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面色微冷,他尊重这些老臣,但不代表他愿意由着这些人摆布,漠然道:“无稽之谈。”
陈将军道:“王爷, 既然是无稽之谈,那圣旨又是怎么回事?”
燕绥薄唇微抿:“朝上挑拨离间的奸计,陈将军为何非要上当?”
陈将军沉声道:“朝廷若要挑拨离间,为何不用旁的计策?非得用沈姑娘的身世来说事?属下以为此事大有龃龉,还请王爷查证。”
燕绥脸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沈蓉在他开口之前起了身,向着陈将军浅浅行了个礼,陈将军忙还礼:“不敢。”
他对沈蓉其实没什么意见,但对她的身份却持保留态度。
沈蓉平静道:“此事跟我有关,想来我也能插嘴说几句。”
她的话已经赶到舌尖,语调铿锵:“要我说,将军就是在无端为难王爷,这种事怎么查?用什么查法?难道让王爷跑到京里去质问皇上吗?还有我母亲去世多年,你们口口声声说我身世有不对的地方,这是在指责我亡母不贞不娴,使我父亲蒙羞,毁我沈家清誉,况且如此污蔑一个已故长辈的声誉,未免太不入流了些,我母亲又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在地下受此等羞辱?当然这些想来你们也不在意了。”
李夫人也帮腔道:“是啊,你这随随便便一句话,牵扯了多少人的声誉呢,没影的事儿怎么能随意拿出来说?这不是着意让人难堪?”
撇开燕绥在蜀地百姓心里造的势不看,在不少高官豪门眼里沈蓉只是个异常貌美的少女,跟花瓶差不多,听她如此掷地有声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好些人眼里都面露诧异。
陈将军给她说的面皮红胀,难免有几分羞惭:“我并无此意…”
有人帮着道:“陈将军也是心直口快才有此一言的,一时未必能想的这般周全,更谈不上辱没沈姑娘门第了。”
“我也信陈将军是忠义之辈,不会刻意为之,但有时候无心之失却更为伤人。”
沈蓉一口气说完,又瞧了燕绥一眼,深吸了口气,忽又缓和了神色:“说句实话,这事儿传出之后,我也明里暗里受了不少责难,既然陈将军今天问起此事,为了我父亲和亡母的清白,为了我沈家的声誉,今天也得给此事做个了解,也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
燕绥偏头看了她一眼,有些忧虑:“你要怎么做?”
沈蓉道:“正好家父也在蜀地,只要家父同意,那咱们就按照千年流传下的老法子来,滴血认亲吧。”
她说完自己莫名想笑,原来看过那么多电视剧,没想到也有轮到她说台词的一天。
燕绥蹙了蹙眉,却知道不能这时候跟她唱反调,点了点头对阿李吩咐道:“好,去请沈老爷来王府一趟。”
此时上等佳肴已经上桌,众人却也没了吃饭的心情,只眼巴巴地等着好戏开场,阿李是骑快马来回的,没过多久就带回了消息,沈瑜却没跟过来,阿李手里攥着一只小琉璃瓶,里面约莫有十来嫡血:“沈老爷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来了,不过刺破手指滴了几滴血,让属下带过来。”
沈蓉倒是能理解沈瑜不想过来亲眼看的心情,但是却对滴血认亲的可靠性表示怀疑,也因此觉着这事格外的像闹剧,不过闹的这个份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燕绥命人取了一只青花缠枝的瓷盆,盆里盛满清水,阿李深吸了口气,先把沈瑜的血倒进去。
沈蓉从座位中走出来,挽起袖子拔下头上的金簪,正要戳一下,燕绥就叫住她:“别用那个。”
他命人取了一根细细的银针上来,从上首起身直接递给沈蓉:“这个是大夫专门用的,已经用烈酒和火烤过了,小心些。”
这种操作其实相当于消毒,沈蓉红着脸笑看他一眼,他这般毫不避讳的关切,让好几个春心暗动的千金都攥紧了帕子,其中顾青目光尤为复杂,她本来以为以两人身份之悬殊,就算情正浓时显不出来什么,日后总会有矛盾产生,没想到两人去黔地回来之后,关系似乎比原来更好了,甚至一言一行都要更为默契。
如果两人真的好到亲密无间,她岂不是半点机会也没有了?
沈蓉捏过银针往指尖戳了下,一滴滚圆血珠就冒了出来,她翻过手指,让血珠滚入青花缠枝的瓷盆里,燕绥立刻用帕子帮她裹住手指。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凝神看过来,就见两滴原本分开的血珠真的慢慢融合到一起,就连沈蓉都生出了一种恍惚的玄幻感。
众人神色各异,顾青搭在桌案上的纤纤十指紧了又松,等到两滴血想融的那一刻,身子不由得一软,幸亏被顾夫人扶了一把才没软倒在座位上。
燕绥似是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转向陈将军:“将军还有话要问吗?”
陈将军虽说脾气倔强古怪,但也是个直爽人,既然见到了结果,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来,主动认错道:“是属下无礼,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怀疑沈姑娘,冒犯了沈姑娘和沈家长辈,还请王爷责罚。”
沈蓉自不可能让燕绥为这事儿责罚一位对烨王府忠心耿耿的老臣,先一步道:“将军也是忠心这才难免多思多虑了些,还请起来吧。”
燕绥便说了几句轻描淡写的敲打的话,这事就算没过去了,不过好好的一席接风宴被搅的让人没心情吃,草草地走完流程就算了,他送沈蓉出王府的时候趁没人的时候,咬了下她的耳朵抱怨道:“你险些吓死我,怎么也不提前跟我商议一下?”
沈蓉比他还郁闷:“我哪有时间跟你商议,谁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她忽然想到沈幕之前的欲言又止,一拍脑门:“难怪我哥见到我的时候想说什么,估计是看我还伤着,就没敢说,原来是听到了这些风传。”
燕绥眯了眯眼:“陈将军性子刚烈,他也想不到这么咄咄逼人的法子,想必是受了谁的挑唆。”他干脆跟她一并上了马车,帮沈蓉别开一缕额发:“此事我会命人去查的。”
沈蓉说完又感慨道:“血竟然真的相融了。”
她敢说滴血认亲的事,无非就是上辈子听说了一种传言,好像就是试验举例论证滴血认亲的不靠谱。
燕绥:“…我在水里放了明矾。”
沈蓉有些疲累地靠在他肩头:“你这样做也好,保险。”
不管沈瑜和沈蓉的血能不能相融,在方才那种情况下必须得相融,不然要么燕绥答应不娶沈蓉,要么燕绥背负被美色所迷的名头,名声受损。
她不知想到什么,不禁抬起头问了句:“若我真是宗室女的,你还会娶我?”
燕绥托着她精巧的下颔调笑:“等你我行周公之礼真正融为一体的时候,你就是我的人了,哪有什么宗室不宗室的分别?”
沈蓉:“…”
融为一体什么的,让她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某些场景。
她用看变态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挪远了点,忽又面露疲惫地低叹了声:“以后再不会有人提这事了吧?”
燕绥笑了笑;“不会了,阿笑别怕。”
马车晃了会儿就晃回了沈家小院,沈瑜在院里等着,见到她脱口问道:“你没事吧?”
沈蓉摇头:“爹,我没事。”
沈瑜张了张嘴,许久才发出声音来;“那结果…”他只说了三个字便又闭上了,神情极为复杂。
沈蓉看了眼燕绥,燕绥道:“加了明矾。“沈瑜苦笑了下:“也好,没事就好。”
沈蓉见他神色复杂,忍不住出声道;“爹,你…不想知道吗?”
沈瑜沉默片刻,他自然想否认,却又说不出口来,沈蓉从袖里取出方才那只琉璃瓶子,里面还剩了几滴血:“爹?”
她算是看出来,此事已经成沈瑜的一块心病了,若是不早些祛除,以后指不定还得复发。
沈瑜仍旧沉默不语,沈蓉估摸着他心里挺挣扎的,干脆自己帮他做了决定,去厨下盛了盆清水来,把他的血倒进去,刺破手指滴血进清水里,沈瑜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拦着,不过最后还是没出声。
这回是纯天然无添加,三个人六双眼都齐齐盯着一盆清水,就见两滴血还是慢慢融汇到一起,没有方才融的快,但是相融却是毫无疑问的。
沈蓉见状心里也松了口气,她明知道其实滴血认亲并不靠谱,但此时仍在两滴相融的血里得到了安慰,她真的一点都不想有那个恶心皇帝的血统。
燕绥对结果并不是很有所谓,不管小甜枣究竟是什么出身,总归都是他的小甜枣,他出言安慰沈瑜道:“如此伯父便能安心了。”
沈瑜摇了摇头,眼底似乎有泪光,又仰头长叹了声。他是个怯懦的人,这些年一直在回避这个结果,倘若他能再勇敢点,在沈蓉年幼时就滴血认亲,那么他深爱的妻子,或许就不会郁郁而死了吧?
可惜世事难再重头,他如今也只能叹息一声罢了。
沈蓉见沈瑜满面沉痛地进了屋,不觉愕然道:“我以为爹他会很高兴呢。”
燕绥倒是有几分理解未来岳丈的心情:“世上没有后悔药吃。”所以他死缠烂打想方设法地把小甜枣拐到怀里来了。
沈蓉推了推他:“天色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燕绥也没硬赖着不走,上马车的时候在她眉间亲了下才肯放下车帘。
接下来的几天沈蓉就彻底空闲下来,在家除了准备成亲时要交换的针线就没什么事干了,不过让她做做菜还可以,穿针引线什么的着实为难她了,绣了几天才绣出一片叶子来,燕绥最近一边着手准备亲事,一边还要忙政事,也是忙的够呛,好几日都没来骚扰她了。
就连沈瑜也开始为着亲事忙活起来,怕沈蓉成亲那天院子太小招待不下来客,咬咬牙把后面的一座院子也买了下来,打通成一座中等偏上的宅邸,为了面上好看,还命人修了个华而不实的院子。
沈蓉正闲极无聊的时候,突然收到一封请帖,请帖上的主家写的是顾家,就是那位顾巡抚的顾家,她跟顾家人不是很熟,跟顾青也只是聊过几句,正欲推辞,李夫人过来帮她打点的时候就嗐了声:“这有什么?你不熟的人家多了去了,你以后总要跟他们应酬的,现在就怯了,以后可怎么办?”
沈蓉觉着也有道理,就换好衣裳跟李夫人去顾巡抚府上赴宴,顾巡抚是读书人,家里的宅院修的也极风雅,一步一景,假石飞瀑,很有些江南宅院的精致典雅,李夫人带着沈蓉刚到,就有几个贵夫人和高门小姐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话。
读书人家的排场也极讲究,两人刚一落座就侍婢流水似的捧着铜盆巾子茶果点心上来了,有几个贵女歪着脑袋看过来,似乎等着瞧笑话,大抵是想看看烨王看上的人经不经得住这样的排场。
沈蓉就是在京城也少见这样讲究的人家,不过她小时候被逼着学过一套极为规整的礼仪,因此分毫不怯,十指略沾了沾水,再用干净的巾子擦干净手,喝口茶润润嗓子,最后示意侍婢把茶点摆放到桌上,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贵女见此,无趣地撇了撇嘴,转过头去继续说话了。
隐隐约约的谈话声飘进沈蓉的耳朵:“…顾巡抚这宅子当真是景致,放眼整个蜀中,也就只有李家的景致能强过顾家宅子了吧。”王府当然要比顾宅强,但是脑子没病的就不会拿王府和官员私宅比。
“我记着顾家原来似乎也没有这般排场,后来听说因为顾青救了王爷,顾家这才逐渐起来的。”
其实顾巡抚这位置颇为尴尬,按说他是朝廷派来的要员,应当忠于朝廷,但他偏偏又同烨王关系不差,所为左右逢源大概就是这种人了吧。
沈蓉听了几耳朵,不觉挑了挑眉,侧了侧头正看见一身天青色衣裙的顾青,两人对视一眼,沈蓉主动向她举杯示意,她遥遥还了一杯。
沈蓉才不信这帮贵女会这般嘴上没把门的,故意让她听见,无非就是想掂量掂量她的斤两。
她并没把这些试探放在心上,可是死大锤却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一段。
好气啊!
但是还要保持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 _(:3」∠)_明天阿笑应该就能成亲了,应该吧…再不结婚我就要累死了…
第86章 第 86章
沈蓉保持了一会儿微笑, 就听到几人继续议论,夹了好些杂七杂八的描述,大概是说燕绥对顾家如何如何照拂,对顾青如何如何青眼。
有人更是道:“…原以为烨王妃之位八成就是顾姑娘的了,哪里想到…”她说到一半就住了嘴,后半句沈蓉都能帮她补全了。
哪里想到被个听都没听说过的姑娘给截了胡。
有个坐在水榭边上的贵女慢悠悠扒了个橘子皮:“顾巡抚到底是朝廷要员,王爷心里估计也为难着呢, 还不如娶个没什么身份的,至少没得干系。”
沈蓉其实原来影影绰绰地听过一些顾青救过燕绥的传闻,她当时其实没有多放在心上,还是那句话,两人认识的时间总比她久吧,要是能成早就成了,估摸着也没她什么事, 结果到头来是她和燕绥成了,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但是听这些话,倒像是顾青和燕绥有点什么, 却因为家里压力没在一起,搞得跟罗密欧朱丽叶似的。
沈蓉脸上笑嘻嘻心里妈卖批,恨不得把大锤拖出来吊打, 慢慢啜了口果酒,倒是顾青又往这边瞧了眼,见她神色如常,不觉蹙了蹙眉, 不过脸上还是含着得体的笑意四下招待,心里暗暗思量一番,已经有了计较。
等到饭也吃完了,景致也赏完了,沈蓉正要起身整理整理准备走人,忽听她身边的下人传话道:“姑娘,王爷过来接您了,他让我传话来问您,您是现在出去还是再赏会景?”
不少人都投来艳羡的目光,李夫人笑着看过来,眼底带了些善意的调侃,沈蓉给她瞧的不好意思,把斗篷的系带整了整:“劳王爷稍等一会。”
顾青的十指已经在广袖里攥的泛白,脸上的笑意却是分毫没变:“今天天气转冷,寒风又大,容易冻着,何不让王爷进来等呢?”
说句难听的,别说她没打算让燕绥多等,就算是她让燕绥在外头等一会儿,只要他乐意,那也是他们俩之间的情。趣,关顾青什么事?用得着她来体恤吗?燕绥正经的长辈李夫人都没说话呢。
这就好比突然有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关心你男朋友一样。
沈蓉脸上的客气也消失了,淡淡瞥了她一眼,转身道:“我这就出去。”
顾青见她的神色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住了嘴,沈蓉转身出了顾府,果然见燕绥的马车在门口等着,他伸手帮她拢了拢斗篷,下来扶着她上了马车:“怎么这么冷还出门?”
沈蓉道:“顾小姐下了帖子请人赏梅,我想着也不好推拒,所以就过来了。”
燕绥见进了马车里,就没那么自我约束了,在她脖颈间嗅了嗅,果然闻到了一缕梅香:“玩的好吗?”
沈蓉想到那些话,撇撇嘴,有点不爽地乜了燕绥一眼:“玩的好,听到的故事更好。”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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