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给我亲一下。”
“嗯……”薛璎后撤一步,“嗯?”
魏尝说笑而已,指着她唇瓣说:“明早上朝不用涂口脂了。”说罢不等她回嘴就一个闪身逃走。
薛璎被气笑,轻轻碰了碰自己肿起来的唇瓣,“嘶”了一声。
*
约莫一个时辰后,魏尝悄无声息潜入了参星观。子时已过,整座道观陷于一片黑暗中,唯有后院一间低矮简陋的丹房燃着烛火。
幽幽光亮,像在刻意引人前往似的。
魏尝没听薛璎的那句“别暴露”,翻下屋檐站在后窗前,默立几个数后,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
他屏息细辨周遭动静,确信这里只此一人,推窗而入。
丹房内,一名年近四十的中年女子正往一座丹炉里投药粉,头也不抬问:“信士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魏尝将手搭在腰间那柄太霄剑上,保持戒备上前:“仙姑若是不知我为何而来,岂会深夜在此等候,又怎能容我入门?”
她一边捣药一边答:“白日黑夜,参星观来者不拒,贫道惯于深夜炼丹,并不知信士会来,更不知信士为何而来。”
“是吗?”魏尝也笑了笑,“我以为仙姑或许等我三十年了。”
她垂眼瞧着丹炉说:“听信士声色,似乎不及而立。”
“似乎?仙姑号称能够算常人所不能算,怎么竟连在下的年纪也吃不准?”
“窥探天机须折阳寿。贫道想为世人多解几年惑,便不将阳寿浪费在信士的年纪上了。”
“那么东宫之祸,就是仙姑拿阳寿换来的天机?仙姑人在世间,心在世外,为何帮她,为何参与皇权政斗?”
她摇摇头:“贫道不明白信士的意思。”
果真如薛璎所料,她不会承认的。
魏尝转而再问:“那就说点仙姑听得懂的,劳请您替我解上一惑。”
“信士请说。”
“往古来今谓之“宙”,四方上下谓之“宇”,宙宇万物,皆有不可违背的恒定之理。倘若我逆天改命,是否可算违背此理。”
她点点头,阖上丹炉的封盖,说:“若当真逆了天,自然算。”
“既然如此便算违背天理,那么此事日后叫人知晓,叫多少人知晓,又有何干?如果仙姑不惜阳寿,掐指一算便可知尽世间事,仙姑的后人若继承您的道术,将来也是一样。即便我不说,旁人亦可探知真相,然而真相暴露的结果,为何叫我无辜背负?”
她笑了笑,眼角挤出一丝纹路,慈眉善目,瞧着倒是和蔼近人,终于看了魏尝第一眼:“天道自有其理,凡胎肉体,何来逆天之能?天道赐予信士机会改命,那便是天的旨意,信士怎知所谓改命结果,不是恰好顺应天理?倘使未改,或许才叫天理不容。”
魏尝一噎:“您的意思是……”
“天道永远不会自相矛盾。”
魏尝瞠目半晌,心中雀跃狂喜起来。
她的意思是,巫祝之所以能够送他这一程,并非他一介凡人所能,而是顺应了天道。既然天道允许他来到后世,便不可能作出自相矛盾的决定,再将他送回。
所以,难道是巫祝那个死老头骗了他?送他到三十年后而非十五年后,兴许也是蓄意为之?
魏尝咬牙切齿,爆了句粗口:“天杀的,我把脑袋悬裤腰上半年,满嘴跑马车跑得头发都差点白,居然……”
“道观净地,还请信士注意分寸。”
“哦,哦。”他接连“哦”了两声,对眼前人略略起了几分敬意,却恰在此刻,听闻丹房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提剑起身,迅速看准后窗,不意这位观主却淡淡看了眼一旁一面厚重的帷布。
他看懂她眼色,飞快闪身到帷布后躲避,随即隐约听见一阵古怪响动,像是她提起了一把笤帚,将他因跋涉山路,靴上粘来的泥巴轻轻扫去。
与此同时,外头传来叩门声:“观主,我采药回来了。”
“拿进来吧。”她说。
来人应声入里,将一筐草植搁到地上,而后恭敬退了下去。
魏尝从帷布后边出来,看了眼那筐草植,又瞅瞅方才那人粘在地上的泥巴,问道:“贵观道士倒真辛苦,深夜竟还外出采药。这些草植看上去新鲜,是从何处得来?”
观主已然旁若无人重新捣起药来,答道:“就在此山中。”
魏尝笑了笑,低下头捻起一撮泥巴,搁在鼻端嗅了嗅,在手心摩挲一下,细细看了番,又走到草植边,抓起一把绿葱来,闻了闻根部泥巴的味道。
“草植是这山里的,但贵观这名道士似乎有些顽皮,趁采药之名还去了别处。”
“是吗?”观主淡淡一笑,问也没问一句。
魏尝便向她颔了颔首,告辞了。
她不问,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知道,甚至方才,就是故意叫他有所发现的。
她在向他抛出讯息与证据,告诉他,这个道观里安了不安分的人。
魏尝不确定这位女观主与当年的巫祝究竟有没有关联,但他知道了,她今夜等在这里的最终目的,就是最后的这道讯息。
魏尝出山后并未直接打道回府,而根据那人靴底泥巴的气味一路追索,最终拐到了一处官道口。
那条路的尽头,是未央宫。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勒马回头,回魏府换了身官服,在天蒙蒙亮时到了公主府门口。
薛璎恰好出门上朝,见他靠在门柱边打呵欠,诧异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魏尝揉揉困倦的眼,说:“我刚回来,太困了,坐你的车去上朝,路上睡一觉行不行?”
薛璎想说他自己不也有车,话到嘴边,见他这憔悴模样又咽了回去,说“来吧”,而后当先上了安车。
魏尝跟上去后就听她问:“昨夜如何?”
他摇摇头:“在道观附近守了一夜,没瞧出端倪,也没什么发现。”
薛璎“嗯”了声:“那你睡吧。”
他点点头,双手抱胸,斜靠车壁,打算打个盹,但薛璎一在身边,他却又怎么都睡不着了,半晌后睁开眼,见她正一动不动目视前方,便说:“其实不是想到你车上睡觉,是想你了。”
薛璎撇过头来:“你昨晚才刚见过我。”
还把她……弄了个七荤八素。
他笑笑:“在外头跑了一夜,好像有一年没见你了一样。”
薛璎无奈:“你睡一会儿,不然朝会上站不住。”
“你又要点名批评我?”
她一噎:“我不说你,也有别人瞧着你。你不想升官了?”
魏尝木然眨了眨眼:“升官?我?傅洗尘走人以后,我能顶他的位子?”
她冷着脸说:“不想就算了。”
其实是想的。自打上回魏迟被掳,他就改主意了,他的确不在乎地位权势,但有时候,地位权势却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所以他摇摇头,说“没有”:“想。你给我走后门吗?”
薛璎“嗯”了一声:“不然谁给你走?”
他笑了笑,凑她近了点:“你对我这么好,以后会后悔吗?”
譬如,知道他直到如今都在骗她以后,她会不会后悔。
她皱皱眉头:“你再废话,我现在就后悔。”
魏尝偏头瞧着她的侧脸,心里长叹一声。
再等一等,等他确认女观主身份,肯定她所言不虚,他一定要尽早坦诚了。
作者有话要说: 魏尝:来人,给老子一把铲子,我要去挖坟鞭尸!
巫祝:死小子,你敢!我从棺材板里爬出来把你带走!
第54章
这日的朝会格外漫长。赵家一门的案子历经多时, 终由廷尉府审理完毕,因情节严重,整整一上午才从头到尾梳理透彻, 过了朝臣们的嘴。
赵赫被判凌迟, 三日后行刑,赵家上下, 该连坐的一个也没放过。骠骑将军的位子翌日起由羽林中郎将傅洗尘接替。至于羽林中郎将一职,便由其下左右二监暂代履职。
薛璎确实打算给魏尝开后门。即便不说私情, 安插自己手下人入朝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方才调了傅洗尘的职, 接连再提魏尝,未免过于性急,所以她决意将这事暂缓, 过阵子找机会给他个由头,待他攒了摆得上台面的功绩再说。
朝会结束已近晌午,一众朝臣纷纷来向傅洗尘道贺。正如魏尝所料,傅戈一日不死, 就没人敢当面驳傅家面子。何况傅洗尘本身功绩够硬,弱冠年纪的少年儿郎,已现出栋梁风姿来。
人群向傅洗尘涌去时, 站得快睡着的魏尝被挤得一个踉跄,这才意识到朝会散了,慌忙去望上首薛璎,却见她早已离席。
他回头就往殿门走, 一脚跨过门槛却撞上李福。这宦侍面上两坨高原红,长得怪喜气的,说起本就暧昧的话来便愈发暧昧:“哟,魏左监!瞧您这困的,莫不是夜里流连宝地去了?”
魏尝自打入朝以来,时常也学着放下架子来,眼下却困得疲于应对,搡搡手示意他别开玩笑,道:“我找人,您老别挡道。”
李福咯咯一笑:“找谁?找长公主呢?”
魏尝一噎,怎么的,连这没把儿的也看出来了 ?
李福继续笑:“那我可不敢耽误您,还是给您报个信来。”说罢一指前头宫道,“长公主说她在那头等您呢。”
魏尝原本正愁自己被抛下,没车回府了,这下心定下来,与他客客气气道个谢,转头步行一段,拐到了宫道。
薛璎果真与傅羽一道站等在那处,见他就问他在磨蹭什么。
给日头一晒,魏尝眼眯得站不住,颓得晃晃荡荡弯下腰,将下巴往她肩头一搁,说:“靠靠。”又蹭了两下,“我磨蹭你呢……”
薛璎一掌将他脑袋拍开:“青天白日的,说什么呢!”
一旁傅羽木讷眨眨眼,一头雾水。磨蹭?磨蹭怎么了?
薛璎脑海中却已跑过一场大戏,隐隐记起梦中干柴烈火,意乱情迷,魏尝似乎不大通人事,问她在磨蹭什么,她说怕疼,这样磨蹭磨蹭好像好一点……
魏尝也是一愣:“我说什么了?”
薛璎噎得面颊泛红,回头就走,他见状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困意都跑了个干净,“哇”出一声追上她:“你想哪去了?你这人好……”
她停住脚步,偏头冷冷道:“好什么?”
魏尝被她瞪得干咽一口口水:“好可爱啊。”
她轻轻“嘁”了声,问:“还回不回府了?”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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