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庭眼神猝然亮起来:“什么?”
梁执生抿了抿唇:“……他再也不过生辰了。”
这话真的没头又没尾,梁执生看到的时候甚至没能反应过来信里的“他”指的是谁,可话音未落,他就看到霍长庭眼瞳一缩,随即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公子!公子!!平心静气,万万不可如此激动。”梁执生忙扑上去给他顺气,霍长庭疼得想蜷缩起自己的身子,可太疼也太虚弱了,他无力支撑自己的手脚,只能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抽搐、抖动,到最后一口鲜血涌出,濡湿了枕头。
“公子!!!”梁执生又怕又急,连忙给他施针,可刚扎下去第一针,就发现那枕头上的血色晕染开来,像是一盏盛放的红莲花,刺目又惊心动魄。
霍长庭哭了。
失去了身份时、九死一生地活下来时他都没有哭,可在这样一句几乎可以算是没有什么语气的话面前,霍长庭泪如雨下,情不能已。
那一刻梁执生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但也无暇去问,只能听见他恍惚地念叨着:“他不会原谅我了。”
“他再也、再也不会原谅我了,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
那些钝痛如影随形,直到后来他慢慢恢复好了身子,梁执生才从他那里明白了所有的语焉不详和情难自禁。
梁执生和他藏身在潜峒关外的山岭中,养伤的日子悠闲无事,霍长庭在木屋里躺着养伤,梁执生就在外面给他摘脆甜的果子,两个人一躺一坐,梁执生一边打磨他捕鱼的叉子,一边听霍长庭讲“自己和那个人”的故事。
梁执生听说,霍长庭十一岁那年和岳玄林一起从淮安把顾长思领回来,夜幕之下,断壁残垣伫立在熊熊烈火中,年仅九岁的顾长思自己拽住了自己的袖口,一旁的祈安抱着他低低啜泣,都是那样的年纪小,可顾长思从那个时候就懂得不哭,有着倔强的一双眼睛,他那时就想起不倒的胡杨树,坚毅的、顽强的、挺立的。
梁执生听说,岳玄林为了顾长思的事前前后后去和宋启迎说过好几次,霍长庭当时不懂那些事,就被留下来在玄门里陪着顾长思,他那个时候才知道这个小家伙还会哭泣,但只会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明明他都在身边,顾长思却也不去向他诉说、向他索求依靠,或许是因为短短一夕之间无依无靠,所以顾长思不再尝试,只抓着自己。
梁执生听说,霍长庭几乎用尽浑身解数,才把顾长思从一个封闭、内敛、警惕、草木皆兵的性格里抢出来,其实自己也不是个多开朗的人,但为了顾长思,自己先学会了如何开解、如何与这个对他并不公平的世界和解,然后才去感化顾长思,所以,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拯救了顾长思,还是顾长思反过来拯救了他自己。
“然后……就好多好多年过去了。”霍长庭抓着果子,因为只顾着说话,那些果肉都微微泛黄,“我本来想好了,等他及冠了,我就去找师父求求,看能不能给我们俩凑一对儿,如果不能,那就不要将我们指婚于旁人,我答应过他,我会陪着他,他无依无靠,但是有我,所以他以后一定有依有靠。”
他顿了顿:“我食言了,我如他父王、母妃、祖父、叔叔一样,将他变成至亲至爱之人,又将他孤身一人抛下了。”
雪亮的鱼叉打磨好,梁执生才闷出一句:“这不怪你。”
霍长庭苦涩地垂下眼:“我不敢想象他的模样,或许我……愧对他的心酸和苦涩。之前师父讲,此情妄佞,不可久留。是我偏要留下,任由它生了根发了芽,可那后果却只留给他一个人了。”
“那就一定要回去,从尸山血海里爬回去,从面目全非中爬回去。”梁执生重重将鱼叉插.进土地,“只是若有文帝遗诏你才好归去,但有,对世子殿下来说可不是个好事。”
“我不会伤害他,我自有办法。让我堂堂正正地回去,做我想做的所有事。”
那时候的霍长庭丝毫不知,原来所谓人生坎坷,根本不止嘉定之役的生死一线,他的回京之路也早就没有那么平顺。
等他修养好身体潜入狼族王陵,等待他的不是文帝遗诏,而是无数的陷阱机关。
那里阴冷、潮湿,常年封死的陵墓中气味难闻、令人作呕,下面不能贸然点燃火把,于是只能摸索着一点一点前进,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一无所获。霍长庭到了墓穴深处,发现根本没有外来者的痕迹,更遑论什么大魏遗诏,心底一沉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变故就在他好不容易钻出去的那一刻陡然发生。
他在掀开草皮的那一刻,看到了哥舒骨誓阴森的目光,有那么一个瞬间,仿佛他又回到了那人间炼狱般的狼族囚牢,哥舒骨誓也是这样拿着烙铁,逼着他说出潜峒关的秘密。
他还来不及反应。
一旁的狼族兵举起一颗硕大的石头,对着他就狠狠拍了下去——
——嗡!!!
昭兴十二年八月十四,狼族王陵,霍长庭被哥舒骨誓擒住,被喂浮生蛊,前尘尽忘。
昭兴十七年三月廿九,大魏玄门,霍长庭时隔近五年之久,终于睁开了那双恢复记忆的眼睛。
外面,晨光大作。
他坐在玄门的地牢里,冷汗濡湿了他的后背,手腕因为疼痛挣扎而留下一道道殷红的痕迹,可那里不同,心,心脏才是最疼的。
第1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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