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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8节

    果然蒋丹华听了这句话,只把那“含糊过了”四字记在了心里,随口道:“我晓得了。”
    小于氏看她那样儿,并不像是晓得了的模样,不由得心里发愁,又将这话反复讲了几遍,蒋丹华便不耐烦起来,拉了小于氏的手撒娇道:“我今日回来这一趟,日后还不知几时能见着娘呢,娘怎么只管讲这些。”
    “又胡说了!”小于氏快愁死了,这口无遮拦的可怎么办哟,“逢年过节,该回来的时候你婆婆自然会让你回来的。再说出嫁了的姑娘,哪里有成日价往娘家跑的……”蒋丹华虽然口口声声全是抱怨,但脸色却也不错,显然欧太太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难为人——当然,也可能新妇未回门之前,按惯例婆家也是不做太多要求的,等今日回去,怕就要上规矩了。
    小于氏一边想着,到底还是心疼女儿,训了几句便道:“厨房里都给你备下素日爱吃的菜了,还有些点心,带着回去,孝敬你婆婆和太公公一些。”欧家准备的回门礼跟聘礼一样并不如何丰厚,但看得出颇为用心,小于氏自然要投桃报李。因知道欧家不爱奢华,故而准备的回礼也多是自家制的东西。
    蒋丹华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还是娘疼我!欧家的饭菜淡得很,半点滋味都没有。”欧家祖上是南边人,重养生,讲究清淡,虽在京城附近居住数十年,这口味上仍旧没有改过来。
    其实从前蒋老太爷也讲究养生,并不许儿孙们的饮食太过厚味,只可惜这些年他早已不管事了,蒋钧不重这个,于氏又是本地人,遂一家子的口味也随了京城习俗,蒋丹华自然是吃不惯欧家的饭菜了。
    “什么欧家,那是你家!”小于氏的脸刚露出点笑容,又想拉下来,自觉这脸也跟那窗户上的竹帘子一般,卷上去拉下来变换个没完了。
    蒋丹华压根没往心里去,只笑着点头。小于氏觉得自己的白发都要多长出两根来,正想再教训她一顿,就听外头报:“郡王妃来了。”
    蒋丹华今日回门,姐妹们也都该过来相聚才是。无奈如今能来的蒋莲华和蒋桃华两个,蒋丹华都不怎么想看见,故而一听报说桃华来了,那脸顿时落了下来:“不是说她今日要进宫,又来做什么!”
    “我看你真是疯魔了!”小于氏抬手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今儿你回门,你姐姐们自然要来。”这丫头简直是拎不清,蒋钧的差事都要靠着桃华呢,她还在这里嫌弃,“我跟你说,一会儿见了你三姐姐,给我摆个好脸出来。出了嫁的人了,也该懂事点!”
    蒋丹华也不是不知道利害,只是打心里不想见桃华。她出嫁的时候虽然嫁妆才只四十八抬,但箱子并不小,且小于氏在里头装的都是好东西,没有一样充数的。可是到了欧家,那些贵重的衣料首饰根本就没机会拿出来——欧老太爷日常爱穿松江布袍子,欧太太穿的是素绸衣裳,就是欧航也不过是去衙门的时候穿得略好些,纵然她是新媳妇能穿得鲜亮些,也总不好拿那贵重的妆花织金料子出来不是?
    譬如今日她回门,身上穿的这件大红绸夹袄,边上用暗金线织了稀疏的柿蒂纹,并不十分起眼。然而就是如此,欧太太看了都说太靡费,早上临出门前还说这样织金的衣裳不宜他们这样人家穿着,新婚之时也就罢了,待过了三个月便要简朴些云云,让蒋丹华带着一肚子憋屈上了马车。
    想到欧太太身上的素绸衣裳,头上的素银首饰,蒋丹华只觉得这日子太可怕了。难道说从此之后,她也要跟那些华美的衣裳首饰告别了不成?
    相反的,桃华如今是郡王妃,衣饰自然是可着劲的往华贵里穿戴,那她日后见了桃华,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又胡说了。”小于氏叹道,“你婆婆是守寡之人,自然要穿得素净,你一个年轻媳妇,怎会让你那般打扮。”她也没想到欧家如此俭朴,蒋丹华素爱华丽妆扮,自然是不习惯的,可既然已经嫁了过去,又能怎样呢。
    蒋丹华噘了嘴,跟着小于氏去了花厅。还没进门,就从窗户里看见桃华穿着一袭银红色衫子坐在里头,欧航立在一边,神态恭谨地正与她说话。
    这件衫子看起来是素面的,且桃华乌发如云,也只戴了一枝金镶白玉如意头的步摇,垂下一串翡翠珠子,并没有那些珠光宝气的钗环。蒋丹华一眼看见,心里就松快了些,面上也有了笑容,提起裙子跨过门槛,笑道:“三姐姐可是来晚了呢。”
    一句话将将说完,蒋丹华就没了声音。
    方才在窗户外头匆匆一眼,也没看清楚,到进来了才发现这衫子不是银红色,而是珍珠红,只是料子织得极精细,且会随着光线明暗有些变化,是极上等的缭绫。
    这缭绫产自越州一带,都说是天水碧一色最为贵重,穿在身上走动起来如同水流波动,深浅不定。那个蒋丹华没有见过,但桃华这件红色的,却是如云霞一般华美,在她看来,就是天水碧也不会更好了。
    这样一件衫子,加了织花绣朵反而破坏了那流动的光彩,桃华下头也只配了件月白色裙子,裙幅边上用略深些的蓝色绣了简单的祥云纹,看起来更像是傍晚天空之中的一抹流霞了,无论走到何处都耀眼夺目。
    蒋丹华咬着嘴唇,眼睛简直离不开这件衣裳,还是小于氏轻咳了一声,笑道:“桃姐儿,这时候是刚从宫里出来?”
    桃华的确是刚从宫里出来。赵充仪用那药已经两个月了,身上的红疹果然已经完全消失,虽然还有些痕痒,却是不似从前那么难耐,令人忍不住抓挠了。且赵充仪头晕目眩的状况也好了许多,连脸色也更见鲜亮,自是对桃华的医术赞不绝口。
    这夸赞可不是空口说白话就成的,两个月来赵家在朝堂之上有不少动作,虽然不是全部对着于阁老去的,可是迂回环绕的,总是对于党不利。这其中安郡王府当然也出了不少力,沈数动用人手替赵家办了几件事,也从中掌握了不少消息,算是互利互惠了。
    今日桃华进宫,赵充仪就向她透了一句话:今年秋闱定下的主考是文光侯,可是底下的副主考大部分是于党的人,其中有一个做过前头一届春闱的副主考,且在那次春闱之中舞弊录取过考生,所录取的当然也是于党一派官员的儿孙。
    这个秘密本来赵尚书是不该知道的。因为此事并非于阁老授意,而是那副主考自作主张办的事。自然,他做得也不是十分过份,录取的几个考生本来就在中与不中之间,并非那等目不识丁的蠢货,所以做起来并无什么痕迹。于阁老甚至并不知情,这里头的好处当然也就是这副主考一人笑纳了。
    偏偏这取中的考生之中有一人贪杯,偶尔喝醉漏出了几句话来,正被当时还是侍郎的赵原听到了。
    赵原此人,性情有些优柔寡断,但却有一大长处便是心细如发。那考生含含糊糊的几句话,听在别人耳中只当他炫耀自己运气好,但赵原听了,却品出了别的滋味。
    那时赵家还是于党,然而自赵充仪入宫之后,赵家人心中也不免有了些野望——皇后无子,若是赵家女儿生下皇子,将来便有极大的机会继位,到时候就算皇后是太后,赵充仪也同样能做太后,赵家也能与于家比肩,甚至还能更上一层呢。
    这不能说是异心,赵原彼时也没想就离了于党。只是人总归是有私心的,若是能做执牛耳者,谁会甘为他人做嫁衣裳呢。因此当时听了那话之后,赵原的第一反应便是吓了一跳——春闱舞弊不是小事,若是被人揭出来,便是于阁老也要有大麻烦。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既是同党,自然相护。赵原便私下里去打听了一下,不过当他知道几名考生的成绩本就不是十分离谱的时候,也就放下了心。
    科考一道,本来除了本事,还要看运气,或者说,要看你是否投了座师的眼缘。除了最前头的三鼎甲及二榜靠前那几名之外,其余人的文章从来也不能完全压服众人的,尤其是三榜的那些同进士们。有时中与不中者水准并无差别,只看座师取中哪一篇罢了。似那副主考这般做法,谁也挑不出什么大错来。
    赵原放了心,也就不曾对于阁老说起此事,倒是私下里向那副主考透了几句,又借机将那考生放了个偏远之地的县令,算是卖了个人情出去。
    这事儿忽忽就过去五六年了,连赵原自己都快要忘记此事,偏偏今年恩科的主考名单上他又看见了这副主考的名字——这不是作文章的机会来了么?
    当然这文章做不做得成还是两可,因为那副主考此次未必还会舞弊。就算他仍旧舞弊,还用上回的法子,那也很难抓到确切的把柄,故而赵原还在犹豫。
    但是赵充仪从母亲口中得知这消息之后,却有些等不得了。自她请了桃华诊治之后,容貌越见光彩,皇帝往她宫里走动得也更多,眼瞧着宠爱就有了。然而皇后也越发的看她不顺眼,最近明里暗里地没少用些手段,有时甚至当面就给她没脸。
    如今赵充仪最担心的,就是如果自己再次有孕,皇后会不会再度下手。第一次有孕之时她信心满满,总觉得必能保得住平安生产,谁知事实简直是当头一棒。不但孩子没有保住,生下来且是个畸胎,就连她自己的身子也亏损了不少。
    从前听母亲和嬷嬷说过,小产对女子伤损甚大,她还不曾放在心上,直到自己小产这一回,才知道究竟有多严重。若是她再度有孕又被皇后所害,那——瞧瞧袁淑妃,一连小产了三回,如今听说已经是不能生了。若是她也落到这般地步,那就算家里立下再大的功劳,于她又有什么用呢?
    若说最稳妥的法子,自然是从容扳倒于党之后,自己借着家中立下的功劳挤掉袁氏晋位中宫,那时再生产才是最好。
    然而事情总不会如你所想那般,首先说晋位中宫,别看赵充仪在桃华面前说得那般有底气,其实自己心里也是忐忑的。且女子年华易去,若是此时有宠之时不孕,待过得几年容色憔悴,君恩不再,那时候怕是想生且不能了,谁还能让她等到位晋中宫呢?
    是以赵充仪只觉得等不得了,可偏偏父亲还是那么个温吞性子,纵然已经决定要帮着皇帝扳倒于党,做事还是那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如此真如蚂蚁吞象一般,虽则最终必是能吞了的,然而究竟要等到几时?难道真要等到她年华老去,到时候家族里再找个年轻貌美的赵氏女儿进宫邀宠,让她也落得如皇后一般空有名份的地步吗?
    于是赵充仪径自就将这消息告诉了桃华。她的想法倒是直截了当:只要找出当年那副主考舞弊的实证,这次无论他是否舞弊,都能照此推断他舞弊,至于说于阁老不知情?录取的都是于党一派,说他不知情,鬼才信呢!
    得了这个消息,桃华原本是想出宫就立刻回郡王府的,然而还有另一个消息,让她不得不往蒋家长房这里来一趟。
    ☆、第237章 挨打
    “五妹妹气色甚好,可见日子过得不错。”虽然是为了别的事才过来,但今日蒋丹华回门,场面话总是要说几句的。不过看蒋丹华这眼神,一进来就盯着她的衣裳看,那眼神怎么也不像姐妹情深的样儿,桃华也就懒得说太多了。
    欧家下聘的事儿,她当然也早就听说了。这与刘家当初下的那点所谓遵古礼的寒酸聘礼不同,欧家乃是依着身份行事,家风素朴,最忌奢华。不过对蒋丹华来说,其实没啥两样,她是个最爱奢华的人,虽然限于蒋家的家境,不可能珠围翠绕金碧辉煌,却也是尽量地往华丽里打扮。如今到了欧家,只怕她是过不惯的。
    果然,瞧蒋丹华今儿这打扮——若按她的脾气,三日回门定要打扮得富丽堂皇才好,这衣裳虽然不错,可头上的首饰却颇为简单,断然不是她会选的,定是欧太太的意思。如此一想,她盯着自己的衣裳是在转个什么念头,也就昭然若揭了。
    要说今天这件衣裳,其实桃华原是不想穿的。这衫子是缭绫,乃是初春之时越州向宫里进贡之物,皇帝借着旭哥儿满月的机会,赐下来这匹红色的。
    这缭绫难得,宫里头也不过就是太后和皇后,还有几位高位得宠的嫔妃有,连成亲王妃都没得着呢。桃华这里得了这一匹,未免有点儿招摇,所以原是不想穿的。只是沈数却觉得这料子穿在桃华身上定然好看,既然皇帝赏了,穿不穿的别人也一样嫉恨,与其空担个名头,倒不如索性穿上,因此立时就叫针线坊的人来裁了一件,前几日才做好了送过来。
    就为了这件贵重的缭绫衫子,桃华这两个月也是努力锻炼,总算赶在盛夏之时将身材恢复得与产前差不多,也不枉费了这件衣裳。今日穿了进宫,就已经收获了一堆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没想到来了蒋家,还要再收一回。
    小于氏见桃华说了话,蒋丹华却只顾看衣裳,忍不住在背后轻轻掐了女儿一把,嘴上代她笑答道:“嫁到欧家那样规矩人家,日子哪有不好过的。”女婿还在厅里呢,女儿如此不长心眼,叫她怎么放心得下哟。
    桃华笑了笑:“大伯母说的是。”小于氏为了女儿也算是操碎了心了,这话分明是说给欧航听的。
    欧航已经注意到了蒋丹华的目光,不过倒并未很放在心上。桃华这件衣衫确实太过光华夺目,就是他对缭绫也是只闻其名,不免要多看几眼,何况女子家都爱些衣裳首饰之类,妻子看一看也是情理之中。
    何况他今日见到桃华,心情也是颇为复杂,一时倒顾不上蒋丹华了。毕竟想当初,欧老太爷为他挑中的,原是眼前这位安郡王妃。
    欧航倒并不是对桃华有什么念念不忘,更非是那等觊觎他人之妻的卑鄙之人,且他新婚燕尔,蒋丹华生得也颇明丽,行事也规矩,他对妻子还是甚为满意的。只不过毕竟当初在兴教寺初见之时,他也曾倾倒于桃华的容色,对于母亲不中意她有些遗憾。
    人总难免有几分劣性,对于得不到的即使不觉得更好,也总会注意一二的。更何况如今看来,无论是容貌或是才干,安郡王妃都更胜一筹呢。
    欧航倒没有想借着妻子的才干名声获益的念头,甚至他也觉得似桃华这般,难免有几分不安于室之嫌,但桃华用牛痘之法令天下孩童都能逃脱天花之祸,却是他颇为敬服的,故而见了面便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种痘之事,听桃华回答得有条不紊,显然胸有成竹,便又敬重了几分——这虽不是贤妻之道,却是贤人之行哪。
    这么一来,欧航的目光也不免在桃华身上多停留了几次。
    说起来桃华如今在外头走动,众人已都习惯了。人人皆知安郡王妃不是那普通的后宅妇人,渐渐的也就没有人用看后宅妇人的眼光来看她了。若今日在座的是蒋莲华,虽则同样是姨姐,欧航定然会守着男女有别的规矩,便是同坐一厅,也必目不多视口不多言。然而遇上桃华,便下意识地觉得多看几眼,多说几句也是无妨的。
    桃华自己当然是不会在意的。别说上辈子了,就是这一生,她在无锡也不是被拘于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京城之后更不必说,对于别人的目光早就习惯了。
    然而这看在小于氏眼里,就觉得不自在起来。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她可知道当初蒋老太爷曾想将桃华许给欧航的。虽说癞痢头儿子是自己的好,但凭着良心说,她也不能说蒋丹华比蒋桃华更好,那欧航心中,谁知道会不会也有此想法呢?
    这么一想,小于氏不由得就有点着急了,手上又捅了女儿一下,笑道:“你不是说想看看从前的屋子,娘还给你留着,都是原样呢。那院子里种的石榴今年花开得极好,你带姑爷去瞧瞧,也沾沾喜气儿。”
    石榴果实多籽,故而习俗中与莲蓬等物一起,都被视为“多子”的象征。而蒋丹华新嫁,正是要为夫家开枝散叶的时候,故而小于氏叫她带欧航去看石榴花沾喜气,倒是合情合理的。欧航也并未多想,脸上微微一红便欣然答应。倒是蒋丹华忍不住又往桃华头上看了一眼,这才离去。
    小于氏看女婿走得似乎也还痛快,心里才松了一点儿,转头向桃华笑道:“桃姐儿,难得你过来一趟,今儿可得留下来用饭才成。大伯母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家常菜还有几样,你可别嫌弃。”明知道桃华多半不会留下,讲几句客套话罢了。
    桃华当然不会留下。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与蒋丹华和小于氏即是如此,再说还有个妹夫在,总归是要避避嫌的。闻言便笑道:“大伯母留饭,本不该辞的,只是王爷还在府里,还有旭哥儿……”
    “哎哟,这倒是大伯母疏忽了。”小于氏听她并不留下,心里就更松快了,两手一拍道,“倒忘记了旭哥儿。这当娘的啊就是如此,家里有孩儿等着,哪里也留不住。说起来,旭哥儿这转眼要百岁了吧,也不知长成什么逗人爱的小模样了。”
    若真的惦记孩子,去郡王府看就是了,又不是相隔万里。不过桃华也只是笑笑,并不戳穿:“等他再大一点儿,带他来看大伯母。”这也是客套话,估计蒋家长房这边真正关心旭哥儿的只有蒋老太爷,他自己会去郡王府看的,根本用不着带旭哥儿过来。
    “好好好。”小于氏满脸笑容,“你伯祖母前儿还问起来呢。如今她身子不好不能出门,只惦记着旭哥儿呢。”
    桃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于氏现在身体的确不好,但也不至于到根本无法出门的程度。她应该属于高血压性心脏病,不过至少目前病情并不十分严重,只要保持情绪稳定,按时用药,并无大碍的。
    “劳动伯祖母惦记了。说起来,这些日子大伯母进宫去看过大姐姐没有?”
    “没有。”自打上回进宫向蒋梅华说了那些话之后,小于氏就有些心虚的感觉,总觉得无法再面对大女儿,索性避着不进宫了。
    桃华与蒋梅华之间结怨已久,若是没什么事,桃华断然不会提起蒋梅华。小于氏心里明白,因此一听桃华说这话,顿时心便悬了起来:“可是你大姐姐她,出了什么事?”
    “听说大姐姐想抬举檀香。”桃华言简意赅。
    今日她从赵充仪的春华殿出来,迎面就撞上了檀香。当然了,肯定不是巧遇,而是檀香听说了她进宫的消息,预先就到那条道上来找她的。
    “抬举……”小于氏又不是笨蛋,自然一听就明白了,蒋梅华这是想让皇帝临幸檀香。
    这种事在宫里其实也常见。一宫主位的嫔妃自己若不得宠,便抬举手下的小妃嫔或宫人给皇帝,若是能得了宠,其实也是把皇帝拉到自己宫里来,总归大家都是有好处的。
    蒋梅华现在的情况,想出这个主意也在情理之中。檀香生得不错,尤其是一张鹅蛋脸,正是皇帝喜欢的那一种。且她是蒋梅华陪嫁的丫鬟,自然跟她是一心的,若是侥幸能生个一子半女,蒋梅华便能抱到自己膝下养着,既抬了孩子的身份,自己又有了依靠。
    “这事儿……”小于氏这么一想,也觉得这法子不错,上回她进宫怎么就没想到呢?若是那时候说了,也省得大女儿怨怪她不是?弄得如今连女儿的面都不敢见了。不过,桃华这是特地来说这事儿的?这事——又关她什么事了?
    “这种事儿虽说是抬举,可到底不大稳便。何况在宫里头,一个得用可信的人才最要紧。大姐姐总共两个陪嫁的心腹,若是为了争宠送出去一个,其实不大划算。若要争宠,倒不如捡宫人里那美貌的送上去。毕竟再是心腹,若是抬举起来,也就不是自己人了。这种事儿,大伯母该是最明白的才是。”
    檀香并不愿意去伺候皇帝。她原是有个自小订了娃娃亲的远房表哥,想着到了二十岁就求了主子放出去嫁人的。只是后来蒋梅华中选入宫,她做为心腹丫鬟只能跟着进宫。好在如今宫里也有规矩,宫女儿到了二十五也能放出宫的,她表哥也肯多等五年,虽则是晚了些,但最后依旧能做一对夫妻。
    可如今蒋梅华要把她给皇帝,这可就完全是两回事了。一旦伺候过皇帝,她一辈子都是皇帝的人,什么出宫什么表哥,统统都别想了。
    因皇帝现在极少涉足玉卉阁,所以蒋梅华也只是叫沉香先给檀香透个话儿,并没来得及就做这桩事。檀香听了沉香的意思,知道蒋梅华心意已定,简直如五雷轰顶,好容易打听到桃华进宫的时间,便直跑出来拦了桃华求救。
    小于氏听桃华说话,开始有些不耐——蒋梅华在宫中本艰难,否则也不能想出这个主意来。桃华不愿帮她也就罢了,何必还如此多管闲事呢?但听到最后一句,脸色就不由得有些变了——没别的,蒋杏华的生母春蕙,可不就是她的陪嫁丫鬟么?
    说起来,一家之中,正室为尊,可抬举起来的丫鬟们尚且有不听话的。蒋梅华自己还是妃妾呢,若是抬举起来的人有了位份之后跟她别起苗头来,其实她也不能怎样。更何况自小伺候的心腹之人对你最为了解,也知道些阴私之事,若是作反起来……
    桃华看小于氏的样子就知道她听进去了,遂起身告辞:“五妹妹出嫁这几日,想来大伯母也甚是思念,我就不耽搁大伯母跟五妹妹叙话,先告辞了,过些日子再来看大伯母。”她跟檀香这丫头素来也没什么交情,不过对她念着心上人不肯伺候皇帝的行为有些欣赏罢了,如今该说的话都说了,至于小于氏究竟能不能劝动蒋梅华,也只能看檀香的造化了,她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呢。
    炎炎夏日本来是难熬的,但今年却似乎过得很快,尤其是对今年秋闱要下场的人来说,仿佛是一晃眼就过去了。
    蒋松华是七月初回到家中的。门上的管事一见他回来,立刻道:“哥儿回来得正好,快去劝劝老爷吧。这再过些日子就要下场了,可别把榆哥儿打坏了。”
    这管事是家中老仆,蒋松华小时候还在他肩膀上骑过呢,闻言忙道:“父亲在打榆哥儿?这是为什么?”
    管事叹道:“老奴也不甚明白,只听说是为了什么话本的事儿……都是云实那不长进的,勾着哥儿学坏!”
    云实也是蒋榆华的小厮,但因不大识字,素日里不如常山得用。这小子不想着多认几个字,倒打起歪主意来。恰好蒋榆华因要下秋闱,被蒋钧拘在书房里连门都不得出,实在无聊,便想找些消遣。云实得了这个消息,便跑去街上买了十几本话本来。
    若说话本,市面上也不知有多少种,若是云实买些什么神鬼妖仙的灵异话本来倒也罢了,偏他不大识字,竟捞了几本风月之物来。
    蒋榆华原本就有点风流癖,只是蒋家管得紧,他年纪又小,并未显得出来。如今他已经十五了,原就是初初有些开窍的时候,见了这风月话本顿时爱不释手,哪还有心思读正经书呢。
    不防他读得正欢时,蒋钧提前从衙门出来,到了家先来书房看他,便逮了个正着。这一怒真是非同小可,将那外面蒙了《大学》封面的话本一翻,便翻到几句风月之词,立时一脚踹过去,将蒋榆华踹了个屁股墩儿。
    再在书房里一翻,竟然还不只一本,外头都包了什么《诗经》、《书经》,翻开来却全是偷梁换柱的,只把个蒋钧气得七窍生烟,当场就叫了板子来,在书房院子里按倒蒋榆华就打起来。
    蒋松华听了这话,连忙往书房去,远远就听见小于氏在哭着道:“老爷,榆哥儿固然该打,可若把他打坏了,这秋闱如何下场?”
    蒋钧自幼读书,虽则也曾跟着蒋老太爷打打五禽强身健体,但总归还是个没甚力气的文人,这会儿又气得手抖,打了蒋榆华几板子,自己已经先连累带气的直喘了。小于氏虽是个女子,但护子心切,死抱着板子,他竟抽不出来。
    饶是如此,蒋榆华也被打得屁股开花,趴在院子里的条凳上动弹不得,满口求饶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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