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坏了,再培育就是。”司徒启明讥笑, “我不是才批准了一个繁殖基地项目吗?这正是你们言家梦寐以求的。”
言临清冷声道:“女娲在复制人中的觉醒机率近乎千万分之一。别把这事想得这么简单。还是好好甄惜眼前这个吧。虽然早知道端王殿下冷酷理智,可终究是男人,好歹有点惜香怜玉之心吧。楚环不仅长得酷似你初恋建阳公主, 运作的也是公主的人格呢。”
“因为她不是建阳公主。”司徒启明说,“她是个可以轻易毁灭整个世界的兵器。”
说话间,楚環已经结束了检查,从床上下地。
她的低烧已经持续了三天了,令她浑身酸痛疲惫。嗜睡还反而让她精神萎靡,情绪低落。她觉得很疲惫,一种发自骨子里的倦怠无休止地蔓延。像带着毒的藤草,卷着她,把她往深渊之中拖去。
护士推来了轮椅。现在楚環身边,所有侍者和医护人员,全都是人类。所有她能接触到的产品和工具,都尽量采用非电子控制的款式——虽然如今楚環完全不能使用女娲的能力,但是司徒启明十分谨慎,生怕有万一。
楚環坐在轮椅里,被护士推回了房间。司徒启明正在门外等着她。
“感觉如何?”司徒启明打量着她明显削瘦了一圈的脸庞。
楚環无精打采,掀起眼皮看他:“你不是才看了我的体检报告?”
司徒启明一笑,结果护士的手,推着楚環朝她的房间走去。
“很抱歉,逆磁场的副作用比我们估计的有些大。你一定很难受。但是我们目前还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抑制你。”
“你们可以直接杀掉我呀。”楚環轻描淡写。
司徒启明笑起来:“不,小环。我不是那么残忍的人。相信我。我一直在努力找到一条能让你受到制约,同时你也能接受的方法。毁灭从来不是我的目的。我一直寻求的是共存共荣。”
“祝你好运了。”楚環疲倦地靠在轮椅里,低垂着头,“最近都没有见到子彦了。”
“他功课很忙。”司徒启明的语气徒然冷硬了几分。
“那我猜,这次去朝歌,他也不会跟着一路了。”
“是的。”司徒启明说,“我的女儿会和我们一路。”
“泽雅……”楚環微微一笑,“我记得她。那时候她还是被你抱在怀里的小姑娘。三四岁,穿着粉色的纱裙,扎两条小辫子,笑起来两个酒窝。她长得像你太太。抱歉,你前妻。”
司徒启明微笑而不语。
“抱歉。”楚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假扮成建阳公主。但是没办法,我用着她的人格和记忆,自我认知一时改不了。”
“没关系。”司徒启明说,“其实我也很高兴通过这种方式模拟和故人的交流。”
模拟是么?
楚環疲惫地闭上了眼,没再说话。
进了屋,楚環扶着轮椅的扶手站起来。双腿软得像是被抽了筋。这具身体到底只是凡人肉体,完全没法和哨兵相比。数日低烧和少进食让她浑身虚脱无力,走下轮椅时双膝一软,往地毯上跌去。
司徒启明迅速伸手将她搂住,随即弯下腰,手臂抄过她的膝盖,将人打横抱起。
抱起来的一瞬,司徒启明不由得愣了一下。
楚環刚来时,还在昏迷中的时候,他也曾亲手抱过她做检查,记得她那时在手臂里的份量,比现在要重不少。
楚環无力地靠在男人肩头,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
司徒启明迅速回过神,抱着楚環进了卧室,将她放在了柔软的床上,拉起被子。
楚環靠在床头堆叠的柔软枕头里,安静地看着这个位于华国顶端的男人细心温柔地照料着自己。
她面孔清瘦苍白,在披散着的黑发的衬托下,似乎只有巴掌大。一双秀丽的眼睛黑而温润,因为发烧的关系,荡着暖融融的水波。失去血色的唇有些干,因疲惫喘息而微张着,洁白贝齿隐隐可见。
她孱弱、无害地陷在床褥里,失去抵御能力,变回一个谁都能来欺凌和操控的女孩。
司徒启明不带表情地深深凝视着楚環,抬起手,轻柔地将她脸颊一缕乱发拨开,指节不经意般自少女洁白柔腻的肌肤上蹭过。
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交错。男人的古龙水和少女身上保湿乳液的淡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微醺的味道。
楚環抬起眼,望着司徒启明近在咫尺的清俊面容,说:“启明,你在看着谁?”
司徒启明身躯一僵,随即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楚環淡淡道:“看清了,我只是个赝品。”
司徒启明板着脸起身,一言不发而去,背影透露着一丝狼狈。
楚環一声讥笑,钻进被子里,沉沉睡去。
虽然知道自己最近嗜睡过度,一天可以睡将近十五六个小时,可等再次醒来时,楚環发现人居然已经在太空舰上时,还是小吃了一惊。而太空舰竟然都已经启航,正将兴安京星抛在身后,驶向朝歌。
因为考虑到楚環的身体状况,舰队没有走虫洞通道,而是进行普通的星际航行。于是短短数小时的航程被拖延为五日。
而这三日里,司徒启明并没有怎么露脸,陪伴在楚環身边的,是他的长女司徒泽雅。
司徒泽雅今年刚满三十岁,是个容貌酷似其母姜郁霖的美貌女郎。她是个2s向导,金融学和公共关系学双硕士。楚環之前一直觉得司徒子彦神态气质像父亲,可见了他姐姐,才发现这位才是司徒启明真正的翻版。
司徒泽雅自信且干练,行事手段看似柔和却十分刚硬。她有一双政治家的眼睛,冷酷坚硬,利弊分明,极其理智冷静。
她才是司徒启明最满意的继承人。
司徒泽雅对楚環十分客气礼貌,却保持着严格的距离。她尊敬女娲的力量,但是又有些不屑。大概觉得能成为光明向导,凭借的不过是基因和运气,同个人努力并无太大关系。她也和她父亲一样,并不承认楚環身体里的建阳公主人格。
楚環如今几乎和外界断绝了联系。她只能通过一些官方媒体获得外界的信息。其中这几天最震惊全民的消息,已不是新楚王的追封王后,而是周天子的退位预诏。
即将举办的“11.28”祭是朝歌经受了恐袭后最大的一场盛会。而周天子对外宣布将会在主持完祭典后退位。从此以后,这个国家再无周天子,只有四大诸侯国轮流称王。周朝这个国号不免有些名不副实。
而民众和媒体又将这次祭典同二十年前的灾难联系在一起。
当年,四大诸侯国联手逼戾帝退位,才使得戾帝破罐子破摔,引爆毁灭□□。建阳公主为了救全城百姓死在大元宫。
二十年后,又是在这一日,最后一位天子将会退位。
历史是否会重演?
反正楚環看到一条新闻里说朝歌加大安保力度,全城严密搜索不安全因素,设置防暴关卡,甚至苛刻到扰民的程度。她一口牛奶喷了出来,发出了这些天来第一声笑声。
下一条新闻,女主持人隐隐兴奋地播报:“来自楚国的最新消息:继新任楚王渊宣布追封养妹建阳公主为后之后,在王室、政府和民众之间引起了广泛的议论。今日楚王室宗室对外宣布,将建阳公主从宗谱之中移出,记为‘功勋受封赐王姓’之列。据悉此举表明宗室将同意和支持楚王追封建阳公主为后……”
“追封!”本在一旁埋头看公文的司徒泽雅突然一声嗤笑,“人都已经死了二十年了,追封也不过是让自己心理好受些,让那两个王子公主有个正经名分罢了。兄妹之恋是不论,不过他们本就不是亲生的,倒也没什么。也不知道楚渊是否早就知道建阳公主是女娲备选体。不然,我倒觉得他和建阳公主恋爱,还培育出她的孩子,是别有用心。”
电视里正重播着楚渊站在城楼上接受万民朝贺的画面。王者临世,威仪浑然天成,面容俊朗而刚毅,充满令人心折和臣服的魅力。他的一举一动,侧头微笑,都牵动着电视前楚環的心跳。
“他是真的爱建阳公主的。”楚環低声说,“岁月不会造假。人是有感情的生物,不会数十年如一日地和一个不爱的人相亲相爱。”
“建阳公主爱他吗?”司徒泽雅到底是女人,难免有些好奇。
“爱。”楚環对她悠长一笑,含着外人品尝不出来的苦涩,“他们深深相爱,是灵魂伴侣。”
司徒泽雅注视着楚環,说:“你还觉得自己是建阳公主?”
楚環别过头,继续看电视:“我怎么定位自己的属性,现在还重要吗?”
楚環很快觉得疲惫,司徒泽雅起身告辞。
那个植入皮肤下的逆磁场装置位于后颈,需要复杂的神经外科手术才能安全取出。而她不再能操控电子产品,自然也没法给自己动手术。
逆磁场让楚環的身体逐渐恶化,低烧和食欲不振是最明显的两个症状。她每天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醒来后也不过勉强自己多吃一点东西。
楚環很快发现,司徒启明会在她沉睡的时候来看她。他甚至会在她的床沿上坐一阵子。楚環醒来后,会发现被子上被压出来的痕迹。
即将抵达朝歌的前一日,楚環很难得地从深眠中突然醒了过来,看到了坐在床沿还未来得及离去的司徒启明。
四目在卧室昏暗的光线下相接,司徒启明的尴尬让他显得比平日里鲜活许多,不再是个冷酷薄情的政治领袖,而让楚環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当年校园里清爽而单纯的少年。
“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启明。”楚環轻声说,“你把那个温柔又有爱的司徒启明弄到哪里去了?”
司徒启明握住了她的手,说:“他已经死了,環儿。当年,跟着你一起死了。”
楚環笑:“不觉得你当年有那么爱我。”
“有的。”司徒启明紧紧抓着她的手,喉结滑动,“我犯了错,不可挽回。命运造化,将我们推向了不同的方向,而我甚至都没有为了我们去抗争拼搏一下。”
“我们都会犯错。”楚環说,“而我从来没有怨过你。你应该对自己好一点,启明,你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了。”
“你安稳地睡了二十年,你知道幸存者的煎熬是什么?”司徒启明低下头,“我甚至连为你哀悼悲痛的资格都没有。我也永远做不到楚渊为你做的那么多。”
“你就是你,不用去和他比较。”楚環微笑,“你是我的初恋呀,启明。无论如何,你都会在我心中占据一块位置,永远都在那里。那里有一个最初的,温柔可爱,喜欢对我笑的少年。那是死亡也抹不去的岁月。”
司徒启明深呼吸。
“我现在把他给你。”楚環也握紧了司徒启明的手,“你这次,要珍惜他,不要再把他弄丢了。”
司徒启明喉中哽咽,牵起楚環的手,微凉的唇贴在她的手背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而后他放手起身,朝外而去。
走到门口时,司徒启明停了一下,侧头朝床上的楚環扫了一眼。
“谢谢。”
第123章 女娲10
男人已恢复了往日的冷静理智。方才在楚環床前伤心忏悔的人又再度被他埋葬在了灵魂深处。走出卧室的司徒启明变回了那个刀枪不入的强硬政客。
楚環一声哂笑, 重新闭上眼, 再度坠入梦乡。
房间中的一切都沉浸在昏暗中,唯有窗外透进来点点星光, 朝歌星已肉眼可见。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能降落。
床头有一台监测仪器静静地运作着,曲线划出楚環的各项生命体征。
寂静之中, 监测仪屏幕上的图案忽然消失, 操作面板上的小灯一阵乱闪。
楚環在沉睡中翻了个身。
仪器瞬间恢复了正常。
司徒启明回到自己的房间中,用冷水洗了个脸。他静静地撑在洗漱台上,注视着镜子中的自己, 看着水珠顺着脸颊滑落。
二十年过去。终于有人亲手挑破了这个脓疱,放出了里面的血水。
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看似已经结疤的伤口下,一直从未真正愈合。他以为自己不在意, 觉得他已经放下了。直到刚才,才知道原来他并没有彻底从二十年前的惨剧中走出来。
而帮他揭破脓疮的,竟然还是个惟妙惟肖的仿制品。
浴室的灯突然熄灭。
司徒启明倏然警醒起身。
一秒后, 灯重新亮起来。
司徒启明立刻抓过毛巾擦了一把脸,按着内部通讯, 厉声问:“怎么回事?”
通讯器里传出没有信号的沙沙声。
第1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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