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海早前在沈家住过,见过几回雪浓,只觉得异常漂亮娇软,又知道她是沈宴秋的心头肉,当是个深闺里不知事的娇小姐,此刻才知她的厉害,谈笑间说话都带着刀子。
韩文海来之前也预想过会被斥骂,毕竟跟沈云香和离,就意味着得罪整个沈家,所以和离以后,他立刻就回了四川,也怕在京里被沈家人记恨迫害,可回了四川以后,不想就又遇着民变,这回他可没去年那次幸运,民匪把他的地宅全霸占了,他们一家四处逃窜,这才没办法重回顺天府,借居在叔叔家,寄人篱下的苦处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他这才想到沈云香的好来。
“我深知以前糊涂,云香待我情深意重,我却不知珍惜,只觉她太过强势,没有女子的柔美,现在知道,她比那些柔美的女子都好。”
他这话让沈云香有一些动容,沈云香想吱声,又被雪浓使眼色,便沉住气,听雪浓道,“不知韩公子如何就了悟了?是遇着什么事了?”
韩文海踌躇着把这两个月经历的苦难说了一遍,又说,“以往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知有云香这样的好媳妇,我有多幸福……”
雪浓转头看沈云香,她神色有被感动到,好似这些话都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让她看到了他悔改的诚意。
雪浓淡淡道,“看得出这两个月韩公子吃了不少苦头,宁愿低头下来跪求云香姐姐原谅,我们沈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韩文海当即道,“若云香能原谅我,我以后定不会再做如此混帐事。”
雪浓笑了声,摇头道,“韩公子,你对我云香姐姐也不喜欢啊。”
韩文海一愣,沈云香也怔住。
雪浓道,“你说的这些话,是在你的立场里,云香姐姐能给你带来福气,云香姐姐对你来说是个好媳妇,你娶了云香姐姐,便能让自己过上幸福的日子,你的幸福里没有想过,云香姐姐会不会累,云香姐姐为了你们韩家流过多少泪,受过多少罪,甚至云香姐姐当初为了让你能有个好前程,求了多少人,你一点儿也不心疼云香姐姐,如果云香姐姐对你没这些用处,你大概这会子都想不起她这个人了。”
雪浓仍是笑盈盈的,“韩公子,你和云香姐姐和离的那天,你是不是心里想着,终于撇开她了,从此再也不用忍受她了?”
韩文海呐呐道不出声。
沈云香登时被这番话惊醒,整个人发着抖站起来,手指着韩文海道,“你给我滚出去!别脏了我沈家的地儿!”
韩文海见她气成这样,当下就要跪地求她。
雪浓冲身后丫鬟示意,两个丫鬟忙上前将他扶住,不让他跪。
韩文海急道,“云香,你不看我,也看看孩子们,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啊!”
沈云香瞪起眼,“你当初带着两个孩子走,你怎么没想到孩子们不能没有我这个母亲,我看你早就打算好了,回四川,再给他们找一个继母,我这个母亲算什么!”
沈云香竭力克制,才没让自己的手扇到他脸上,她知晓自己这一直以来的委屈已经在这个人身上讨不回来了,他这么自私的人,不会认为她委屈,他今日来,是做样子,他很清楚她会心软,求一求,她照样回去为他们韩家兜办一切。
沈云香这一刻才彻底心如死灰,不再看他,匆匆离开了堂屋,回去便在小柳氏的骂骂咧咧中嚎啕大哭,唬得小柳氏再没了骂心,终归是自己的女儿,又免不得板着脸哄了几句。
堂屋这里,沈云香不在了,雪浓让丫鬟们放开韩文海,淡淡道,“韩公子请回吧。”
韩文海冲她气恼道,“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我已诚心求云香的原谅,你做妹妹的,为什么不盼着姐姐好,反倒挑拨离间!”
雪浓挑起眉道,“韩公子是在指责我拆了你的台?说实话,我巴不得云香姐姐跟你和离,我曾劝她多次,但她爱韩公子至深,从不愿跟韩公子和离,结果是韩公子你自己要和离的,与其说是我拆散了你们,不如说是韩公子自己根本不愿和云香姐姐做夫妻,怎么反倒怨起我来,我是云香姐姐的妹妹,看着她在你们韩家当牛做马,我当然心疼她,韩公子心疼过她吗?韩公子怕只是心疼自己离开了她,没有好日子过,当不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了吧。”
韩文海再生气,也回驳不了她,她说的句句属实,他确实是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才来沈家的。
雪浓神情温软,言笑宴宴,“韩公子说孩子们不能没有母亲,我也觉得是这样,若韩公子能舍得下脸,我们沈家也能养得起他们。”
韩文海当即怒不可遏,“不必了!”
雪浓点点头,“这样也好,实不相瞒,近来二婶已在给云香姐姐像看合适的人家,云香姐姐还这么年轻,将来再成婚,定也还能有孩子,这两个孩子也毕竟是你们韩家的骨肉,在沈家确实也不好,所幸韩公子善解人意,我们也没什么顾虑了。”
韩文海再坐不下去,起身告辞。
雪浓还是客气的叫下人送他和孩子们出府,随即赶去二房看了沈云香,姊妹间说了一通话,雪浓听出她有决绝之意,晚间沈宴秋回府后,便跟他细细说清,觉得也是时候跟梁尚书府上通气,安排个时间,让梁成铭和沈云香见一见。
隔日晌午,小柳氏去跟魏国公夫人通过气,约在这个月初十。
接下来两日,倒有件让小柳氏跳脚的事情发生,韩文海竟真指派了个老婆子,把两个孩子给送到沈家,还递话来,意思是他如今也寄住在叔叔家,两个孩子跟着他遭罪,暂时送回来由他们沈家养着,等四川民变被镇压,他的家宅能要回来,他再来接人。
小柳氏说什么也不答应养他韩家的孩子,还是叫送回去,雪浓做主留下了,两个孩子见着母亲也眼泪汪汪,好容易团聚了,怎么也不肯再分别。
小柳氏便为此气雪浓拿沈云香的亲事开玩笑,带着两个孩子,那梁家定不会愿意,等沈宴秋回来,就在他面前数落了雪浓,可沈宴秋也不当回事,只说若他梁家介意,亲事就算了,若不介意,沈云香要嫁,想带孩子去,那就去,不想带孩子走,就留在府里,俩个孩子又不是养不起。
小柳氏再不高兴也没辙,好在那梁家也没说不乐意,依然说好的初十见人。
第六十五章
初十那天, 沈梁两家约在乐意斋,本来雪浓要过去,但小柳氏不愿意太多人跟着, 怕人太多, 沈云香和梁成铭不自在, 便只有小柳氏带着沈云香去见的人。
雪浓忙完手头的庶务, 绣坊那边来人,是徽姑, 雪浓知有事, 屏退左右, 单独见了她。
“宣平侯夫人知晓奴婢现是绣坊的管事,又找上奴婢,要奴婢离开绣坊,回去帮她经营铺子, ”徽姑道。
雪浓愣住,问她,“她要给你多少钱?”
“给奴婢每月二两银子,铺子是她新盘下来的,离您的绣坊仅有一射之地,说是做成衣铺子,卖些妇人喜欢的布品, 但奴婢瞧她的意思,是想做成绣坊那样,她偷偷知会过奴婢,绣坊里若有绣娘想跟着一起走的, 她也不会亏待了她们,”徽姑如实道。
雪浓略微沉思, 周家刚被抄了家,周氏竟然还有闲心置办铺子,来抢她的生意,她记着宣平侯府日渐破败,盘下一个成衣铺子,怎么也得有千儿八百的银子,还能大开口,给徽姑二两月例银子。
除非是周氏肯拿嫁妆出来做这些事,不然,温德毓不会允许她从宣平侯府的账面上拨银子出来,温德毓向来沽名钓誉,最不屑商贾之气。
雪浓记得以前在宣平侯府里,常见着周氏和温云珠母慈女孝,她听过周氏私下告诉温云珠,待温云珠出嫁,不仅宣平侯府里出一份嫁妆,周氏也会将自己的嫁妆分出来一半给她带去婆家,剩下的一半则是留给温子麟,雪浓是别想占到一点光,温子麟死了,依着周氏的性子,不说自己的嫁妆全给温云珠,定也会给大半,剩余的再盘了铺子,想做成生意,聘请人、进货等等都要钱,这些钱也是笔不小的开支,绣坊开业的第一个月都是亏本的,周氏敢这么做,除非手里有多的余钱。
雪浓问道,“二两银子确实不少,徽姑为什么不愿意去呢?”
徽姑发笑,“您怎么还问奴婢,这您该是最清楚的,一个月二两银子她怎舍得给奴婢这样的下人,这月钱都快比得上公侯小姐的月例了,奴婢猜也是想先糊弄奴婢去她的铺子,等她的铺子做起来了,奴婢成了无用之人,就会像先前一样被扫地出门,奴婢再蠢,吃过一次亏也不能再吃第二次了。”
雪浓扑哧笑出声,叫金雀装了一盆荔枝给她带走,荔枝是好东西,等闲人家吃不上,也就勋贵士族的家里能看见,徽姑乐的道谢,荔枝带回家里尝了口鲜的。
这天沈云香见完人回来,小柳氏告诉雪浓,那梁成铭属实气宇轩昂,言谈举止极风雅,韩文海与之相比,显得极窝囊没用,但有件不好的事,梁成铭生不了孩子,这事隐秘,本来可以隐瞒,梁成铭很坦荡的跟沈云香直说了,小柳氏也听他母亲说是幼时生了场大病,夫妻能同房,但子嗣难有。
梁家是极诚心的,没有嫌弃沈云香带着两个孩子,甚至跟小柳氏保证,一定将这两个孩子当成自己嫡亲的孙儿、孙女。
小柳氏欢喜归欢喜,但想着这以后沈云香嫁去梁家,不能再添个孩子,终究觉得遗憾。
雪浓看沈云香难得露出几分羞意,不管雪浓怎么问她,都是扭扭捏捏的,雪浓看那意思,是对梁成铭颇满意。
左右沈云香有自己的孩子,那梁成铭瞧着也是个有担当的,若对沈云香的孩子视同己出,不能生也没什么。
等沈宴秋回来,雪浓就与沈宴秋商议一番,这回沈云香成婚,从前没给的五千两嫁妆,大房补上,绝不叫沈云香再委屈。
过三日魏国公夫人上门来道喜,说梁家托她来说亲,这亲事宜早不宜迟,就趁着好时候赶紧定下了,也免得生变。
这厢两家便定了亲,七月底沈云香便带着一双儿女嫁进了梁家。
那时韩文海还做着沈云香会看在两个可爱孩子的份上,不轻易嫁别人的美梦,直到得知沈云香真嫁人了,他的儿女也认其他男人做了父亲,登时恼恨不已,只觉定是雪浓从中作梗,否则沈云香不可能这么急着嫁人。
韩文海自此恨上了雪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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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浓暗中观察过周氏新开的那家成衣铺子,走的路子和她的绣坊一模一样,高价招了不少会做绢人的绣娘,又比着绣坊放出低价,明抢绣坊生意。
绣坊掌柜的找过雪浓几回,告知有绢人生意被抢了,他们绣坊名头响,原先回头客有不少,现在有更便宜的铺子,也有客人转去周氏的铺子了。
雪浓让掌柜的稍安勿躁,继续做好手头买卖,除了绢人,她们还有其他的生意可做,影响不算大,但周氏这般低价抢生意,绢人所需的用料不便宜,还得给绣娘工钱,算下来是亏本的,她知道周氏想借此挤兑她,若她没有其他生意门路,还真会被周氏挤兑的关门歇业。
一天两天倒没什么,长久下来,也是一笔大的亏损,除非周氏手里有横财,不然不可能坚持的住。
这般连续一个月下来,确实有不少客人上周氏的铺子定做绢人,周氏招的绣娘做绢人外只会做些简单的缝活计,不像绣坊那样人人都有一手绣技,这京中多的是富贵人家,有想买些珍奇绣品的,还是到雪浓的绣坊里去,那些常去绣坊光顾绣品的客人,也有提过绣坊的绢人太贵了,不及旁边的铺子价低,掌柜的早得了雪浓的吩咐,绢人价钱不降,卖不出去也没事。
雪浓也叫掌柜的算了算被抢去多少单绢人生意,掌柜的把算好的账目送到沈家,雪浓白日忙完了家里事情,晚上才得空查看。
沈宴秋从书房回来,就见雪浓靠在他的摇椅上看账簿,凑过去想跟她亲近,被她推了推肩膀,他干脆支在摇椅扶手上,凝着眸沉笑,“大忙人,这会儿功夫还要算账。”
雪浓唉了声,手指着账目上,告诉他这一个月下来,来绣坊订做绢人的客人少了有七成。
沈宴秋一时好奇,问是什么缘故。
雪浓便把近来发生的事情都跟他说了一遍,即便在外头底气足,在他跟前也纳闷,“我粗粗算了算,她那个铺子这一个月至少得亏两三百两,这两天本来以为她要撑不住会关门,可她倒沉得住气,不知她手里有多少钱够她打水漂的。”
绢人看似小巧,可耗时却长,用料又讲究,若用的是好料子,卖个一两二两的都属正常,当中减去开支,勉强也能挣一些,但周氏压价,还得给绣娘发工钱,这亏得就有些厉害了,只是看起来周氏很沉得住气,那架势是要跟她继续耗。
沈宴秋若有所思。
雪浓放下账簿,从摇椅起身,去洗漱了,没一会再进里屋,沈宴秋已经不在了,金雀说沈宴秋换上一身朝服出了门,她便知要很晚才回来,遂歇下了。
睡得朦胧时,床侧深陷,雪浓不睁眼,迷糊着都知道是沈宴秋,他亲一亲她的脸颊,她睁开眼来,见他神色凝重,“怎么了?”
她问这话时,目光在他穿着的朝服上停顿,他回来以后没换衣服就坐下来了,哪有这么邋遢的,她对他了解,应是晚上没如他意,她睡着了也要叫醒她。
雪浓将将坐起来,夏夜还没过去,她身上穿的纱织寝衣很单薄,雪嫩软红皮肉若隐若现,平日两人在房里,她的这件寝衣总不能穿到身上,大抵掉地上去了。
雪浓耳尖微红,伸指解掉他的官服,蜷张着腿坐到他身上,果然他的手捋起寝衣,帮她扶好腰,她细蹙了点眉,人不受力的伏倒下来,张着口与他亲吻,他今儿异常温柔,亲她都异常的小心翼翼,仿佛她是什么易碎之物。
结束后,她没有下去,窝在他怀里打盹,他拂去她鬓侧的碎发,在她颊边吻了好久,才低声道,“今晚以后,就没有宣平侯府了。”
第六十六章
雪浓过半晌才意识到他说的什么, 宣平侯府,温家没了,好好的怎么会没了, 可她也只是这刹那念头, 便又瞌睡起来。
“会难过吗?”沈宴秋问道, 手掌轻拍着那细薄的背。
雪浓脑海里回想过去, 记忆里的宣平侯府对她来说承载着无尽的酸苦,她努力想从中汲取一点温暖, 却发觉, 铺天盖地都是阴暗, 她曾求过温情,最后宁愿什么也不要都想从里面逃出去。
雪浓嘟囔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要难过了。”
沈宴秋听她呼吸平缓, 她没有说假话,过去的过去了,她能挺起腰杆,想生气就生气,想笑就笑,不必看人脸色,畏惧胆怯, 她一日比一日好,如同这个年纪里的女孩儿,尽情绽放,青春而朝气。
沈宴秋轻轻叹息, 他们相差十岁,差的太大了, 她在慢慢长大的同时,他也在老去,他想过,她要是后悔了怎么办,他们成了亲,是夫妻,要他放她走,他舍不得放手。
雪浓听他叹气,好奇问道,“你叹什么气呢?”
沈宴秋半似调侃半似认真道,“我以后要是早走了……”
雪浓当即拨开他的胳膊,气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晦气话,干什么要这样说自己?你再这样,你就去书房睡!”
她眼眶发红,糜软的支起腰,想挪开身下去,可腰上又被他手环住,把她按回去,她一身软肉,哪里拗的过他。
“殊玉如今能耐了,要赶哥哥去书房。”
雪浓恹着脸不搭理他,感触着他那蛰伏躁动,她拿水汪汪的眸瞪他,分外娇羞含情。
“为了不住书房,哥哥可得好好儿伺候殊玉,”沈宴秋抱她下床,趿着鞋进了盥室。
夏夜漫长,直过了子时,屋里才熄灯。
第二天沈宴秋倒有精力去上值,雪浓在床上躺到晌午才起,听金雀促狭说沈宴秋精神抖擞,像是把她给榨干了似的,不禁脸红的厉害,怪他夜里没完没了,她才起不来。
金雀当然是在说笑,成婚以来,雪浓日日像浸在蜜罐里,越发的容色艳美,又是当家夫人,比在闺中时还要气派些,这女人婚后过的好不好,都看这些上,雪浓显然是极舒坦的,沈宴秋对她又宠,夫妻间和和美美,不知羡煞多少旁人。
一番收拾,雪浓用了碗燕窝粥,想着绣坊的事儿,便知会金雀,叫个人去绣坊把掌柜的叫来,她有话叮嘱。
但金雀说掌柜的早来了,一直等在客厅。
雪浓便进了客厅,一见着掌柜的,掌柜的满脸喜气道,“夫人你说稀奇不稀奇,那宣平侯夫人的成衣铺子被查没了!”
娇怜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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