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闻言一惊,“那依你之见,应该怎么做?”
朱岚岫对嘉靖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嘉靖点头赞许,“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做了”。
朱岚岫正准备告退,嘉靖忽然双目紧盯着她,一声不响地瞅着她,少顷,他粗声的、微哑的问道:“你和沐融,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岚岫心中慌乱,神情间却是十分镇静,“萍水相逢而已”。
“只是如此?”嘉靖并不相信。
朱岚岫鼓起勇气,一口气说道:“世子曾向儿臣表达爱慕之情,但儿臣拒绝了。”
嘉靖冷冷注视着她,“沐朝辅曾上书求婚,请求我将你许配给沐融。我本想着你二人郎才女貌,倒是般配,只等云南的白槿教势力铲除后就许婚。孰料沐朝辅再度上书,称为朝廷效力乃分内之事,且全仰仗武林群豪鼎力相助才得以不辱使命,因而不敢邀功请赏。加之沐融与公主相处数日后,自惭形秽,自认不配高攀,故希望求婚之事作罢”。
朱岚岫既为沐融的大度和宽容感到欣慰,又因嘉靖含糊不明的态度而焦虑,她急张拘诸,冷汗涔涔。
这种紧张抑郁的气氛持续了许久,嘉靖终于吐出了严厉中带着怒意的三个字:“下去吧。”
朱岚岫长吁一口气,如获大赦般地正准备告退,嘉靖冷肃的声音又响起,“如今宫外已无事,你就安心待在宫中,不要再随意出宫了”。
朱岚岫一颗心凉了半截,这听似平淡无奇的一句话,却是对她最严厉的惩罚,这意味着她从此要如同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哪怕是片刻的自由都无法享受了。可是她不敢有半句争辩,只能遵命。
方皇后的病时好时坏,清醒的时候,她依然保持着六宫之主的威严。但到了夜间,哪怕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令她惊悸失眠,严重的话又会导致精神失常,满嘴胡话,只能依靠长期服药安神。
朱岚岫带着杜鹃去延禧宫看望方皇后,她一时大感意外,不由得发怔,很快又语气尖锐地质问:“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朱岚岫摇摇头道:“儿臣有好长一段时间不在宫中,回宫后听闻母后凤体有恙,特来探望。过几日就是母后的寿诞了,儿臣让杜鹃缝制了一个菊花枕头。南宋著名诗人陆游素有‘收菊作枕’的习惯,他写过一首《老态》诗,诗中曰:头风便菊枕,足痹倚藜床。菊花枕头有清热疏风、益肝明目、抗感染的功效,而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治头痛失眠。虽不是什么珍贵的物品,却是儿臣的一片心意,还望母后不要嫌弃。”
杜鹃双手捧上菊花枕头,方皇后显然被感动了,她示意身旁的宫女收下,语气也由尖锐转为柔和,“难得你还有这片孝心”。
朱岚岫道:“母后的病其实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心病还需心药医。”她语声微顿,又接道:“所谓坤宁宫闹鬼,根本是子虚乌有。那是有人利用母后害怕的心理,故意扮鬼吓唬母后,那个装神弄鬼的人早已被抓住严惩了。”
“当真?”方皇后眼里闪过一抹亮色,“可是,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此事?”
朱岚岫叹气道:“那些盯着后位的人,哪里肯将这个消息透露给母后。”
有泪水在方皇后的眼角回旋,她悲戚道:“自从我病倒后,延禧宫门庭冷落,和冷宫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真是备尝人情冷漠。后来病情慢慢有了好转,那些来探望我的嫔妃,也是虚情假意,不过是想亲眼看看,我的病到底是真好还是假好。我知道,她们个个巴不得我彻底变成疯子,好让后位易主。”她掏出绢帕,揩拭了一下泪水,又抬眼望着朱岚岫,“你和端妃感情向来很好,难道你不怨我恨我吗?”
朱岚岫痛心地叹息,却平和道来:“怨过,也恨过,可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母后也已经受到了惩罚。后宫的悲剧本就永无止休,何苦再去增添更多的悲剧。儿臣愿意努力做到怨中藏喜,恨中生爱。也希望母后能够诚心悔过,悔中顿悟。”
方皇后怔怔的望着朱岚岫,久久,久久,终于悔恨、自责的啜泣起来。
朱岚岫诚恳说道:“母后还是搬回坤宁宫吧,那里才是皇后的寝宫。”
方皇后低低的、喑哑的,几乎有些害怕地迸出一句:“可是皇上,他愿意让我搬回去吗?”
朱岚岫从未见过皇后如此软弱无助的模样,她喟叹着,“会的。父皇也不愿让后宫的争斗愈演愈烈”。
嘉靖听说方皇后想搬回坤宁宫,果然准了,他现在只惦记着尽快让罗刹落网,至于皇后想住哪里,他根本懒得理会。
“你的气量还真是大,方夏瑾这种人,理她作甚?”朱秀贞半靠在昭仁殿内的绣榻上,浑身发软,连声音都是软绵绵的。朱秀贞已近临盆,听说近段时间总是胸闷气短,心慌得很,嘉靖心疼妹妹,派人将她接回宫中待产。
“姑姑,得饶人处且饶人”,朱岚岫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姑姑的脸色不大好,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候,一定要当心身子”。
“唉,我这是老毛病了,倒是你,脸色怎么也这么差”,朱秀贞伸手摸摸岚岫的脸颊,“你这回出宫,怎去了那么长的时间,是不是你师父出了什么事?”
朱岚岫若无其事地一笑,“也没什么,就是师父他老人家身体状况欠佳,我多些时间陪在他身边”。
“哦,你倒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朱秀贞也不再说什么,她默默发怔,眼神中带着落寞与沉痛,似乎藏着很重的心事。
“姑姑,你怎么啦,出什么事了吗?”朱岚岫瞧出了端倪。
朱秀贞几度欲言又止,才勉强启动口齿,“你知道吗,严世蕃两个月前娶了一房新媳妇,是正室夫人”。
朱岚岫听得一愣,姑姑怎么关心起严府的家事来了。严世蕃好色成性,妻妾多多益善,熊夫人死后他又早有续弦之意,这也是极平常的事情,可是看到朱秀贞神色大不寻常,她突然打了一个寒战,“严世蕃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是……”朱秀贞的声音变得暗哑,“是柳鸣凤”。
“柳鸣凤?”朱岚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个对擎苍情有独钟,苦苦痴缠的侯门千金,虽然骄纵暴烈,却敢爱敢恨,恩怨分明。即便对擎苍死了心,也不可能嫁给她最厌恶痛恨的严世蕃。离开京城前,还听说她要到边关投靠叔父,不过短短数月,事情却急转而下,这样突然,这样让人难以置信!
朱秀贞将头埋得很低,避开了岚岫的视线。
看到朱秀贞反常的表现,朱岚岫的心头疑云聚涌,她将手轻轻搭在朱秀贞的肩上,问得小心翼翼,“这件事……和姑姑有什么关系吗?”
朱秀贞的肩膀抖颤了一下,她猝然抬头,呜咽着:“我虽然不喜欢柳鸣凤,更谈不上和她有什么感情,可是……我把人家好端端的姑娘给毁了,我作的什么孽啊!”她一头哭一头嚷:“严世蕃这个混蛋,我恨死他了,我恨不能亲手掐死他!”
“姑姑,冷静些”,朱岚岫忙不迭的安抚她,生怕她因情绪激动而动了胎气。
朱秀贞抽噎了老半天,才断断续续道出了事情的经过。当日朱秀贞曾告诉过岚岫,她偶然遇见了严世蕃,发现严世蕃一直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瞧看,想不到朱秀贞的担心成了事实,严世蕃果然认出,永淳公主就是万花楼里那个为颜如玉与他争风吃醋的贾公子。在朱岚岫和向擎苍离开京城后的某一日,严世蕃突然造访公主府,他将一包药粉交到了朱秀贞手中,要求她设法将药粉倒入柳鸣凤饮用的茶水当中,言语间尽是威胁的意味,意思是如果朱秀贞不按照严世蕃吩咐的去做,他就会命人将贾公子的丑事抖露出去,让永淳公主颜面扫地,让皇上雷霆震怒。
朱秀贞本就因假扮贾公子的荒唐事而心虚,被严世蕃当面揭发,一下子乱了阵脚,只能为他所胁迫。
朱秀贞借吊唁柳王旬之名登门,柳鸣凤见朱秀贞挺着大肚子上门,非但没有起疑心,还甚为感动。二人饮茶闲谈时,朱秀贞假意要参观侯府,让柳鸣凤和桂花陪同,小翠则留了下来,偷偷将药粉倒入柳鸣凤的茶水当中。回来后见柳鸣凤喝下了那杯茶水,朱秀贞立即起身告辞。
那包药粉的药效是让人浑身瘫软无力,药性半个时辰后便会发作。夜间严世蕃翻墙潜入侯府,打昏桂花,尽情蹂躏了瘫倒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的柳鸣凤。
朱岚岫只感到浑身发冷,那对柳鸣凤而言,该是怎样撕心裂肺的梦魇?“姑姑,你好糊涂!”她忍不住出言责备,可是看到朱秀贞自责的眼泪,她又心软了,“事已至此,说什么也没有用了。这都是严世蕃作的孽,也怪不得姑姑,只是,苦了柳小姐了”。
朱秀贞只是一个劲地哭,哭累了,才在朱岚岫的柔声慰语中昏昏然入睡。朱岚岫为姑姑掖好被子,疲惫地出了昭仁殿。她满心悲凉,殿外冷月如霜,仰头望月,思绪又飘回那个月色朦胧的新婚之夜,月光下缠绵悱恻的一对人儿,那样的柔情蜜意。“向郎”,她倾心呼唤,忽被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如果擎苍知道了柳鸣凤的事情,他会有什么反应?
第90章 同根相煎何太急
方皇后搬回了坤宁宫,寿诞的那天,又是嫔妃齐聚,花红柳绿。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赵荣妃、应惠妃都来了。朱岚岫环视众人,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不过相隔一年,却仿如已有千年光景。方皇后虽然极力维持着皇后的威仪,但明显力不从心,她的精气神,是大不如从前了;王贵妃被幽禁了数月时间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往日的容光神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恹恹病容,她对众人不理不睬,除了不时对靖妃投去冷厉如箭的目光;喜欢刻薄人的卢靖妃也收敛了许多,大多时候都是讪讪笑着,刻意躲避着王贵妃,不与她正面接触;应惠妃形容憔悴,神情落寞,当日那个脸似芙蓉、娇艳如花的晓蕙,在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影子了;赵荣妃也花容惨淡,面无生气,听说竹青死后,她又将自己封闭起来,抑郁多病;杜康妃还是那么端庄典雅,对谁都温婉地笑着,只是那笑,多少也显得勉强。
现场气氛甚是沉闷,众女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骤然间,一个黑影从屋梁上落了下来,黑影急速旋转,好似一团黑云以极快的速度飘落,但黑云中有一道闪电划过,银光携带着寒气逼向朱岚岫。所有的人都吓得惊声尖叫,却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眼见黑衣人手中的剑就要刺中朱岚岫之时,赵荣妃飞扑过来,挡在了朱岚岫身前。寒光一闪,如泉鲜血从赵荣妃的肩头涌出。那是一个手握长剑的蒙面黑衣人,见行刺失败,他忽地向门外飞去,刹那间已消失无踪。
看到赵荣妃浑身是血,方皇后和其余几位皇妃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大喊抓刺客的,传唤太医的,乱成一团。太医很快来了,几个宫女手忙脚乱的依照太医的吩咐给荣妃上药止血、包扎,惠妃胆子较大,也上前帮忙。方皇后和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都吓得缩在一旁,不敢直视那血淋淋的伤口。朱岚岫也呆呆地站着不动,失魂落魄。
所幸赵荣妃只是被剑刺伤,并无性命之虞。太医用了上好的药材,外敷内服,只需休养几日便可复原。
朱岚岫和杜鹃带了好些补品,到永宁宫中探视赵荣妃。荣妃斜倚在靠垫上,青丝散乱,憔悴不堪。见了朱岚岫,她勉强挤出一缕笑,“公主有心了,还特地来看我”。
朱岚岫的言语情真意切,“荣妃是因我而受伤的,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
荣妃淡淡一笑,“当时我离公主最近,那种情况下也来不及多想,换作是别人,应该也会有这种本能的反应吧”。
“杜鹃,你先出去”,朱岚岫眼睫轻扑,有几点晶莹闪烁,“荣妃,我能否和你单独谈谈?”
荣妃略微诧异,但还是屏退了身旁的宫女。室内只剩荣妃和朱岚岫二人时,荣妃微微笑道:“什么秘密的话,还不能让旁人听了去?”
“荣妃一定知道三国时期曹植的那首《七步诗》吧”,朱岚岫凄凄吟道,“煮豆持作羹,漉豉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荣妃微微变了脸色,转瞬却镇定答曰:“当然知道,只是不知公主为何突然提起了这首《七步诗》?”
朱岚岫洞悉一切的眸光直探入荣妃内心深处,“这首诗饱含悲愤却又无可奈何的兄弟之情,对于姐妹同样适用。如果荣妃不是我的亲姐姐,怎会舍命相救?这是血缘亲情的本能,外人却不会有这样的本能。何况,那天在场的其他人,都不知道我已武功尽失。姐姐却是知道的,如若不然,相信你也不会有这样冒险的举动”。
见荣妃沉默不语,朱岚岫又道:“我的身上和姐姐一样,都有娘亲手烙下的木槿花烙痕,其实当日我因被大雨淋湿在永宁宫内更衣时,姐姐早已经看到了,我却一直蒙在鼓里。这事竹青也是知晓的,所以虽然姐姐不愿意伤害她,最终却仍不得不痛下杀手。昨日在坤宁宫为姐姐包扎伤口时,惠妃亲眼见到,姐姐的后背靠脖颈处,有一朵鲜红的木槿花。”
“原来坤宁宫的刺客,是你们设下的圈套”,荣妃锐利地盯着朱岚岫,“如此说来,你今日来永宁宫,是来捉我去向朱厚熜交差的?”
朱岚岫低叹,“如果是来捉你,我就不会一个人来了”。
荣妃抬眸凝视,眼中泛动着温情的光芒。“我这一生,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我宁愿自己从来不曾来到这个世上”,她笑得短促而凄凉,“我是个私生女,爹娘虽然青梅竹马,外祖父却一心想让娘被选为秀女入宫,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娘为了抗争,不惜未婚先孕。外祖父震怒却无可奈何,只能打消了选秀的念头,但仍不愿成全一对有情人。娘被送到雪梅山庄,也就是你曾去过的断情山庄,在那里悄悄生下了我,然后以收养弃婴的名义,将我寄养在雪梅山庄。那年,娘只有十四岁,这个秘密,在雪梅山庄中仅来福管家一人知道”。
荣妃默默的、静静的、幽幽的瞅着岚岫,又接道:“来福管家很疼我,其他人也都待我很好,在雪梅山庄的那几年,应该是我一生中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时光了,我最喜欢在那片白梅林中嬉戏玩耍,爱极了那些白梅花,微风吹来,雪白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如沐花雨。后来外祖父获罪,全家受到牵连,来福管家带着我颠沛流离,直到爹找到了我们,将我们带入了白槿教。虽然父女团聚,但我的噩梦也从此开始。”
荣妃的语气里揉进了痛楚,“十四岁那年,爹得知宫廷岁选秀女,就想方设法要让我混入秀女当中。凑巧的是,我和爹途径浙江海宁,在一户赵姓人家的家中借宿,赵家长女赵若素被选为秀女,却因不愿入宫投井自尽。她的父母担心获罪,惶恐不已,我爹便与他们达成交易,让我冒名顶替进宫选秀。之后,我如愿获得皇上的宠爱,还未生育便被册封为荣妃。可是,旁人嫉羡的隆宠,于我而言,却是炼狱般的折磨。我喜欢‘若素’这个名字,安之若素。但我如何能够安之若素?恰恰相反,我过的是惊惶失措、寝食不安的日子。为了肩负的使命,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眉儿和竹青对我忠心耿耿,我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她们死去。阎贵妃和德妃被我设计陷害,甚至端妃,也是间接因我而死。还有鬼老大和钦安殿那些无辜的宫女……而最让我痛心的,是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保不住……”她崩溃痛哭,惭愧、悔恨又绝望无奈的泪水纷陈了一脸。
“其实我早该想到荣妃就是罗刹,只是虎毒不食子,我一直不敢相信这个事实,所以判断出现了失误”,朱岚岫心有戚戚焉。她清楚地记得,第一次在山腹石洞中见到白木槿的画像,那笑容有似曾相识之感,后来她在御花园中见到荣妃,她嫣然一笑,如花盛开,撩人绮念,简直就是白木槿再世;在永宁宫避雨时,荣妃说:“你那个顶天立地的夫君,是不会虐待你的。”擎苍,就是顶天立地之意,她早就知道了朱岚岫和向擎苍的故事,只是后来她巧妙地把话说圆了;曾经不惜牺牲孟婆,要置朱岚岫于死地,可当看到了朱岚岫身上的木槿花烙痕,发现她竟是自己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后,荣妃改变了初衷,非但不再加害,反倒处处维护。那晚在乾清宫,当朱岚岫和向擎苍中了销魂散的毒时,是荣妃的一声尖叫惊醒了他们;集安堂内,司马南欲杀朱岚岫灭口,荣妃没有出手相助,才让朱岚岫获得了被惠妃救走逃生的机会。
朱岚岫已经泪眼迷离,可怜的姐姐,她一直在为别人而活,生性清冷高傲,却被迫委身于仇人,忍辱承欢。生下仇人的孩子,又要亲手将自己的骨肉扼杀。生命怎堪承受如此重负?当襁褓中的幼儿毒发身亡时,荣妃撕心裂肺的惨痛是千真万确的。她对皇上极端厌恶愤恨,宁可卧病在床,再也不愿侍寝。可是,命运不容许她消极避世,她不得不强颜欢笑,再度承宠,忍受那无止境的虐待和摧残。惠妃的香肌丸失窃,亦是荣妃所为,因为她再也不肯怀上仇人的孩子了,那样的痛和恨,她已无力经受。
“端妃受尽恩宠,是因为形似娘,又比娘温柔顺从得多。而姐姐冷傲、淡漠,却也多年得皇上欢心,必是神似娘的缘故,皇上从姐姐身上,看到了娘的影子”,当重重迷雾散尽时,朱岚岫的眼前一片清明,寡怜薄幸如嘉靖,其实也有深情的一面,至少对白木槿,此情不移。
“爹告诉我,进宫的主要任务是营救娘,可我连娘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爹骗了我,他万般算计,只为了那本兵书。我这么多年忍辱负重,究竟换来了什么?一切都是那样毫无意义,我已经累了,倦了,再也不想这样活下去了”,荣妃掩住脸,泣不成声,“我知道,娘跳崖自尽,临死前将藏书图献给朱厚熜,是为了求得朱厚熜的安心,保护你,不让你受到怀疑和伤害……娘也绝对不愿看到我们姐妹相残的悲剧发生”。她忽然抬头目注岚岫,紧紧咬着唇,定定地说:“相信我,我会让这一切彻底结束。你去告诉朱熜,让他今夜亥时移驾西苑外的丹场,我会带着我爹去见他,给他一个交待。”
面对姐姐真挚诚恳的眼神和语气,朱岚岫无法说“不”字,她含泪点了点头。
朱岚岫刚离开永宁宫,就被嘉靖派来的人急召至西苑万寿宫。
“听说荣妃为你挡了刺客的那一剑”,嘉靖面无表情,那个刺客是东厂高手假扮,他心知肚明。
朱岚岫俯首,声音沉痛而沙嘎,“荣妃……就是罗刹”。
嘉靖面有厉色,“为什么不将她抓起来?”随即他又盯着朱岚岫,“你的武功呢?听说你武功尽失了,是吗?”
朱岚岫心头一紧,她惶惑着,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避而说道:“荣妃请儿臣转告父皇,请父皇今夜亥时移驾西苑外的丹场,她会带着司马南去见父皇,给父皇一个交待。”
嘉靖皱拢眉头,正准备开口,昌芳前来禀报说,陆指挥使来了。
嘉靖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见到朱岚岫,陆炳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的目光飘忽不定,似乎藏着什么不能言说的秘密。那目光让朱岚岫心乱如麻又心急如焚,擎苍,一定是擎苍出了什么事!
嘉靖看了陆炳一眼,“罗刹的事情,让公主跟你说说吧”。
听说荣妃要在丹场见皇上,陆炳急道:“这一定是圈套,皇上千万不能冒这个险!”
“丹场,我是一定要去的”,嘉靖语气坚决,“叫你来,是让你赶紧调集人手,以防万一”。
“可是……”陆炳还想阻止,但看到嘉靖不容置疑的神情,他把话又咽了回去,领命道:“是,微臣一定布下天罗地网,让他们插翅难飞。”
嘉靖的眼神突然黯了下来,“荣妃,荣妃……”,他重复默念着,声音里渐渐透出苦涩的意味。
第91章 网罗惊破双栖梦
陆炳出了万寿宫后脚步匆匆,朱岚岫追上他时已是气喘不定。“陆大人”,她拦在了他的身前。
陆炳慌忙行礼,“公主……有事吗?”
朱岚岫睁大眼睛看着他,“我想知道,擎苍……他还好吗?”
“他……挺好……挺好的”,陆炳有点儿磕巴。
朱岚岫哀伤地锁起了眉头,“陆大人,不用瞒着我了,你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告诉我,我承受得起”。
陆炳的目光停留在朱岚岫脸上,好半晌才艰难开口:“擎苍他……入狱了。”
朱岚岫只觉得脑子里轰然一响,立即感到天旋地转,她问得有气无力:“入狱?他犯了什么事?”
陆炳沉沉叹气,“他上疏揭露严嵩和严世蕃父子的累累罪行”。
“是为了柳鸣凤的事吗?”朱岚岫心神恍惚,头脑昏晕。
“公主已经知道了?”陆炳一脸的疲态,“擎苍对于严嵩父子的所作所为本就极端不满,柳鸣凤的事情,终于让他忍无可忍了。何况柳鸣凤是为了擎苍才忍辱嫁给严世蕃的,以擎苍的性子,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为了擎苍?”朱岚岫心头震动,她早已觉得蹊跷,柳鸣凤性情刚烈,即便失身于严世蕃,也绝不会甘愿一辈子委身于他。只是不曾想到,此事竟与擎苍有关。
陆炳道出了实情:严世蕃生怕柳鸣凤闹得天翻地覆,早有防备。他派人将桂花抓了起来,桂花经不住毒打,一五一十说出了柳鸣凤一门心思爱着向擎苍,向擎苍却和云锦公主相爱的事实,包括向擎苍在娶严清秋的那天晚上,其实是去与公主相会。严世蕃便以此要挟柳鸣凤,如果她不肯屈从于自己,就将向擎苍和公主的私情透露给皇上。柳鸣凤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为了保住擎苍的性命,她不得不委曲求全。
向擎苍回京城后,桂花上门哭诉,说柳鸣凤在严府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央求向擎苍救柳鸣凤脱离苦海。
“擎苍知道我不愿意和严嵩父子作对,所以自己上疏。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陆炳苦叹,“桂花会有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严世蕃指使的。自己的妻子,一天到晚记挂的却是别的男人,严世蕃怎么咽得下这口气,何况他们父子早已对擎苍怀恨在心,正好借机报复。只是严世蕃不愿对柳鸣凤食言,所以故意设下一个圈套,让擎苍自己往里钻”。
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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