虽觉得可惜,却未反对我的意见。”
颔首,豆苗儿将削好的苹果均匀切成小块。
“我想要活着,就得像你当初对首辅那样吗?”尽管平时作风豪爽,但身为女儿家,提到这些事儿难免窘迫尴尬,沈慕春轻咳一声,嗓音不自觉压低,讪讪看她。
豆苗儿面上略红,同样小声回道:“要是能找到背后作恶的人,你就不用。可我们如今并没掌握多少线索,加之你这场病又来势汹汹,保险起见,还是……”话说一半,难以启齿,反正慕春懂她的意思便够了。
“那我岂不是要戴着它满大街的去找男人?”晃了晃腕上的木念珠,沈慕春眼睛睁得圆圆的,满大街找地痞流氓的经历她有,可真没满大街找男子的经验,说起来都觉这种事情煞是荒谬。
“哪用如此麻烦?”豆苗儿头越埋越低,“当今皇帝对你不是有些情愫吗?”
闻言蓦地怔住,沈慕春直直瞪着她,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显然这惊吓还不轻。
豆苗儿忍俊不禁,同时,心中忽的闪过一丝古怪,前夜陆宴初突然同她说起圣上这事儿是为了什么?难道就只是凑巧而已?
“我……赵夫人何出此言?这种事可不能信口胡说。”一时着急,呛了个正着,沈慕春拍着胸脯咳嗽半晌,红着脸颊皱眉,自言自语嘀咕道,“这世上难道还有人有受虐倾向?怎么可能?”
豆苗儿好笑:“兴许阿谀奉承听得太多,被人捧着久了,指不定就喜欢性情直爽的姑娘了?你与圣上照理说也见过几次面,大概不比那位晋阳候侯府世子接触的少,你对两人的印象分别如何?”
“印象?”扯了扯被褥,沈慕春靠在床背,撇嘴,不以为意道:“晋阳候侯府世子看着还算顺眼,不丑,说话磕磕绊绊,爹说是被我给吓的,好吧,倒无伤大雅,我也懒得与他多说什么。”见赵夫人眸含鼓励地望着她,沈慕春继续道,“要说那小皇帝……”眸中顷刻晃过一丝嫌弃,她皱起鼻尖,“除了长得好看,简直一无是处。狭隘小气,恶劣至极,只知用身份威胁逼迫,每每看着我温温顺顺的样子,他心底一定高兴坏了。我次次见着他,都恨不能用手挠他一脸爪印,他如此在意自己那张脸,估计会气坏吧?”说到兴起,沈慕春抬起右手,比了个抓挠的姿势,模样瞧着很是泄愤。
豆苗儿递给她切好的苹果,心底隐约有了点数,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这二人,明显提起小皇帝时,暮春的情绪更加激动。
“你说他斤斤计较,但他并未迁怒你爹,更未对你有实质性的报复,这样看来,他似乎有些当不起你‘恶劣至极’的评价?”
沈慕春咬着苹果,咕哝道:“那是他已经报了仇,我伏低做小的样子还不够他乐开花吗?”
“慕春。”说到这里,豆苗儿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她认真地望着她眼睛,“那你做好决定了吗?”
“我……”
理解她的迷惘与迟疑,豆苗儿叹气:“抓紧时间,没有人能替你做决定,你一向都是有主见的姑娘,有事差人到首辅府邸递个口信儿。”
“嗯。”点点头,沈慕春垂眸,轻轻咬了口苹果,慢慢咀嚼。
离开将军府,豆苗儿依然无法闲下来。
她得继续去拜访文武百官的夫人们,从她们口中打探更多的详细信息,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一连两日,连福宝都察觉到娘亲最近实在是古怪透顶,早出晚归,颇有些爹前段日子的作风。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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