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麦,稷黍菽等丰年之获如同浪潮赶袭,一层层扩散。从乡里到郡县,再到城塞国都。
内吏署已经成为秦王宫里最忙碌的办公地点了,新税法实行,第一个丰年势必又是一大堆数值核算。
大多数宫中当值的官吏见到掌管钱财的内吏们都是要绕道走的,生怕自个儿一不小心撞坏了这群日益疯魔的同僚——那可是要被抓壮丁的,据说曾有人亲自下场“碰瓷”实验,结果走着进去被抬着出来。
长官景监曾以为手下多上三四人已是赘余,幸好《垦草令》下行整顿吏治时,他忙于清算历史遗留账目忘了这茬。不想政令一下,内吏署竟能忙到他恨不得上书国君,再给他把内吏下属数量翻上一番。
秦昭审阅那一个个象征着增产丰收的数字时,内心的喜悦是难以言表的。
纸张和铅笔的出现,让她能画出许多农具的详细制造图纸。分发给司空署让人复制后再连同样品逐级扩散出去,新农具的推广应用也是构成这些数字的背后力量。
又是新的一季耕种循环,秦昭对未来越发充满希望——这下可以从翻地耕犁起,肥田治盐碱,选种育苗,再结合已经删减完备的《齐民要术》深耕细作,全面将增产的每一个步骤贯彻落实了。
她笑了笑,一堆堆数字带来的不仅有晕眩还有满足。今年黔首垦荒的热情必全所未有的高昂。等来年她再审阅这些文书时,想必秦国离强盛能迈进一大步吧。
秦昭满怀希望的憧憬着。
秦国国运的拐点悄然闪现而出,它起于一个风平浪静的晨间,一声侍者的通报:
秦君嬴渠梁召集众臣,就“变法”展开朝会大辩。
吩咐手下人取来准备已久的器物,秦昭慢慢向大殿拔步。参与辩论的正反两方的主角不是她,而卫鞅、杜挚和甘龙。
原本秦昭最多也和众多到场的内臣一样,成为“商鞅变法”拍板时的历史见证者。奈何即使时日良久,她也曾和既得利益集团接触过,这场辩论她就算想旁观,可能也没法旁观得轻松。
历史改变了,却也没变。
秦昭踏进朝会大殿,幸好她今天穿了件灰扑扑的曲裾,直接混进武将那一拨人占据的边角里毫无违和。
不多时,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下。待她回头一看,竟是孙膑和桑冉。
“呦,昭昭,抱着这一堆东西上殿,是又要来点震撼的东西?”
“为何昭要来武将这边?是近日受什么委屈了么?”
“瞧你这说的,膑,还有谁能委屈她——向来只有她委屈别人的份。”
熟悉的音容面貌,令人舒适的随性对话……秦昭忽然发现,她似乎有好长时间没有和他们见面、在一起了。
不仅是忙于政务,还有“吵架疏远”的需要。秦昭下意识来到到武官阵地,可能是因为一切都能在今天画上句号,便不想再藏着掖着。
“昭如此,可有影响?”
“无事,先生,就算有事,也没关系了。”
孙膑眼神软下来,在与她的对视中率先招架不住,移开了目光。
秦昭发现她似乎进入了某种触底反弹里,太久不曾站在和他如此近的距离,反而关于他的一切都看不够了。
但对桑冉,尽管有着故友重聚的喜悦,秦昭却没有这种特殊感觉。
有些奇怪……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关于孙膑此人,对她有着非同的吸引力。
“昭昭,卫鞅的吃瘪局,你快些看啊。”
桑冉摆正她的头,强迫秦昭目视场中。好戏整解开序幕不久,卫鞅正被作为氏族代表的杜挚和甘龙围攻。
语言的剑锋避无可避,杜挚冲锋在前,默契配合甘龙时而提点的话,一时间竟压得卫鞅毫无开口的机会。
此情此景倒是让秦昭有些痛快。她愿称之为杜挚的高光时刻:卫鞅竟然也有上不了嘴的时候。怪不得桑冉的愉悦是如此真切。
除了国君,殿中每一个人似乎都挂上了微笑……看来卫鞅的人缘,真不是一般的有点差。
“昭昭,你说卫鞅孤军奋战,舌战群臣,胜率能有几何?”
“桑冉,他若输了,我们的戏就白演咯。”
“那昭于我和冉同站此处,理应与原定的戏不搭吧?”
“先生,你是在赶我走吗?”
“膑……无此意。”
眼见秦昭抱起手上的东西要走,孙膑压着声否定了她的猜测。
她得逞似的挪回身子抬头,就见桑冉一脸便秘的不妙神色。一思索便知,他的矛盾挣扎是为卫鞅,他的没眼看是为她和孙膑。
秦昭脸有些热,她想起桑冉那些个关于她和孙膑的调侃,恍惚发现自己竟不曾激烈摆正反对。
——若她没有记错,孙膑似乎也没有……特别否认过。
她有些愣神,一时间似有电流击中身体,酥麻又叫人呼吸困难。
“昭昭,那家伙不会……真输吧?”
看着场中越发因占优而显得万分神气的杜挚,桑冉不禁皱起眉头。
秦昭被这声呼唤,从自我世界中脱离出来。
依照卫鞅的性子,辩论开始的那一刻他早就该率先发言,以磅礴气势压的别人喘不过气才是常态。
胸有成竹的稳定和恃才傲物的急躁在卫鞅的身上重不冲突。看似被唇枪舌剑刺在殿中的卫鞅,秦昭一想到他们早就进行过的无数次关于律法的争辩,便开始怀疑这人在憋着啥大招。
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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