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是,镇北侯世子夫人因前日产子落下病根儿到今日不治去世。
他依旧藏身寂静的书房内,偌大的书房内他竟觉得仿佛空气不够。他静默埋首,依旧拿着笔画着手里的画。
只是他手中的笔在颤动。
今日这画,却是再也作不完了。一滴滴热泪连续打湿着画纸,也打湿了画上的人,一点点一滴滴,泪水将画中亭亭玉立的女子晕染成了一团云墨。
他是再也看不见她了……
年轻的帝皇高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渐渐倒了下来,重重的倒在了龙椅上。
身旁的大太监急叫着,“陛下!陛下!”
……
陛下因连夜处理国事操劳过度,所以一时身体不支才会累倒。太医就是如此说的,朝廷宫里人也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几日因龙体欠安,休朝暂养。文武百官前来问候均被辞退。只道陛下还很年轻,无须如此劳动众位大臣,休息一日,隔日便好。
如此群臣便退了下,想想也是,陛下还这么年轻。一点小病小伤谁都会有,倒是他们弄的夸张了。
而宫中皇后娘娘却是在一旁候着,即使被陛下拒见,她也一直守在殿外。
殿内的桌子上到处都是画,都是他这一年多来所作的画。
这里的每张画都是同一个女子,只是她们姿势都不一样,或站,或坐,或靠,或躺,画尽了那女子的每一举一动,但不管再如何,画上的女子终都是一脸笑颜。
世诚坐在桌边,看着那一张张画,眼眶红润。他明明告诉自己要忘了她,但是就忘不了,甚至还因为时间的流逝,越怕她的容颜在记忆中淡去。所以他每日都会想她然后将她画在纸上。
有时他还会想,或许,会不会有朝一日,在茫茫人海中还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
可如今……
却是再也见不着了……
他看着画上的容颜,血红的双眼毫无生机。
传闻陛下半月未出寝宫,皇后娘娘便在外面守了半月。直至有一天,陛下终于唤了她进去。
在此后的数月内,皇后每日每夜尽心服侍在皇帝身边。就这样,半年后,生活似乎也渐渐回归了正途。渐渐地,又到了来年春。日出西落,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时光在慢慢流逝,一切都还在发展。
第二年的冬日,宫廷喜事,皇后娘娘诞下皇子。
皇帝虽应着群臣要求后又纳了不少嫔妃,但并未再有一人传出有喜。直至唯一的皇子长到十岁那年,被册封为太子。后宫似乎才算平静了一些。
其实平静或不平静,对于玥国这位皇后娘娘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因为无论如何处境,她给的人感觉都是静如秋水,与尘不染。
而她的眼里,心里,也没有别的事物,有的只是当今陛下一人。她能如今这样陪在他的身边,为他生儿,和他一起陪着儿子长大,她已经很知足了。
他知道她心里一直有着另一个姑娘,她听说过,听过关于那个叫柳月姑娘的一切。她也见过她……虽然见过的只是她的画像。
就算她并未曾真实活在过她身边,但她却一直感觉的到她就活在自己生活中。
活在她和陛下之间。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要能伴在陛下身边,并且在陛下心中还能记挂着她那么一点,她就很知足了。
后五年,太后驾崩。
陛下守孝戒斋两年,皇后陪着他。
又三年,太子十八岁,皇后突染恶疾,救治无效,群医已无力回天,临终前皇后握着自己深爱之人的手,她含泪诀别着,看着眼前的人依依不舍。
“陛下,照顾好我们的皇儿。臣妾这辈子能跟着陛下在一起,能为陛下生儿,能与陛下同度过这么多年的春秋,臣妾已经很幸福了。”
她很幸福,很满足。只是有些遗憾,遗憾未来的日子不能再照顾陛下了。她担心他不会好好吃饭睡觉,她叮嘱着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也叮嘱他们已经十八岁的皇儿要学会照顾自己父皇。如此方才撒手人寰。
两年后,太子大婚,群臣来贺。
婚宴过后各家远程的王侯世子在城逗留小住。皇帝特开狩猎场,准备进行一场狩猎。设重赏,哪家世子能哪下头彩者有赏,出色的前五名世子有赏。
秋高气爽,是个好天气。
各家世子骑着骏马奔入场中。年轻矫健的身影让一群暮年人在旁忍不住感慨时光荏苒。
世诚看着那群年轻人,眼中也流逝着一道悲伤。当真是伤春悲秋的那一种目光。
时间过的太快了,转眼间他都四十多了。生离死别经历了多少,他站在权利的最顶端,比任何人都还要孤寂,也似乎还要老的快。
少年们的矫健的身影让他想起了以前……
他想起了他还在战场上厮杀的时刻,想起了那时候遇见的她……
看着那些往丛林而去少年们,他竟觉得其中一道马背上的身影和自己有几分相似。不知道这个年轻人会不会也像当年的自己那般英勇,倒是想看他能不能拿的此次的头彩。
可当那年轻人带着他的战胜的战果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中年的世诚怔住了。
那个人和他背影相似的年轻人,真的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拿到了头彩……
只是让世诚震惊的不是仅仅是因为那个年轻人他真的拿到了头彩,而是因为那个年轻人与他相似的不仅仅是背影,长相却更为相似。
那模样简直就像照着他的模样刻出来的那般。二人互相对眼的那一刻,都怔在原地。
看着站在面前的年轻人,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不仅仅是世诚,年轻人看着中年的皇帝也震惊了。这二人身旁所有人都看傻眼了。但大家都只是看着,不敢有半分胡乱的言语。
“叫什么名字?”世诚张口问他,他能感觉的到自己眼角已经有了湿润。
“回陛下,臣子邵白,家父镇北侯。”
世诚只觉得自己眼眶热了起来。因为他还看见了邵白的身上戴着的长生锁。
那个锁,是他送给她的。她笑着说以后要送给自己的儿孙,他要的是她长命百岁,她却早早的就离去了……
世诚忍了眼里热流,做了帝王这么多年了。无论何事都能面不改色,他竟要在这个场合失态了。
邵白看着眼前的皇帝不解,但他却莫名的觉得心痛,心痛眼前的这个中年皇帝。因为他看见了他眼里有悲伤。
“说说,你想要什么?只要朕有的,都赏给你。”世诚道。
邵白想了想后道:“臣并无所求,只要陛下赏的,臣都觉着好。”
世诚看着这个陌生而熟悉的青年,移不开目光。
“可婚娶了?”世诚问。
“回陛下,娶了,去年得了个女儿。”
世诚忽然觉得眼睛又酸又涨,时间一晃真的好快,她都有孙女了……
“你上前来。”世诚向他招手示意他前来。
邵白上前,屈膝蹲在中年皇帝身前。
世诚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递到他手里。
邵白看了眼那玉质普通的手镯,不明所以。
世诚道:“送给令千金的。”
“谢谢陛下!”
邵白收下,心中忽有所动。而旁人青年却在心里笑话,拿了头彩只得了这个破东西。
……
邵白回了家后,将自己见了陛下一事说与了自己父亲听。他同自己父亲说这些,是想自己父亲能为自己解惑。但他父亲什么话也没说。只问了一句,陛下他如今如何?什么模样。
邵白将陛下模样形容了与他,还问他,为何他会觉得自己与陛下长的相似。
邵青没有作声,又问:“那陛下可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邵白答。
“那就是没有。”邵青也什么都没有说。
邵白只是看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也没有再多问,告退了下去。
……
几日后,有密函自望城来。
邵青打开信纸,看见那纸上熟悉的字迹时他热泪盈眶。
邵青:
本来这辈子你我不会再有任何瓜葛,但我见到了邵白。思来想去这两日,我想到了很多事。提笔数次,终于还是决心写下这封信。我只想问一句,邵白可是与我有关?
短短的两三行字,让他泪洒满纸。
邵青折上纸条,脑中想起了以往的画面,和他并肩作战,一起喝酒,一起吃肉,一起风里行,一起雨里走。
如果没有柳月的出现,他们应该会一直这样下去。他也应该会顺利登上皇位,他也应该还留在他身边……
但这一切已经变成了如此。到如今,他也不后悔,只要他活得还好。他也能时刻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便知足了。
最重要的是,他的儿子,他将他平安健康的养大成人了。和他很像,就连性格也像,只是没他那么孤僻执着而已。因为他给了他们的儿子足够的爱。
邵青回到了书房,坐在桌前,提着笔久久没有落下。
最后,他还是决定将邵白的身世告诉了他。但他只说,他是他的儿子,并且邵白他现在活得很好,他有家室,有女儿,儿媳如今正有了二胎。一切安好。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世诚收到回信,拿着信纸的双手不由的颤抖,眼里落了泪下来。
真的是他的儿子……
恍若做梦,是他和月儿的儿子……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难以相信。但真亲眼所见,他不得不去相信。那就是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原来,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曾经一起说,以后会儿孙满堂……是的,有了儿子。却没有了你……
时光匆匆,他后悔最后离去之时,都没有再看她一眼。到如今,却是再也看不见了……
他提笔又写了一封信,只一句话。
当年的事,究竟如何?
人去楼空,虽然答案怎样都无法再改变和挽回什么。但他还是问了,同样的答案,他或许还是如现在生活这般,但若是不一样的答案。却只会让他余生更伤悲而已……
但他还是想知道。他也再想他应该怎样补偿他和柳月的儿子……
他等着回信。等了一个月,没有回信。等了两个月还是没有回信。三个月,四个月,半年就这样过去了,还是了无音信。
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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