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十家书院最多的也就是五十个人,我们才三十个人,这些人能做什么?”
“所以重点就来了。我们私底下其实早就讨论过幽州这个问题,正所谓擒贼先擒王,但是幽北这种地方,根本不适合大军长途奔袭,而且只会打草惊蛇,饕餮要是退居妖族古地,谁也奈何它不得。唯有一计,就是用一支小型精锐士兵,手持斩妖刀偷袭。像是一把匕首,直插幽州的心脏。”
楚红珠听他说得有道理,连连点头:“卢铭你兵书没白看啊。”
“那是,他天天熄灯不睡觉,扯着嗓子跟隔壁敖饼玩打仗游戏,也不是白玩的。”
“去去去,就你话多。”
“对了,那覃夫子您是有什么破题妙招?”
“妙招谈不上,临时抱佛脚而已。”覃竹异道。
·
刘卧丘已经在凤岐书院住了半个月,清晨在沉日湖边散散步,听一听孩子们的读书声,朝气蓬勃得仿佛自己也年轻了几岁,吃过早饭,再去藏书阁坐上一会儿,拿起一本书,一看就是一两个时辰,而后再到后山正在施工的新围墙上看看进度,围墙和大门都是他亲自操刀修改的设计图,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盗墓贼,见多了各种机关,皇陵和妖祖墓里的机关都难不倒他,修一两个机关更是不在话下,只是可怜了以后闯门的小贼,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凤岐书院正在冬假期间,比平常时候稍冷清了些,但是还有借住的太学考生和无家可去的半兽们,大家都很礼貌,见了刘卧丘都拱手作礼,口称先生。直把他骚的脸通红,后来也慢慢习惯了,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总是挺得笔直,偶尔也能学得其他夫子的模样,说出一两句勉励的话来。
其他的夫子时不时地请他过去喝茶聊天,他一开始害怕人家太高雅,自己插不进话,熟料大家聊天的内容都是些家长里短,或者是各地的有趣见闻,他年轻的时候走过很多地方,说起趣闻来一个接着一个,久而久之竟成了夫子群里的“明星”,一听说他会来茶会,大家都抱着软垫,带着茶水点心过来听故事。
日子真是舒服得让他乐不思蜀,就是有时候太刺激了点,比如齿轮出问题满地乱窜的机关兽,比如隔壁皇陵里那个假粽子模样的守陵人,夜里总在藏书楼乱晃悠……
若不是接到儿子让人代写的信,他真想再住多住上几个月。
这天,他一早就收拾好了东西,刚准备爬上门口的牛车,突然听见有人唤自己名字,抬头看去,书院的山长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卧丘先生留步!”
刘卧丘大吃一惊,连忙过去搀扶姬念夫人:“山长您怎么来了?”
“卧丘先生怎么突然要走?而且还不告而别,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并非如此,我这人不喜分别,徒惹伤感,于是才如此……而且家中俗务缠身,不得不别了。”
“那把家眷都接过来如何?沉日湖那边的小园正好可以安置您的家人。”
“啊?”刘卧丘一愣。
“就这么办了,我立刻支使守卫前去巴州。您且不要着急离开,有事情想要请您帮忙。”
“不敢当,山长有事情吩咐,尽管说就是。”
姬念夫人行礼谢过,这才道:“明日书院的非人族孩子们要启程前往西陂,为凤岐书院加油,可否劳烦卧丘先生和他们一起去一趟?”
“这当然是可以的,只是老朽去又有何用?”
“听闻您曾经和季老先生、墨襄先生一同闯入妖族古地,进入妖祖墓,却没有惊动任何妖魔,盗走妖祖头骨后全身而退?”
“……是有此事。”
“劳烦您教授一下孩子们其中技巧,今年的国士选,覃夫子所押的题目,正与此有关。”
·
其他书院押题之后,也在匆忙搬救兵,但是谁也比不上凤岐书院迅速,原因就在于明辨镜。
已经有好几家书院的领队夫子过来打听明辨镜的事情,询问哪里有得卖,也想买一些来装备学子,然而都被凤岐生门骄傲地表示独家一份。
“嘿嘿嘿,青鹿舍那个眼睛长到额头上的陆之善也问我打听明辨镜的事情,我就不告诉他。”——“帅脸依旧帅”。
“卢铭你明明是嫉妒人家比你好看,陆之善为什么不来问我,我什么都给他说!”——“幽水女神我的爱”。
“红珠你又走神,赶紧过来练琴!”——“筠游四海”。
“我这才不是嫉妒,我告诉你们啊,明辨镜可是我们书院一大利器,万万不能泄露给小白脸,你们这群花痴都给我捂得严实一点!”——“帅脸依旧帅”。
“真的不能吗?”——“大金链子最美”。
落款是季沁平常惯用匿名,但是字体却格外秀美,隐约透着一股端靖的气韵,显然不是季沁的狗爬字。
“沁沁不会是又把明辨镜丢了吧?”——“是姜瀛不是僵硬”。
“喂,你是谁?”——“帅脸依旧帅”。
“百竹洞,谢沉姗。”——“大金链子最美”。
谢沉姗回答了他们的问题,低头看了一眼正躺在自己大腿上呼呼大睡季沁,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季沁无意识地蹭了蹭她,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得香甜。
“女神你发问,那肯定有多余的,我爹都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季沁手里绝对有存货,嘿嘿,女神你在哪里,用不用我手把手教你明辨镜的用法?”——“帅脸依旧帅”。
众人对于卢铭的狗腿行径纷纷表示嗤之以鼻。
“沁沁呢,你为什么拿着她的东西?”——“筠游四海”。
“她还在睡。”——“大金链子最美”。
季沁翻了个身,迷蒙着眼睛清醒了过来,谢沉姗将明辨镜扣在一旁,将早就凉得温热的茶水递了过去。季沁茫然地接到手上,饮牛一样喝完,这才清醒过来,看清了身边的人,心中一惊,连连往后挪了几步:“谢……谢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谢沉姗素白的面孔依旧平静,她只是侧头看了她一眼:“嘴上说着不认识我,身体倒是认得,我在这里读书,你平白无故地滚过来枕着我睡觉,怎么反倒倒打一耙?”
季沁回头瞥了眼自己的地铺,果然在好几步开外,而刚刚垫在脑袋下那个软乎乎的暖和枕头,正是人家的大腿……
谢沉姗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翻了一页书。
季沁愧疚得连连道歉。
谢沉姗垂眉下视的视线有些冷凝,她眉头皱起,将鬓边散发随意拢在耳后,嘲讽地说道:“这本就是身为贱婢应尽的义务,您做主人的,大可不必如此。”
季沁更手足无措了:“我们是朋友,我从未拿你当下人看待,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朋友?”谢沉姗嗤笑一声,重新扬起了头,她五官深邃,平日里总是温婉地笑着,模糊了轮廓分明的线条,如今她冷淡看向季沁,双眸之中染上凌厉的色彩:“你不是不认识我么,言心……哦,不对,你叫季沁。言心是用来哄骗我的假名而已。”
季沁无从解释,只说了声抱歉,而后匆忙离开。
谢沉姗僵坐在原地,月白广袖下的一双手微微发抖,半响,她才勉强平静下来,手心却已经印满了鲜红的月牙形指甲掐痕,血红一片,好生触目惊心。
第53章 国士无双(四)
八州的考官在接下来的十天内逐渐到齐,姬珩也很快赶到了西陂,只是他事务繁忙,偶尔得了一点空闲,想去看望季沁,她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学习,亦或是被别人缠得紧脱不开身,姬珩连句话都跟她说不了,两人同处一地,竟然也难得相见。
转眼到了十二月初八。
西陂城人山人海,除了参加试炼的学子外,还有他们的父母亲人、同窗好友聚集在一起为他们加油鼓励,再加上从周围赶来的看热闹的人,大家聚集在一处,偌大的广场上熙熙攘攘,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各州考官焚香祭祀历代先帝,文圣、武圣,有人在考官队伍中发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凤岐学子们定眼一看,竟然是他们的夙乔夫子,而他的身份正是神州的考官。其他人听到消息,对视一眼,视线都颇有些耐人寻味。
——书院的夫子虽然也会被邀请充当州考官,但是那一般是山长级别才有的特殊尊崇待遇,而夙乔只是个普通夫子,教授的第一届学生还没有毕业……
底下立刻反对抗议的声音,但毕竟姬珩在此,他们只是小声嘟囔,尚不敢太过造次。
祭祀完毕后,十个书院的学子们陆续进入广场之上,气氛顿时像是爆炸一样,加油声,呐喊声响成一片,但是,今年周遭氛围却又和以往历次国士选略有些不同。
无他,只因为今年多出了个凤岐书院。
在外人眼中,凤岐书院虽然建立时间较短,但是以不按常理出牌而著名,今年他们莫名其妙走后门参加了国士选本就令人诧异,不过看他们的学子名单,都是曾经帝都和各州的纨绔子弟,估计也只是来凑个热闹的,于是大家便直接把他们忽视掉。
然而现如今,他们又不得不重新进入人们的视野中……
因为凤岐书院拥有最奇形怪状的后援。
与别的书院相比,凤岐书院那群毛茸茸的半兽妖魔本来就足够吸引人眼球,而且当所有人都鼓励自家学子勇争第一的时候,凤岐书院的后援则在喊:“卢铭你真要去啊,你要是能在 ‘画选’上画出一幅看得出形状的画,以后宿舍所有的袜子全归我洗!”
手残得连苹果都画不圆的卢铭:“……”
“姜瀛你也要参加 ‘射御选’?就你那眼神,隔着三步远都分不清前面站的是苍猿和小咪,能靠点谱吗?”
最近眼睛越发近视的姜瀛:“……”
“敖饼你闭嘴,你是来给我们加油的吗?”卢铭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略略略,还不许我说实话了。”
敖饼又和他们插科打诨一会儿,看见季沁满腹心事地混在人群中间,立刻叫住她:“季沁,我姐让我给你带句话,说她马上就回来,让你别着急。”
季沁脸上总算见了笑容。敖苞走了好些日子了,她还真有些想念:“嗯。”
“不过你家厨娘被我们老龙爹留下不肯还了,咳咳,那什么,你再雇一个吧。”
“啊?”季沁一脸呆滞。
“啊什么啊,我姐也没办法,我家老龙爹就那脾气,说不让走就不让走的。”
“我家厨娘有相公的……就算是东海龙王……也不能……”
“呸,你想到哪里去了!我龙爹就借你个厨娘,你还想给我变成后娘?”敖饼喷了她一脸口水。“真想扒开你脑袋看看,里边都是什么腌臜东西!”
“那龙王他留我家厨娘做什么?”
“做海鲜宴呗,他在我姐那吃了一顿饭,本来还特别不乐意我姐学着人族吃熟食三餐,结果饭刚下口,就扫光了我姐搜罗回去的所有食材。之后更是死活不让厨娘离开,不过你放心,我们绝对不会亏待她,薪水按照在你身边时候的三倍,一月有两天的旬日可以回来看望亲人。”
“只要她愿意就好。”季沁只好同意。
“对了还有一件事。”敖饼冲她眨了眨眼睛,“我姐说她要给你一个惊喜。”
“咦,什么惊喜?”季沁立刻提起精神。她偶尔心情低落的时候,敖苞会给她下彩虹,飘雪花,雕冰雕,每次都哄得她眼睛都舍得眨一下。最近都没有见到了,真是想念得厉害。
“说出来就不是惊喜了。”
敖饼话音刚落,季沁还来不及继续追问,姬珩已经调动西陂附近的王气提高嗓音,压制住所有人的喧嚣声。
他清冷的声音在所有人耳边响起,清晰而威严:“本年题目为 ‘擒妖王策’。此为皇命。”
姬珩两句话极为短暂,然而台下却顿时哗然一片。
“听题目,这是一道书院群体考题,那个人试炼呢?”
“今年没有个人比赛。”姬珩解释道。
“为何?”
“由新任冢宰,前青州州侯陆雪袖提议,陛下批准,今后国士选恢复古制,仅保留书院团体试炼。其余取取消。”
“这不公平,大家废寝忘食地准备琴棋书画,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国士选上扬名,甚至还有同窗为了此次国士选延迟毕业,陛下可知道我们付出多少?就这般随意取消,我们不服!”青鹿舍那边立刻有学子叫嚷开来,态度愤愤不平,他一开头,其余人也紧接着跟上,各种数落声不绝于耳。
姬珩冷漠地站在最前方,等待他们稍稍平静下来,才冷淡发问:“何谓国士?”
学子立刻不甘示弱地回答:“国士二字,取自于史书上太/祖的故事,太/祖称赞手下良将白镰道: ‘诸将易得耳,至如卿者,国士无双’。”
“善。”姬珩微微点了一下头。
有人冷静下来,沉下心思虑一番。这些年来国士选越来越哗众取宠,似乎渐渐偏离了本来的道路,这种选拔原本是为了寻找于国于民的有用之才,却不知什么时候折服于精巧繁琐的各类巧技之中,丧失了本心。
“琴、棋、书、画等方面有造诣者,可称才子,却不可称国士,自今以后,以前的个人比赛将会从国士选中分割出来,重命名为才子选,依旧五年举行一次,优胜者废止 ‘无双国士’称号。”
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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