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折挂断了通讯。
    他继续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但小十五以前说过：继续走下去总不会错。”
    “总不会错。”
    沈往想跟过去，但眼前的白雾突然凝聚，浓厚的白雾遮挡住他的视线，几乎要伸手不见五指，他勉强从这片雾里穿过，眼前早已没有了人。
    不管是现在的周向折还是三年前的周向折都不在。
    “真是怪了。”沈往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呢喃，“s级污染物就这么可怕吗？只是泄露出来的些微污染就足够让我的画作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
    “再怎么说这画都是我制造出来的，我竟然没有一点控制权。”
    这种浓度的白雾迷路实在是太正常，沈往已经不知道自己走到什么地方去，反正随心随便走，等再见到人影的时候他已经走了接近半个小时。
    迷雾中是影影绰绰的人影，它们齐齐站在前面围成长长的人墙，每个人都在义愤填膺的举着手怒吼。
    “你们在说什么？！鹿神才不是污染物！”
    “鹿神是伟大的神！鹿神什么都没有做错！你们怎么可以冤枉好人！”
    “就算鹿神是污染物，鹿神为了我们付出了那么多！救了那么多的人！你们防污染中心就会欺负好人！”
    “滚出去！你们滚出南城！”
    “鹿神保护了我们，现在就靠我们来保护鹿神了！”
    沈往避开暴动的人群从某个方向往里面看，只见那里有一片空地，空地中央站着他熟悉的人，因为距离太远所以只能看到他是黑发，嗯，是三年前的周向折。
    周向折没有理会愤怒的民众，他平静的站在原地，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马赛克雕像。
    “控制一座城，控制城内所有的人，这样你就满足了？”
    “对防污染中心来说只是一城普通人而已，只要能遏制住污染扩散，就算是把他们一起杀掉也没关系。”
    “等你的信徒全部死光，你也就没有躲避的余地了。”
    沈往是第一次听到周向折说这样的话，灭掉一整个城市的人来消灭【鹿神】这样的话不像是他能说出口的。
    但是……
    他的声音轻描淡写，偏冷的腔调把这些话说的极其平淡，但就是这种清淡的语气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威胁感，越是以普通的语气说出威胁的话，便越能让人感觉到寒意，任谁来都会觉得他说的话都万分真实。
    甚至觉得防污染中心已经对雨棠南城进行重点爆破了。
    于是在下一瞬间，金色的丝线从地面瞬间穿透周向折的腿部，周向折单膝跪地支撑身体，但有更多的金线从地面里钻出来，它们争先恐后的往他的身体里钻，周向折咳出一口鲜红的血来。
    他就这么忍着，忍到那些线全部钻进去，黑色的瞳孔里一点点流入金色，也就是在这时，周向折猛地抬起头来。
    “小十五！”
    黑色的庞大的如同影子一般的物质从周向折的身体里溢出来，它们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无形体的可怖怪物，怪物拥有尖利的牙齿和巨大的弯角，如同童话故事中的恶魔。
    这只‘恶魔’自空中落下，一口将周向折吞入腹中。
    沈往下意识退后一步，如果不是那和黑球相似的外貌，沈往甚至无法把这个庞大的东西和周向折的小黑球联系在一起。
    在黑球吞噬掉周向折的瞬间，它整个身体都剧烈的颤抖着，周围还在暴动的人突兀的静止了，所有人都以一种奇怪的姿态注视着周向折。
    在最后一刻，黑球将周向折吐了出去，它落在地上，逐渐沉入地里，但被吐出来的周向折也不好受。
    他的瞳仁里的金色越来越多，他呕出了更多的血。
    沈往站在周向折面前，他看着这个痛苦万分的人，心脏涌上一点隐痛。
    在周向折的人生经历里，杀死s级污染物【鹿神】是他最光辉的战绩，无数人都为此崇拜他敬仰他，但如果站在这里就会发现，吞噬掉鹿神的他到底有多痛苦。
    强忍着无法消化的不适，全身都因为【鹿神】的污染被灼伤，能够清晰的感知到【鹿神】正在改变他的身体，将他的污染度拔高。
    “非得这样才行吗？”沈往小声呢喃。
    周向折抬起头来，他看向前方，如同跨越时空看到了站在他面前的沈往。
    他嘴角含着血，眼睛里是黑金交杂的破碎颜色，沈往看到他的眼里有泪，也不知道这泪到底是因为痛苦还是其他。
    但就在这时，他含着泪笑了。
    沈往微微睁大眼睛。
    沈往是个非常敏感的人，他能够很轻易的判断出一个人的状态来，在哪一刻他真实的感觉到了周向折笑容里的快意。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
    这是一个让人惊恐的事实。
    所有人都说周向折是个奇迹的异变者，他的污染度已经超过80%却从来没有出现精神异常，可是谁都没有发现，其实精神异常早就出现了，它是强烈的自毁欲，是下意识的自我献祭。
    但是，‘舍己为人’是个如此美好的利他品质，周向折聪明的将欲望替换成这个方向，便真的没有人发现。
    所有人都觉得周向折是一个太好太好的人，他是圣父是保护神，是每个人都可以依靠的存在。
    如此可笑，除了他自己，竟然真的没有人发现这一点！
    轰的一声，如同雷声也如同钟声，面前的白雾在散开，眼前笑着的人也破碎消失，沈往转头看向旁边，巨大的黑球吃掉了所有白雾，尖利的牙齿闪着光，原本被沈往称作可爱的小尾巴也变成粗壮的一条盘在身上，它黑色的眼睛里满是凶光。
    周向折站在它旁边，看到沈往的时候眼里闪过担心。
    “沈往！”周向折跑过来，“没事吧？”
    沈往看着他，许久之后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还没等周向折疑惑沈往攥起拳头来一拳砸在周向折的腹部。
    他没有留情，周向折直接退后两步，他捂着被砸的地方有些茫然。
    “疼吗？”沈往问他。
    周向折皱眉看着沈往，许久之后才摇摇头，“还好？”
    于是沈往走过去又给了他一拳。
    “疼吗？”
    周向折从沈往的情绪里感知到了什么，他伸手握住沈往攥起来的拳头，然后把他的手小心的抵在自己的胸口。
    “……疼，很疼。”
    “记住这份疼。”沈往注视着他的眼睛，“以后要是遇到比这更疼的事情，就避开它，不要再受比这更疼的疼，知道吗？”
    精神异常能改变吗？
    s区人满为患，到处都是发疯的异变者，就算是中央城内都有精神异常的异变者闹事。
    但是，他不愿意周向折继续受这个罪。
    如同小时候，小十五总是可以把小七被抢走的东西要回来，哪怕是一颗糖一个水杯。
    所以现在，哪怕是精神异常，他也要给他掰回来。
    第45章 星河永存10
    周向折很早就知道自己有问题。
    防污染中心对所有出现精神异常的异变者做出过统计, 几乎所有的异变者在出现精神问题后都会发现不对，但同时他们都会选择隐藏这种精神异常，这并非主观意愿, 而是病理导致。
    只有部分异变者在察觉到自己的病症后可以自行介入端正行为, 大多数都会任由极端情绪发泄。
    周向折也是那个发现后从不声张，还将其悄悄隐藏起来的人，但他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甚至将他的名声往上提高了一个档次。
    这其实对周向折来说是一个相当矛盾的点。
    他有自我牺牲的念头，甚至会下意识选择这些行为, 但实际上他可能本性上并不倾向于这么做。
    s区对于精神异常的治疗大多都集中在控制污染度上，因为污染度和精神异常直接挂钩, 只有小部分人会提出与异变者合作, 配合心理精神医生共同治疗, 但由于效率太低一直没怎么出效果。
    鹿神事件前周向折还会稍微控制自己的行为，因为他知道这种行为小十五不喜欢, 小时候小十五经常因为他的‘慷慨’教育他，为了不让小十五讨厌他每次行动前都会好好考虑一下，以至于连明光都没有发现他身上的不对。
    一直到周向折得到沈往失踪在医院的消息, 他小心翼翼的控制行为瞬间崩塌的一塌糊涂。
    没有被小十五讨厌的禁锢，他再也找不到理由去克制自己。
    于是他便无畏的使用天赋吞噬了鹿神, 干成了这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终于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明光也终于意识到了他的不对。
    但明光终究没有往精神异常方面想, 仅仅以为是他本性如此。
    所有人赞扬鼓励的‘舍己为人’行为，又怎么可能是精神异常呢？
    一直到沈往重新回到周向折身边, 他终于又学会了克制，想起了他的小十五不喜欢这样的行为, 小十五会骂他会担心，会因此讨厌他。
    “你知道我最讨厌小七的无私奉献？”沈往反问周向折。
    周向折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我很讨厌麻烦，每次给小七出头时都会想：他为什么学不会珍惜自己？”
    “我知道。”
    “你知道我不想看到你吃亏？”
    “我知道。”
    周向折攥着沈往的手闭上眼睛，“我一直都知道。”
    他们相识到现在，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区区几年，却早已习惯了互相保护，年少时的经历成为了他们这一生都放不下的东西，也铸就了他们的永远。
    沈往放不下周向折，周向折也无法不考虑沈往的意愿。
    周向折想：小十五，我愿为你而死，也愿为你而生。
    沈往伸手轻轻拽住他的长发，他没有用力，甚至只是把周向折的头发缠绕在自己的手指上，动作带着暧昧。
    那双桃花眼里却没有笑意，有的只是冷冰冰的威胁，带着毫不掩饰的诡异感，像是精明的商人正在估量手中物品的价格，又像是不爽的猫咪正在糟蹋主人最珍惜的衣服。
    他说：“再也不要让我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要是再发生，不需要你解释我就会消失在你眼前，我不会待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
    真是可爱的威胁。
    但人又怎么会让心爱的猫离开自己身边呢？
    周向折拥抱了他，他们在这个拥抱里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