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儿,我正好感受一下这里休息的环境怎么样。”
“环境?环境自然是比不上私立医院的。”
任燚怔了一下:“……那是。”
“白天花园里总有人吹拉弹唱,挺难听的,楼上有个精神分裂的老头,偶尔半夜会叫,瘆人,一个护工照顾好几个老人,每次洗澡水都不够热,饭菜太淡了,时间长了全吃腻了。”任向荣一口气说完,“除此之外,都挺好的。”
任燚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爸从来没有跟他抱怨过这里不好,应该说,他爸几乎不抱怨任何事,从来都是以不给子女添麻烦为第一原则,他并非不能接受他爸挑剔,只是这口吻,隐隐是有事儿。
任向荣看着任燚,目光里有苛责:“这里当然是比不上私立医院的,可也不差,我住着安心,咱们本来也不是大富大贵的出身,没那么多娇贵的毛病,你让我住一天一千多的特护病房,吃一瓶上万的进口药,你也不怕我消受不起?”
任燚顿时脸色煞白。
他一直害怕他爸知道私立医院的事,以及这件事对自己的负面影响,因为他爸一定会很生气。
结果还是没瞒住。
“爸,你听我解释。”
“你想解释什么?你跟我说是用的医保,个人花不了多少钱,结果大部分钱医保根本覆盖不了,你自己出得起这个钱?”
任燚艰涩地说:“他们有给老兵的公益医疗名额。”
“那还不是因为宫应弦,不然我大街上能捡来这个名额吗?”
“……爸,你怎么知道的。”
“这里有人偷偷议论,被我听到了。”任向荣怒道,“你打算瞒我多久?这么大的事情,性质差点变成受贿,你都不跟我说,哪怕被处分了都不跟我说?!”
任燚低声道:“我是不想让你担心,而且,现在事情也过去了。”
“过去了?你看看你现在的状态像过去了吗?我昨天给陈晓飞打电话了,你都被停职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任向荣越说越生气,狠狠拍了一下任燚的脑袋,这是他以前教训捣蛋的任燚的起手式。
这一拍,藏匿在头发里的干粉顿时飞散于空气中,被清晨的阳光照耀成发光的尘埃,一点一点洒在他心上,变成了磋磨他自尊的沙砾。
任燚深吸一口气:“你给陈队打电话?你给陈队打电话干什么?给我求情?本来我年纪轻轻当中队长就有不少人在背后闲话,咱们说好要避嫌的,我不需要你给我求情!”
“你自己堂堂正正,不怕别人背后闲话,你自己干了蠢事,我打电话问问怎么了。”
“我怎么不堂堂正正了,我只是希望你能得到好的护理,怕你去养老院没法适应。”
任向荣激动地指着他骂道:“我有什么没法适应的?几百度的火场我都能适应,被埋在地底下七天八夜我都能适应,你老子这辈子有什么是不能适应的,用得着你干这种蠢事?!”
任燚已经很上火,但还是勉强压着:“反正、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只要去学习回来,上面就不追究了,你能不能也别再提了。”
“怎么,我不能教育你了?你当上中队长了不得了?没有一点分寸,没有一点脑子,你要是为了这个被开除了,我……我……”
“我不是没有被开除吗!”任燚的音量逐级拔高,“宫应弦是为了感激你当年救过他,我也是为了你好才答应的。我犯了错我也挨罚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我说你不对吗?啊?”
“你对,你都对。”任燚猛地站起身,用力之大,连凳子都撞翻了,他抓起外套,“我不想跟你吵,我走了。”说完扭身就走。
“任燚,你给我站住!”
任燚走到门边,顿了一顿,最终头也没回地走了。
任燚的心情差到了极点。他以为认识宫应弦的这一年,会是他人生中充满锦绣华彩的一年,没想到却是布满荆棘坑洼的一年。
问问他后悔吗?他也不知道。
回到中队,他一脸丧气,窝在宿舍里打游戏,饭也不想吃,累了倒头就睡。
由于睡得太早,第二天比原定生物钟醒得还早。他起来洗了个澡,在等待出操的时间里,打开了办公桌上放着的文件袋。
里面是他即将要去学习的一些相关材料。
其实陈晓飞和曲扬波早就劝过他把硕士读了,哪怕是在职的,对以后的发展有好处,曲扬波都在攻读博士了,简历的每一行都能晃瞎人眼。可他这个人不爱学习,总是以忙为借口一拖再拖,现在,正好是时候了。
他想把材料看一遍,但是心神不宁,眼睛盯着白纸黑字儿,却总是串行,他无奈放下材料,抓起了手机,轻叹一声,给他爸发了条信息:伟大的老任同志,亲爱的爸爸,我错了,别生气了。
他跟他爸置什么气呢。不说这事确实是他的错,就算他没错,他也不该发脾气。过两天,买上老任爱吃的东西,偷偷带一点酒,去和好吧。
他爸这事儿想通之后,他又开始想宫应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想,思绪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梳理不开。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一下心理疏导,或者……去拜个佛,求个签?
很多事他已经看不清、想不通了,他多希望有什么超然的力量为他指点前路,帮他省去那些千回百转,拨开那些云缭雾罩,直接告诉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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