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三靠近,一边把住她的脉搏,一边自然而然地说起话:“你就是小阿归吧?我是时三,你该叫我一声三兄,我早听其他人提起过你,终于见面,果然跟他们说的一般,阿归是个漂亮孩子。”
时归默默看过来,将时三的模样记在心里,因心里念着旁的事,很快又扭回头去,固执地盯着时序不放。
好在时三检查的结果并无大碍,还是如之前御医的诊断一般,唯身子有些发虚,要靠经年累月的调养才行。
时序这才松懈两分,却还是不得不追问两句:“那阿归身上有伤吗?我看其余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伤,阿归呢?”
时三摇摇头:“那要去衣检查才行。”
“那——”时序正欲找丫鬟婆子来代劳,就听时归自己开了口。
“有一点点。”时归说话时,仍是不错眼珠地盯着时序,“就手腕不小心扭了一下,后背上可能有点淤青,再就是小腿上……”
“六公主一直在帮我,我没有受很严重的伤。”
“嘶——”时序倒吸一口冷气,“这还叫没受很严重的伤?”
时归坚定地点点头:“不严重,如果再……我还会跟他们打架的。”
时序如何也想不到,这种话会出自时归之口,一时愣住了。
而在他们不远处,周兰湘也被周璟承揪到一边去。
无需周璟承多言,素姑姑先一步检查起来。
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六公主嘴角的伤痕,还以为她身上定也是会有许多伤处的,可等她简单摸索一遍后,才发现周兰湘也只有嘴角受了点伤,还全因她皮肤娇嫩,这才留下点可怖的痕迹。
这番发现叫素姑姑很是松了一口气,而后小声念道:“六公主这是怎么了?娘娘听说您在蒙学跟人打架,可是吓得不行,忙把奴婢派出来了,又怕奴婢处理不周,还惊动了太子殿下。”
“等我回去再跟母后说。”周兰湘快速说了一句,紧跟着就跑到太子身边,一把拽住他的衣袖,“皇兄,不是我和时归的错,是田中吉他们生事,你可要替我们主持公道啊!”
与此同时,田大人和岳大人也呼道:“请太子殿下明察秋毫——”
说来也是可笑,田大人和岳大人皆过不惑之年,也算在朝堂浸淫的老人了,眼下却对着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行礼。
这也得益于周璟承近二年的听政参政,叫他们下意识忽略了对方的年纪,乃至连匆匆赶来的姬教习都忽略了,只愿等太子断言。
周璟承没有说话,暗中给素姑姑一个眼色,使她将周兰湘按住。
也亏得周兰湘早早被按下了,不然听了田大人接下来的话,恐会叫她当众殴打朝廷重臣,回宫又是一通责罚。
田大人愤然道:“太子殿下,您也看到了,我儿本在蒙学刻苦念书,却遭无妄之灾,生生被人打破脑袋,这是何等冤屈啊!”
“求太子殿下主持公道!”
正说着,其余人相继围过来,身边跟着各自的孩子,基本都是哭哭啼啼的,一旦被问及打架缘由,又不约而同地结巴起来。
时序也带着时归走了过来,只是因为他身后跟了太多人,每走一步都有种气势汹汹的感觉,吓得田大人顿时不敢叫冤了。
眼下几个孩子凑到一起,明面上的伤痕一看便知。
几个孩子里尤以田中吉伤得最重,除了额头上破的那个大洞外,他右腿也有些跛了,因哭得太过,嗓子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如今只会伸着胖乎乎的小肉手,手指一会儿指向时归,一会儿又指向周兰湘,被周兰湘恶狠狠地瞪上一眼,又一副惊恐过度的样子,歪头倒向田大人那边,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被田大人裹起来。
看了他这一番动作,田大人心中隐有猜测。
他的面色惊疑不定,几次开口,却实在没有胆子质问涉事家长。
一个是当朝太子,一个是司礼监掌印。
随便哪个,都是他惹不起的存在啊!
更别说相较于光明磊落的太子殿下,行事一贯不讲究的司礼监掌印,乃是他这辈子都不想打交道的对象,更别说结仇了。
想到这,田大人再看向形容悲惨的幼子,心里竟生出几分埋怨来。
见他闭嘴了,时序把时归放回地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遂淡淡开口:“田大人说的对,咱家也想知道,田公子是受了何等大的委屈。”
他在最后两字上加了重音,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田大人:“……”求您别笑。
很快,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太子身上。
周璟承没有理会任何人,而是等步履蹒跚的姬教习走到跟前,作为对方曾经的学生,垂首问候一句。
随后他才说:“还请姬教习将今日之事细细讲来,无论是初始起争执的始末,还是后来动手的过程,想必诸位大人也是正在意的。”
“是是,老夫明白——”
姬教习将几个孩子一一看过,最后看向时归时,目光终于变得复杂起来:“今日之事,虽是时归先动手,可究其原因,应是田中吉的责任。”
“什么?”田大人哑然失声。
当姬教习说出第一句:“据其他学生说,是田中吉出言不逊、辱骂时归家人在先——”
时序被拽动衣角,重新将时归抱起来,两耳上很快覆了一双柔软的小手,试图将一切不好的声音阻拦在外。
哪怕时归很用力替阿爹挡着耳朵了,还是有些细碎的声音传进时序耳朵里。
其实他听不听都是一样的,说起打架原因,时归刚才就提了一句:“他们说阿爹坏话!”
虽然到底是哪些坏话,时归说什么也不肯开口,但时序一猜就知。
就像当下,她不愿让时序听到那些污言秽语,可时序脑中天然闪现的些许词汇,很容易和姬教习的话语对上。
为表真实,姬教习把田中吉的话一字不落地重复了一遍。
什么“没有根的男人”“不得好死的死太监”“大坏蛋”“朝廷的祸害”……要是叫姬教习说,好些词是他这辈子连想都想不到的。
如何会从几个六七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呢?
不光田中吉,还有岳大人家的孩子、敏郡王家的孩子,都有参与其中,一边说着时序的坏话,一边指着时归嘻嘻哈哈。
也是因此,才有时归气得浑身发抖,在队列中就与他们发生争执。
后来姬教习离开,田中吉几人不仅没有收敛,反舞到了时归跟前。
他们只当时归是时序认得干女儿,居高临下地指责她:“你说你是不是爱慕虚荣?为了能过好日子,甘愿认一个太监当爹。”
“你难道不知道吗,太监是没本事生孩子的呀哈哈哈!”
“太监的女儿,啧啧……想必你跟你爹一样,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若他们只说时归坏话,她兴许也就忍了,可越到后面他们越没了约束,也不顾旁边还有其他同窗,直接对时序指名道姓起来。
说什么:“我爹说了,时序就是个仗势欺人的小人,早晚有他倒台的时候,到时候他就会遭人唾弃,成为遗臭万年的死太监!”
“啊——”止住他们之后言语的,是时归砸过来的拳头。
一片混乱之中,时归抄起了手边的瓷碗,砰一声砸在之前说的最欢的田中吉头上。
原本她一人是对付不了三个男孩的,可他们动手没一会儿,周兰湘就赶来了,在看见打架的人中有时归后,她连问也没问一句,直接加入到群架中,一边护着时归往后退,一边对几个小子下黑手。
周兰湘可是蒙学中未加冕的孩子王,天不怕地不怕,打架从来没有畏惧一说,可不把几个男孩打得哭天喊地,浑身是伤。
“……事情就是这样了。”
姬教习说完,整个院里一片死寂。
之前还叫嚣着求公道田大人早是两股战战,岳大人生性胆小怕事,竟连老脸也不要,直接躲到家丁后面去。
也就敏郡王还好些,他好歹也算得上皇亲国戚,不怕会被时序报复,但论及反讨公道,从姬教习说了责任在他等时,他就不想了。
见余人不说话,姬教习又添了一句:“虽说时归动手不对,但事因他人羞辱家眷,重怒之下失去理智,也是情有可原。”
“倒是田中吉三人,出言不逊在先,再三挑衅在后,有违蒙学长久以来的训导,依照蒙学规则,该以退学处理,念在他们三人受伤颇重,又年纪尚小,可网开一面,劝返一年,留守待查,倘有下次,绝不姑息。”
“周兰湘为友出头,意气用事,当劝返一月,罚抄百遍以静心。”
“至于时归,小惩大诫,劝返十日足矣。”
“以上就是学堂内对他们的最终处置了。”
姬教习头痛不已。
说完官学内部的处置,再有什么其他纠缠,就不属于他们学堂了,大人们若想追究,只管出门追究了去。
而之所以会将这几个孩子的家长喊来,也是因为这几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唯有把家长叫来了,把孩子安全交到他们手上,后续再出什么事,才能免去学堂的责任。
蒙学自设立数十年,还是头一回出这样的事。
一应处置有参照国子监的旧例,也有考虑孩子们年纪,已经是蒙学在短时间内能想出的最公平的处罚。
不管是给官学的面子,还是给皇家的面子,众人对这些处置并无异议,时序更是谢过姬教习操心,另言会择日拜访道谢。
等姬教习被请离,院里的气氛坠入冰点。
周璟承摩挲着指间的扳指,开口道:“事情始终,诸位可都清楚了?公道在谁身上,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
但凡被辱骂的对象换一个,田大人等人也是敢搏一搏的。
偏偏这个被说坏话的人,是时序,是被无数人所抵触的鹰犬。
谁有能保证,自己身上毫无纰漏,不会成为鹰犬的下一猎食对象?
田大人面如死灰:“清、清楚了……并无异议。”
周璟承又问:“其余人呢?”
岳大人和敏郡王也摇头:“并无异议。”
“那好,既然三位大人没有异议,孤倒是有些不满之处。”周璟承讥笑一声,反手指向周兰湘,“且看六公主脸上的伤。”
“六公主贵为千金之躯,她年纪小,莽撞不懂事,难道几位公子也不知轻重吗?敢问几位大人,殴打皇室公主,该当何罪!”
寥寥数语,直接将周兰湘打架的举动归结于莽撞不懂事,反而那些被打的人,因叫公主面上染伤,白白扣了一顶大帽子。
“这——”
“巧了,咱家与殿下一般,也有些许不满的。”时序的声音响起,又在几人心上添了一记重击。
时序将时归身上的伤处一一点出,冷声道:“咱家倒不知几位大人对咱家竟存了这么多不满,不满也就罢了,还要将这愤恨发泄在一个孩子身上,不知我儿是犯了什么错,凭白被几个毛头小子打骂?”“几位大人既对咱家行事看不过眼,尽管到陛下面前弹劾,待明日朝上,咱家自会与几位大人对簿公堂!”
“但我儿之事,今日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休怪咱家不客气。”
忽然,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田中吉被他爹一巴掌呼倒在地,耳边一阵嗡鸣。
田大人厉声道:“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时小姐和掌印道歉!”
“爹——”田中吉泪眼汪汪,满眼的不可置信。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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