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微抬眼皮,晦暗不明的看了胤禔一眼,没接话,只道:“梁久功呢。”
提到这个奴才,康熙的声音中是化不开的寒意,虽然他后来不再让梁久功负责一些事情,但对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奴才还是有一些情分的,依然让他以大太监的身份在自己身边伺候,却没想到,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但他仍然想不通,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梁久功,到底是怎么跟胤礽勾搭上的。
胤禔闻言,却是羞愧的低下头:“儿臣该死,被这狗奴才跑掉了。”
康熙不发一言,胤禔只能这样跪着。
良久,康熙才缓缓道:“拟旨。”
屋内众人迅速动起来,胤禔也终于得了眼色站起来,去床榻边扶康熙起身。
“御笔朱书谕诸王、贝勒、贝子、大臣等,今皇太子胤礽,犯上作乱,欲行不轨……”
看着康熙颤颤巍巍的笔下一个一个出现的字,始终侍立在旁的胤禔心中涌出一股难以抵挡的愉悦。
终于,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这个从出生那一刻起,就一直踩在他头上的弟弟,终于倒下了,他的前方,终于再无阻碍!
可这股愉悦过后,胤禔心中却只剩下一片茫然。
皇阿玛那么宠爱的胤礽都倒下了,那他呢,真的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吗?
这股茫然并没有持续多久,胤禔是一个坚定的人,他将这股茫然收起,压到最深处。
我可以,我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对于这道圣旨,整个营地的人可以说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他们虽然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但心中也隐隐猜到了是怎么回事,这道圣旨也让他们心中的猜测落了实。
但还有一部分人是不相信的。
倒不是说他们不相信胤礽造反了,而是他们怀疑,这道圣旨不是康熙本人写下的。
毕竟,从出事到现在,康熙谁都没有见过,除了直亲王胤禔。
这让他们不得不怀疑,是不是直亲王玩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明面上是太子造反、他带病镇压,实际上他镇压太子之后,又同胤礽一样行事,胁迫了康熙,而这道圣旨,不过是胤禔假传,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罢了。
说不定,他们接到的下一道旨意,就是康熙禅位给直亲王呢?
心思各异的众人,直接闹将起来,表示一定要亲眼见到皇上才行。
康熙最终召见了他们,不过是隔着帘子的。
众人虽然奇怪,但听声音确实是康熙的,也就不再细究,纷纷开始表忠心。
康熙并无心应和他们,只将人缓缓扫了一圈,发现少了几个人,不由皱眉。
“恭亲王、裕亲王他们呢?”
“回皇上话。”一个老臣回道,“当时察觉到不对,臣等便想前去护驾,奈何身边人太少,没有冲出去。恭亲王和裕亲王,还有其他几位大人,倒是冲出去了,却被叛兵围住不得前进,直到直亲王赶到才将人救出来,恭亲王、裕亲王、还有几位大人,却都受了不轻的伤。”
康熙扫向胤禔:“怎么不见回报。”
胤禔当即跪下:“儿臣不敢让皇阿玛忧思,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
康熙心中明白,太医肯定还是紧着他的,那几处估计也就是抽空去看看。
但他受伤的事,却不能传出去。
“缺什么药,都从朕这里拿。”
“嗻。”
见过康熙之后,众人终于安静下来,一切娱乐活动都取消,默默在帐篷里给康熙祈福。
从东北调的兵也终于赶到,胤禔终于能松懈一会儿,却也都是随侍在康熙身侧,做足了孝子贤孙的样。
康熙的伤口由于只是簪子造成,虽然伤及心脉,却也不深,太医竭力之下,倒也好转不少,但再进一步却无能为力了,药材的缺乏,以及的环境的影响,都在阻碍着康熙的痊愈。
最终,康熙决定启程回朝。
虽然几位受伤的大臣并没有好到可以上路的地步,但也没有办法。并且由于这次的叛乱事件,康熙一直全力封锁消息,更不可能将他们单独留下在这里养伤了。
照顾着伤员,队伍一路走得很慢,但就是这样,却还是传来了坏消息。
恭亲王常宁,终是没有坚持住,在这路上便溘然长逝。
康熙得到消息,一瞬间又像是老了几岁,亲去看了常宁最后一眼。
六月十八,出巡队伍终是抵达了京城,此时的京城内外,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虽然对于御驾这么快就从塞外回来有些奇怪,却也没有深想。
康熙没有去畅春园,直接回了皇宫,并且第一时间让人去畅春园通知云荍回来。
云荍见到康熙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居然是康熙?!
她茫然的走上前,连礼都忘了行,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上康熙的脸:“这是…怎么…了…”
康熙捉住她的手:“无事,受了点伤。”
云荍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就那么愣愣的站着,康熙自顾自的道:“这阵子,朕有事要忙,你照顾好皇额娘,别让她受到惊吓。”
康熙盯着她:“知道了吗?”
云荍回过神,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紧紧握住康熙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哪儿受伤了?太医怎么说的,疼不疼?”
康熙终于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却很是虚弱:“没事,养养就好了。”
“不行,我在这照顾你。”云荍一擦眼泪,“太医呢,我要好好问问。”
康熙手上没什么力气,却还是拉住了云荍,严肃道:“听话,你只要将宫里管好,将皇额娘照顾好,就是帮朕的忙了。”
云荍眼中还有未消的水汽,见他如此样子,只能答应:“好。”
康熙欣慰一笑,放手道:“好了,你去吧。记着,朕只是因为恭亲王之事忧思不属,并无大碍。”
“是。”云荍垂首应道。
随着康熙銮驾回京,太子造反被废这一重磅□□将众人都炸蒙了,相比之下,恭亲王去世都冷清的多。
康熙一回来,便连下好几道旨意,全城戒严,索额图全府上下被捉拿下狱,还有数不清的□□纷纷落马。
一时间,整个京城到处弥漫着哭声,老百姓也不像以往一样凑着看热闹了,身为皇城根脚下的百姓,他们的政治敏感度也是远超其他地方的,什么样的热闹能看,什么样的热闹看了会掉脑袋,他们是一清二楚。
自从康熙回来,就没上过朝,甚至连见过他的人都聊聊无几,众人只能从那一道道圣旨中感受到他的怒火。
除了胤禔,胤祉、胤礿、胤禛他们这些皇子无不焦急的想要见康熙一面,几乎整日在御书房外等候召见。
更是听说康熙身体不适,而搜罗了各种各样的养身之物送进宫来,甚至胤祉还找了一个民间圣手。
“皇上。”顾问行端着一托盘的东西走进来,“几位阿哥又在外头候着,这是阿哥们进上的东西。”
阿哥送来的东西当然不止这一托盘,他只不过捡了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性呈上来,万一康熙想看看呢?
“收起来吧。”康熙却是头也不抬,继续盯着他手中的折子。
顾问行默默退下,又不知过了多久,进来轻轻提醒道:“皇上,该用午膳了。”
“嗯。”康熙轻轻应了一声,便再没有动作。
顾问行心中焦急,这皇上身子还没好,老不按时用膳可怎么行:“皇贵妃娘娘遣人送来一蛊汤,据说是今早一早亲自动手做的,熬了一早上呢,皇上您看,要不要尝尝?”
康熙闻言终于有了动静,将手中折子放下,按了按眉心道:“摆吧。”
“嗻。”顾问行喜上眉梢,乐滋滋的下去准备摆饭了。
整整一桌子菜,康熙却也只吃了两口就停了筷,顾问行在旁看着,有心想劝却又不敢开口,好在云荍送来的汤康熙喝了两碗,总算让他松了口气。
用了膳,康熙难得的没有继续看折子,而是吩咐顾问行:“把胤祉他们这阵子送的东西的单子呈上来。”
“嗻。”
康熙浏览过去,无非就是一些人参、鹿茸这类的补品,还有什么开光的手串、玉坠、暖玉等等,甚至胤禩还呈上了一株传说中的血参?
康熙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儿子怕是给人骗了。
看完后,便又让顾问行收起来退下,扣扣桌子,招来暗卫首领,开始询问这段时间各方的表现。
“大阿哥一直在忙于京城的防卫,常与明珠大人见面,最近与简亲王也多有来往……三阿哥修书之事几乎放下,与董鄂大人见过两次,并且常常往五庄观去,多是为皇上祈福,也有密谈之时,奴才无法探听……四阿哥除了进宫,大部分时间都在试种马铃薯和番麦的庄子上,与九阿哥和十三阿哥见过两次……五阿哥因之前弘圼阿哥差点出事,一直呆在府中未曾出去,但隆科多和年羹尧曾先后于夜间造访过……六阿哥一直在陪伴太后娘娘……八阿哥一直与十阿哥一起,十阿哥近日接触过安郡王、阿灵阿、马齐等一众大人,还曾三度上门探望病重的裕亲王……”
后面的阿哥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大的动作,暗卫也就是略略汇报一下。
康熙沉思着,看不出心中情绪如何,缓缓问道:“皇贵妃最近如何?”
“皇贵妃娘娘每日早晨处理宫务,下午都会去慈宁宫陪伴太后,见过四福晋、九福晋一次。”
“退下。”
第288章
六月二十四, 自回京后以后一直深居宫中的康熙终于出现, 御驾降临裕亲王府。
“皇上吉祥。”福全躺在床上, 看见来看他的康熙,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 但只是微微抬了抬头, 便又无力的落了回去。
同样显得老迈无力的康熙看见这一幕,心中触动, 不由鼻头酸涩道:“二哥, 何必多礼。”
听了此话,福全嗬嗬的笑了:“四弟……”
他要死了, 就放肆这一回吧。
听着这一声四弟,康熙仿佛又回到了年幼之时,那时他不过一幼龄皇帝, 被鳌拜等人压得喘不过气,却无处可以发泄。
在皇玛嬷处,从来都是紧绷着神经听她的教导,在宫人面前, 要维持自己皇帝的威严,也只有在福全这位哥哥面前,才能放松一二。
后来扳倒了鳌拜,兵权是一大问题, 也是福全,进入军中,帮他收拢兵权。
再后来, 表面上是因为胤禔之事、云荍之事,他冷落了福全,但他心里知道,这不过是他怕再养出一个鳌拜,而所做的表象而已。
此时此刻,在福全的弥留之际,他终于抛却那些帝王的疑心,念起了这个二哥的好、念起了他们曾经的兄弟情深。
“二哥。”康熙又喊了一声,“二哥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福全缓缓摇头:“儿孙自…有儿孙福,臣…就不操这个心了。”
忽然想到这几日日日上门探问的胤禩,心中一动,行将就木,帮他一句又何妨?
想及此,福全又笑道:“臣…那几个孽子,只求…他们若是惹…事了,皇上…能留他们一…条命。”
康熙安慰道:“保泰是个好的,你放心罢。”
“八阿哥…这几日日日…上门…探望,倒叫臣…感怀不已,保泰啊…就没有…这份…心。”福全神色轻松,像是在打趣一般。
康熙神色微微一顿,才道:“孝顺伯父,本就是小辈该做的。保泰也日日上折子问候朕呢。”
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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