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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圶
    书房成了他的临时卧室。晚餐之后,他一直待在里头,使得莲吟一时之间若有所失地怅然坐于客厅。
    这样也能算是冷战吗?他们连热战都只能算是初起了个头而已,还是他没有兴致与她吵了?这是不是代表放弃?
    陷在沉思中的莲吟并没有发觉书房的门悄声被打开,东方磊倚著门框看她呆坐在客厅的。
    “丹芙睡了吗?”
    “哦,刚入眠。”她吓了一跳,人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好,那我们可以谈了。进来。”他转身返回书房。
    莲吟跟著进去。
    “坐。”
    东方磊半个身子沉在大办公桌之后,抬著下巴示意莲吟坐在沙发上。
    她依言坐下。
    隔著三公尺的距离,依然可以感受到她的美丽与纯真气质,也难怪她的已婚身分无阻于那些有心追求的男人。比起那些年轻人,他的确是有些老,不该占著这朵鲜嫩的花儿。
    在台湾那些时日,经好友的提醒,他找出了一些盲点来思考,必须承认,他把这件事处理得一团糟,太意气用事、太急切,完全不像他东方磊向来行事的准则。
    为什么面对他自己的妻子,他会失去冷静呢?加上凑巧得很,他娶的这名女子也不是寻常女子,所以他们数十天的婚姻生活简直是片战场;要不是有太多的恩爱夫妻来举证,他还道夫妻相处是必然的争执不休。
    她要什么?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是不是缺乏恋爱的过程,才会有这种不愉快的婚姻?他没有浪漫到以为夫妻必得恩爱,可是也不能一见面就战火冲天,他没有精力旺盛到天天面对冷战、热战还能安适过日子──他只要一个平稳的家。
    “我希望下午那位先生对你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莲吟笑了笑:“你不会以为如果我想偷情,会笨到带回家来吧?”对他的怀疑,她可不会偷笑地自以为是“吃醋”的表现。他只当他的所有物遭觊觎而已。可能,她已经很了解他了。
    “在日本待得还习惯吗?”
    “你教育得好,托你的福”
    东方磊有些防备地问:“什么意思?”
    莲吟回道:“将一个人丢到人生地不熟的环境,若想生存,只能尽快地去摸索适应,发挥出最大潜能来让自己融入其中,您相当谙此道。”
    “不要讽刺我。”
    “我有权选择泄怒的方式。”她不驯地应著,然后问他:“你回来做什么?我以为你存心丢下我不管。”
    东方磊烦躁道:“我从未曾丢下你们母女不管,我说过我有事,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必须东奔西走。”
    “是,你是大忙人。那么,让我这样问吧!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日本探望你的妻女呢?”
    “我来带你们回美国,十天后的飞机。”无论如何,他总算是说了些无关吵闹的事。甚幸。
    “不行,我还有两个多月的课程得上。”他以为他是谁呀?上帝?莲吟努力压制自己的脾气,一再告诉自己,她不是进来与他吵架的。
    “我没遇过比你更爱唱反调的人!”他捶桌子叫了声,不明白她这小女人哪来的胆子,总要与他过不去。
    “请你讲理好吗?你一直要操纵我的生活,却又不能好好当一个丈夫,现在又要我当一名不负责任的老师,只为了配合你的脚步?你凭什么以为我必须顺著你?”他根本是全天下最无理取闹的男人!她简直快尖叫了。
    “好,说到重点了!麻烦你指示我,所谓的好丈夫是怎么当才可以?才算称职?请体谅我这粗人生平第一次当人家丈夫,没有经验。”东方磊绕过桌子,直立在她面前,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不可。
    莲吟闭上眼睛,为这可笑的问话哀鸣不已,这要她怎么说?好丈夫?
    “不要与我吵,好吗?我是希望你回来的,天天数著日子等你,可是你这样与我争执,我又希望你不曾回来,让我继续数日子下去算了。”
    可以算是退了好大一步了。生平不与人结怨的她,这些日子的行为足以用尽一生了。
    “我也不是回来与你吵的。”他蹲下来,忍不住伸手拂著她耳后的秀发。
    情势渐渐逆转,而他们都珍惜这种不争吵的平和时刻,几乎想不言不语地互看到永远,生怕打破了这沉默,又是一串教人疲惫,却又了无建树的吵闹。
    他们累了,不在行的事还是少做的好。
    “其实──”东方磊坐在她身边:“我要带你去美国,并不是自私地要你配合我,更不是要剥夺你的生活,而是,我们是夫妻,夫妻当然要生活在一起,让你独自在日本生活十来天,是我的错。”而且,重要的是,这次离开日本,回美国打点徒弟的事,恐怕非得两、三个月不可,他不愿再撇下妻女了。只是,这种“肉麻”话打死他,他也不会说出口。
    能这样平心静气地对谈真好。莲吟低声道:“夫妻当然得生活在一起,但是,我必须贯彻这三个月的教学,我尊重你的工作,也请你给我工作上的支持与尊重。如果你真的有事得先回美国,我不会有异议,待这边工作结束了,我也会回去。”
    “我收了一个徒弟。”
    不知为什么,他想告诉她这些最近发生的事。她是他的家人、他的妻,应该从分享来建立新关系。
    莲吟有些惊喜地看他,他居然会告诉她这些私事?
    “那他一定很优秀了,才能蒙你看中。”
    “世代交替是必然的事,而且,我也老了──”
    “你才不老!”她急切地反驳他。
    东方磊笑了,揉了揉她的秀发:“总要找一个藉口来退休啊,我这一生花太多时间在那些事上头,该为自己留点时间了。”
    谈著谈著,莲吟螓首渐渐往他的宽肩靠去,听著他平稳的心跳与低沉的语调。听他说著他那群生死之交兼狗肉朋友好幻想的脑袋一一幻化出那些传奇人物的面貌,觉得有趣极了
    不吵架,真好。
    东方磊,你想知道什么是好丈夫吗?现在这模样就是我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好丈夫了!
    莲吟在心中偷偷地给了丈夫一百分,缓缓入眠会周公去了。她能期待真正的爱情吗?也许,也许。
    情况奇迹似的好转了,自从前夜由争执到和平共处,他们这对新婚夫妻正小心翼翼并且努力地找寻共处的方式。
    不见得非要立即有爱情不可,他们可以慢慢来,至少,莲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如何能要求一个不懂爱的人付出呢?他们可以先习惯对方、信任对方,如果上天眷顾的话,也许爱情的种子会撒入他的心田生长茁壮,即时,她的爱情将能实现。
    爱上他,是件很容易的事,真的。
    独特的冷凝气势,疏离于人群之外,带著冷冷的不屑与伺机而动的危险,在黑暗中散发独特傲然的气息。
    先是教人怕、教人迷惑,再则深深吸引,进而任一颗心交付失守。
    也许,她爱上他已经很久很久了,但只敢当成梦幻中的传奇人物。而近些日子以来的接触相处,只不过使他更加人性化,显得有血有肉,成为了一个“人”而不再是幻影。
    她理应感到幸运才是,他近四十年的生涯中,不曾与女人有什么恩怨纠缠,她才是真正第一个进驻他生命中的女子;虽然未来的路仍有待开拓,她仍甘之如饴。
    原本每天下课,都是她带女儿慢慢走回家,自从他回来后就不同了,他会开车来接她们母女;很接近真正“家”的模样了。也为了再过数日,他得先回美国,他们便一直努力地和平过日,小心不让口角出现。
    吵架这玩意儿不仅了无建树,更是耗费精力,一点都不好玩!她衷心希望将来永远不必再与人吵了,尤其是与他──她心所锺的男人。
    小丹芙拉了拉她的手,引她回神,很习惯母亲神游太虚的情况:“妈妈,我可不可以先随爹地回美国?”她当然也知道父亲将在七日后返美。
    “咦?为什么?”她一直以为女儿在日本过得很快乐。反正同样都要上学,应该没差的。
    小丹芙摇头:“这边的老师只会一再叫人背诵,记考试重点,一切为了应付考试,而不是为了教授活用知识,我不喜欢。”
    日本的初级教育的确比较死板,莲吟想了会,问:“你对爹地提过了吗?”
    “没有,我想先问你的意见。”对小丹芙而言,新父亲虽然很处得来,但感情毕竟没有共处七年的母亲深厚,这种事当然要先与母亲商量了。
    莲吟点头,又问:“你一向都没有与妈妈分开过一个月以上,与爹地回美国会不会不适应?”
    丹芙扬著眉毛──承自她爹的习惯,看来坏坏的。
    “是妈妈会怕单独一人吧?”
    “小表头,我才不会。”她轻轻敲了女儿一下,搂女儿入怀:“也好,换你爹地来照顾你,让你体会他的生活,你将来的视野会更开阔。”不过,也要东方磊不觉累赘才行。
    “妈,你们真的会生活一辈子吧?”小丹芙悄声问她。看样子,她最担心的是这件事。
    “当然,如果可能,我还想替你添个妹妹呢!”如果,他们能相爱
    “爹地来了。”丹芙看到远远驶来的黑色轿车,拉著她衣袖说著。
    莲吟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整了整衣裳,希望自己是在最好的状态下与他相见。这种恋爱才有的紧张心情,在每次见到他时都会浮现;就不知,在他眼中,她是否是最美好的一名女子?
    她的局促神情落入车内的东方磊眼中,他打开车门:“上车吧,两位淑女。”
    莲吟悄悄望了他一眼,被他带笑的眼神吓得将头垂得更低,痛恨自己蠢成这般,不争气的红晕涨上双颊,给人当笑话看了;像个十七八岁思春的小呆女。
    “娃娃想上哪儿吃饭?”
    “吃美国式的‘饭’好吗?”丹芙问著。
    “小家伙想家了。”他手伸向后座拍了拍女儿的小脸,伸回来时,轻轻抚过莲吟的秀发,低沉道:“吃牛排好吗?孩子的妈。”
    这种亲昵的称呼,一时之间扫光了她的自怨自怜,再度升上的红潮来自羞赧欣喜,连忙道:“好啊,好久没吃了。”
    他笑道:“虽然有日本血统,但对日本料理总是吃不惯,看来咱们一家三口的口味是很一致的。”车子驶向市区而去。
    莲吟衷心希望这种愉悦的气氛是她未来婚姻生活的写照,再也不要有冷言相向的时刻。悄悄偷看他的侧面,在心中描绘他分明立体的线条,不免益加心折了几分。
    如果他愿意,他就能当一个最完美的情人与丈夫,即使他再三声明他不懂好丈夫的当法。
    到了一家美式餐厅用午餐。
    丹芙趁机向东方磊说明自己想回美国念书的事。
    东方磊讶异得扬起眉毛。
    “‘你’想回去?”
    不能怪他会吃惊,因为他这个内向少言的小女儿外表怎么看都是须要父母抱在怀中保护的娇儿,怎么可能会有独立的思想去替自己决定这等“大事”呢?
    莲吟看出了他的疑问:“也许你很难相信,我一直让丹芙去试著掌握她的人生。我们为人父母的,只是从旁辅助指导而已。”实因小丹芙的智力与成熟度比同年孩子高出许多,太传统的教法反而会造成压抑与破坏,尤其丹芙又较内向,若没训练她自主,恐怕会产生惯性的依赖,久了,反倒对她不好,也枉费了她天生的好资质。
    “这是典型的美式作风吗?”东方磊有趣地问她。
    “美式方法太放纵,东方式又太死板、太权威。我尽量取出各门各派的优点来教育女儿。”她的专长在研究遗传学,当然也涉猎过世界各地区的民族性与教育模式,给了她后来用以教育女儿的得心应手。
    她一直觉得将女儿带得很好。这是东方磊绝对无法挑剔她的地方。
    东方磊点头笑了,为她的防备表情感到好笑。
    “我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别担心我会批评。你是这方面的专家,我岂敢有所质疑?丹芙是个聪颖的孩子,虽失了几分稚气天真,但乖巧独立得令人放心。也好,让她跟著我一段时日,身为父亲的我,也该教育她一些事情了。她也得学著当一个东方磊的女儿!”
    他这么说,莲吟反而担心了:“你不会带她去太危险的地方吧?”
    “你得学著相信我。”他望着她。
    她点头,回应道:“我是该相信你,对不起,请原谅我的小心眼,只因为我不曾让女儿离开身边一段时日过。”
    “没有枪林弹雨的画面,请放心。”他伸出一只手保证,表情谨慎得极夸张,像在逗她。
    莲吟被逗笑了,皱皱鼻子:“看来我只能相信你了。”
    “似乎是。”
    “希望我回美国时不会看到一个女蓝波。”
    他摇头:“我也希望不会。”
    “那,看到一个女超人好不好?”丹芙天真地介入他们谈话,以为要去见什么人。
    她的话令双亲笑成一团,都伸出双手摸向她的头,惹得丹芙低声抗议,直要挽救自己的长发。
    不过,一家三口和悦的气氛很快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几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向他们这方走来。其中一名矮胖且秃头的男子故作热络地开口招呼:“哟,这不是全美十大名律师之一的东方磊先生吗?久仰久仰。”
    东方磊原本温和放松的面孔霎时换上一张冷然不群的表情,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皮笑肉不笑地起身:“久违了,中森先生。”
    中森根健伸出五短的肥手指,上头闪闪发亮著七只大钻戒,连笑出的金牙也金光闪闪。绿豆小眼笑眯得几乎见不到缝:“你人来日本怎么不与小弟联络呢?基于你替我们大和民族在美国扬眉吐气的理由,无论如何小弟都要盛情款待您才是呀!”
    “不用麻烦了。”东方磊平平地虚应。
    “这两位是嫂夫人与令媛吧!真是集美丽与灵秀于一身!”中森根健谤本无视东方磊的排斥,迳自热络地死缠不休,脸上的肥肉一抖一抖的,甚是讨厌。
    见东方磊脸上出现不耐,他连忙又道:“东方先生,关于上回小弟与你谈的事──”
    “我没兴趣接。目前我正在休假中。”东方磊拉起妻子、牵著女儿:“对不起,我们先走了。”将钱丢在桌上。
    中森根健望着他们的背影,扬声道:“希望你好好考虑,否则要是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可别怪老天不眷顾了。”语气中所含的威胁一点也不隐藏。
    东方磊懒得回头,直直走出餐厅。
    收起涎笑,中森根健的面孔转为阴沉的算计。
    “拽什么?也不过是个律师!傍钱赚还要看他脸色,真***不知好歹!”
    “老板,要不要给他一点教训?”一旁的小喽罗问著,已在摩拳擦掌。
    “先去查他的落脚处,还有他妻女常出没的地方,既然他人在日本,还怕他逃走吗?我先回去请示矶先生,再见机行事。”中森根健焙缓计量著。
    要弄垮冈田机构,非要有东方磊来打官司不可!那小子拽虽拽,但甚有实力,放眼日本无人可及。就先任他张狂吧!等事成之后,看他怎么出这一口气!中森根健冷酷地笑了。
    几乎已成为默契,晚餐过后,待小丹芙上床,剩余的时间便是他们夫妻谈话的时刻。
    莲吟泡了两杯牛奶来到书房。
    贝他面对窗外沉思,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转身出去,给他安静的空间,还是坐在一边等他转过身?
    不过,没让她思考的机会,东方磊早已察觉她的到来。
    “牛奶?”他皱眉地问。
    莲吟嗤笑出声:“你女儿也是这种语调与表情。”
    他也笑了,将一包红茶包放入他的杯子中。按熄了手上的烟。他有烟瘾,但绝不让人抽二手烟。
    “我必须先向你道歉,可能你会被卷入我的事情中,这并不是我所乐见的。”虽然在他而言不是大事,但对单纯的莲吟母女而言,总是复杂且危险了些。
    “我不介意,当了你的妻子,老早有心理准备,即使你不是‘死神’,只是一名律师,职业所带来的危险仍是无法避免的。你以为我会抱怨连连吗?”好笑地问他,看来他当真是这么想她的。
    “你够胆识,不知是天真,还是看破生死。”他将她的肩揽靠在自己肩头:“看来纯度假的美梦没了,接下来这几天仍是得忙。”
    她调皮地问他:“这样算不算是回馈祖国?”
    “算吧!”他叹息。
    一直以来,他从不与人谈工作、谈心中的想法,如今居然能与一个小他十四岁的女子侃侃而谈,也不会有任何防备,想来也真的是奇迹了。是命运的奇特,还是婚姻本身有著魔法?他不明白,但已渐渐习惯了这样平淡的居家生活,也渐渐爱上了这样的日子。
    也许是老了,也许是心境上的渴求不同。在失去亲人二十年后,再度拥有一个家,感觉是特别的;他的妻、他的骄儿。这样的和谐情况让他不愿再有所转变。
    不管基于什么理由,她坚持不同床,那就随她吧!他得珍惜目前和平的情况,反正他也不是纵欲无度的男子,如果他要一个家,就得克制自己,再难也必须。
    但,她的发香、她的体香,他们曾有的缠绵回忆总在他想当君子时如潮水般的涌来,燃起他的蠢动──要当圣人恐怕有点难。
    而他更是疑惑自己为何就是对她难以把持?老实说她是美丽可爱,却不足以称为倾国倾城,比她更美更有风情的女人他见过,更不乏对他主动示好的,但他却可以置之不理。
    独独对她──对这个他准备共度一生的女子无力自制,才会在每回吵架中气急败坏,完全没有风度。
    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女子上床是很没意思的事,如果他不能诱拐到她情欲大发,就乾脆熄了对她的欲火吧!
    他的妻子是一个单纯的傻瓜。也许最初的动机是自私与好奇,再加上感恩,但让一个处女去承受十月怀胎之苦与生产过程,真要有所惩罚,她也算被“天谴”过了。在好友孟冠人一番解说下,他实在不该再死抓著“受害”的身分去对她翻惩戒,他没那么小心眼,加上小丹芙博得他全心的父爱,他更是不能一方面指责莲吟偷他的种;一方面又爱死了女儿──不过,之前他一直在这么做就是了。
    那一次的鱼水之欢恐怕是吓坏了她,因为那是她的第一次。如果说她后来死命拒绝他是有原因的,也许他该自省自己是否技术太烂?但她的确是有得到快乐呀!难道她的反应与众不同?不能以常理推断?
    在他近四十年的岁月之中,看多了没有爱也能有性的男女,加上他自己与人上床也不谈情,上床对他而言只须快乐便可!实在很难理解她的拒绝。他真的不明白。
    低头看着她静静靠在他肩上,半合的双眼落在他手指上,似睡似清醒,可爱如一只慵懒的猫。
    “我那夜表现得可以吗?”他忍不住问。
    莲吟差点惊跳起来,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脸蛋瞬间烫得足以煎蛋。
    “你怎么问这种”她结巴了。
    “我希望不是因为我的技术不佳使你惧怕性爱。”不能因为话题私密而不谈,如果问题果真出于此,仍是要设法解决。
    “不是的。”她很快地否认:“即使没有其他人可以拿来比较,我仍认为你是最好的。只是我不习惯永远不会习惯没有爱的性。你可以笑我天真,但我会一直这么坚持下去。”
    他深思地问她:“你期待我的爱吗?”
    她老实地点头。
    “你爱我吗?”他又问。
    问得漫不经心,一颗心却为著即将来的答案而忐忑期待著。他是在紧张吗?怎么可能?
    莲吟犹豫著该不该坦白,吞吐之间,却给他当成了她不爱他,却又不忍伤他心地说不。
    东方磊自嘲地笑了:“不勉强,我们对爱都太陌生。如果我不能付出,又哪能祈求你的给予?放心,我不在乎的。”才怪,他在乎毙了。
    直起身子,走到窗前。
    “你去睡吧,我也该休息了。”心情没来由地升起浮躁,既不能狠狠吻住她,只好放她走出视线,眼不见为净了。
    老天,他自己怎么了?怎么会任一个小女人弄得他颠颠倒倒?
    莲吟走到他身后,鼓起勇气道:“我是爱你的,真的。”
    他倏地转身,不明她是否说真的,还是
    “你”她退了一步,又一步:“真的。虽然很傻,但真心的归处连我也不能制止──我去睡了。”
    转身想要逃开他的视线,这种告白,令她羞赧,却也如释重负。说了,像脱出了八年来的枷锁,再无羁绊,只是在他的错愕中有些难堪罢了。
    在她手沾上门把时,身后一只大掌伸出盖住她放在门把上的手,另一只手有力地勾住她的柳腰,让她讶异得低喘一声,侧著颈子看向身后的他。
    两具身子的紧贴燃起了身体中战栗的灼热在小肮中奔窜。
    忘不了那夜狂热的人,岂只有他?
    “我我要回房了!”她羞赧不休地慌道。
    “你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不曾对你善待的男人呢?”他气息吐纳在她颈侧。感觉到她的颤抖,更搂紧了些。
    “我不知道。”她软弱的身子无力贴在他怀中,眼中带著遥想。对这种亲密不会感到不自在,甚至可以说是爱极了,一种安心依靠的感觉很好。
    “你宁愿不爱上我?”
    “是的,如果我能选择的话。”
    “谢谢你。”他深深地低喃,嘴唇印在她耳后,迳自感受自身的喜悦。
    在这种奇特的一刻,他不得不承认,他对爱,一直是渴望的,有人爱他,是件奇异的事,他会为此深深感激。
    他的妻子爱他!
    身为丈夫,再有何求?
    莲吟低喘着,辛苦压抑自身不当的需求。不是现在,她不能没有爱而性
    “我以为我原以为你会藉此嘲笑我。”悄悄地挣扎,想不著痕迹地远离他唇舌的进攻。
    但显然没用。他是有意挑逗她吗?
    “我不会去嘲笑一分真爱。尤其它来自我的妻,倍加珍贵。”
    他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此刻心理、生理涌上的激越情潮却泛滥得让他无力自制──也不愿自制。
    或可归类为勃发的欲望,或可称为新生的感情,她在他心目中已不单单只是一名妻子或床伴了;似乎多了些什么无法解释的东西,让他对她产生了疼惜
    妻子,是娶来呵疼的──这句话是谁曾对他说过的?为何此时蹦上他心头,如此让他苟同?
    对!是沈括宇那老小子。当时他的反应是什么?放口大笑?也许吧!不过此时,他不得不承认沈拓宇还是说对了。妻子是娶来呵疼的──如果他有一名可爱的妻子的话。
    他不想放开她,数日来禁欲已太久,加上此刻情境更引发出波涛汹涌的热情。
    也许有些卑鄙与趁人之危,但他不在乎,见她力图清醒的模样,连忙增加攻势,火热地包裹住她的身子与所有感官知觉。
    今晚,他是要定她了。
    弯身抱起她,直直走入书房内的小客房,以笑容与吻蛊惑了她。
    今夜的东京,星光满天,是个美丽旖旎的夏夜
    清晨五点,曙色正起。
    从他的怀中醒来,是个奇特的经验。睁著眼眸看向天花板,沉思于上头的几何图形中。
    在他强壮坚实的怀中找到舒适的地点安置自己不是难事,何况她也不愿因大力移动而惊醒他。由他沉稳绵长的鼻息中可知他正熟睡著。那种男性的气息,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肉体的喜悦激情,原来是这般致命!不管她曾有怎样的想法理念,也敌不过他温存的挑逗。
    是爱吧?爱情使得肉体轻易臣服。这种软弱,注定了她必是先投降的那一个,无怨地投身于那种燃烧的炽烈中。那种运动对她而言,仍是新奇且刺激;每一次不同的狂欢引得她益加投入,沉迷不已,才会轻易让他进占成功。
    总会有一些遗憾的。他可以在不爱她的情况下与她上床,想来便有些悲伤,可是却也有矛盾的喜悦,她所爱的男人迷恋著她的身子,对她渐露温存,而不是上回那般为上床而上床。如此算来,他进步得很快。
    就像冈田樱子警告过她的。若坚持丈夫不爱她就别碰她,这种条件对男人而言是苛刻的,也是最笨的法子。中国民间故事中,大禹治水以疏导方式而成功,反观他的父亲鲧因围堵而失败──虽然举例得有点奇怪,却又有其共通点。
    身为一个遗传学的专家,对于雄性与雌性的异同她也是有研究过的。
    男性最悲哀的一点是自青春期之后,不管他爱不爱,都必须有生理上的发泄;不能称他们为好色、攻击性强,实因动物本能非他们所可以自制的。
    既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无可奈何。
    女性则相反,未曾尝过肉体交欢,不能体会情潮激荡,便少有性欲。即使体会了个中美好,若没有遇到擅调情的男子,也不会轻易动念;何况女人重情境、重爱情,与男人大大不同。
    这一点上头,男人是注定吃亏的。
    对感情是必须坚持没错,但渴求感情的方法已不适合一再高不可攀,等男人奉上真心来换取。
    也许她不懂男女追求法则,但在她所能及的知识领域中,她可以用更聪明的方式来取得丈夫的爱。
    肉体不该用以勒索感情,何况他们是夫妻,在跨过了那道界限,已没有坚持不从的道理;而且,她爱他。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让她体会出了很多事;学著去爱人,学著去付出,学著退一步。
    在夫妻相处哲学中,争一时意气,只会让不甚坚固的情感加速崩盘,并且无法协商出可行的方法来互相融和。
    既然认定了婚姻是长久的事业,那么,不管当初基于什么现实理由强行结合,日后,才是生活的开始。也许一开始的艰辛,会使日子容易过得多。经历山盟海誓的爱侣最后一拍两散的例子,不胜枚举。
    她不该再耿耿于最初的理由。要他的爱,就去争取,一再怨怼逃避,等男人哪天顿悟来匍匐裙下的心态早已过时,也太矜持了。
    对于婚姻,她待思考的事还很多,毕竟已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事了,不能事事以自我为中心。数十日来的思念还不够她觉悟吗?她该以更客观的心去看待才是。
    只是,这样事事与他配合,久了,他当成理所当然,依然无法对她产生爱情,那怎么办?如何能让他对她动情呢?
    这便是她最大的难题了,费解得令她泄气。也许她真的不够美丽,唉
    “为什么叹气?”他初睡醒的嗓音低哑得叫人酥了骨头。
    “你醒了?我吵醒你了吗?”她下意识将被子拉到下巴,贴着他身子的肌肤开始感到热。
    “你是不是后悔了?”他翻身压住她,认真且严肃地问著。
    他们的友好关系毕竟尚薄弱,所以他极小心。
    她摇头。
    “只是不明白,与我上床,是因为你是夫、我是妻吗?”
    他不甚明白地反问她:“为什么你总要把一个问题弄得万般复杂?我要你,当然因为你是我合法的妻。但‘妻子’只是一个死板的通用词,‘你’才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我与你上床,而你是我的妻,有何不同?”
    这精明的家伙一遇到有关感情的事即成一名白痴。她不知道该说丈夫粗枝大叶,还是自己太无聊神经质?
    她在他身下移动著,想避开他的体重,不料却引得他粗喘不休,看她的眼神又成了深得近黑的颜色。她当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在他又开始上下其手时,她忙问:“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你会想要我吗?一个不叫东方太太的古泉莲吟?”
    “虽然我觉得你的问题很无聊,但我可以告诉你,这种时刻,我被一个叫古泉莲吟的小女子撩拨得无力自制,已不能管她是不是我的妻子了。”他呻吟地吻她:“但,幸好你是我的妻。”
    “为什么?”她渐渐失魂
    “我从未碰过良家妇女,尤其像你这般单纯的丫头。如果你不是,我是死也不会碰的。”
    这是他的原则,可以称为是君子的行为。莲吟在昏昏沉沉中,告诉自己,以后不会再问这种问题了;她是他的妻,她也是古泉莲吟,永远不相冲突,也不必再刻意去做二分法了。
    愉悦的心头浮上一层笃定。
    东方磊也许不会爱上古泉莲吟,但东方磊一定会对他的妻子无限疼爱;那是因著一种占有与负责任衍生的情感。而责任,则较容易转化成爱。
    她可得好好计量才是。
    先当东方太太,再来引诱他爱上古泉莲吟!败棒的归纳,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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