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法医长得虽胖, 但行动一点不受影响, 还挺灵活,性子也爽利。他来得早, 又是本省人,了解的情况比祈法医和林落要多一些。
过来后,他主动介绍道:“图源这地方开矿时间有几十年了, 是个老煤矿, 底下矿道特别多。很多坑道里的煤都采完了, 采空的矿坑用支架撑着做通道, 不是老矿工, 在底下都容易迷路。”
“这回出这么大的事, 是因为瓦斯爆炸。这边抬过来的矿工离爆炸源最近, 爆炸引起的冲击波造成冒顶塌方,矿道里的矿架也产生断裂。也就是说炸完之后又把这些矿工给埋了, 从而产生二次伤害, 要不然不能这么严重。”
说到这儿, 他叹了口气,看着躺在担架上血肉模糊的矿工, 心情实在轻松不起来。
瓦斯爆炸的原理,林落和祈法医都懂。古代植物在地下高温高压的环境中会生成煤,因为化学和物理作用,在生煤同时,也会生成瓦斯这种无色无味的气体。
瓦斯不溶于水,不助燃也不能维持呼吸,如果浓度高过了阀值,不仅会使人缺氧到窒息的程度,还有可能产生灾难性的爆炸事件。
祈法医点头:“安全问题还是要重视啊……”
饶法医赞同地道:“是啊。先不说这个了,咱们这次来,主要任务是检验下每个死者的死因,这些矿工虽然都是因瓦斯爆炸而死,但具体伤在哪里,还是要检查一下,体现在鉴定书上的。”
祈法医明白:“跟非正常死亡的鉴定流程差不多。”
“对头,只是没有必要解剖,观察□□表和骨骼情况就可以。”饶法医道。
“还有一个任务,就是鉴定死者身份。这项工作不仅是要给家属一个交待,也是为后续的赔偿和怃恤工作提供依据。”
说清他们这次过来的任务要点,嘉川省厅的饶法医这才跟林落说话:“小姑娘,你是跟祈法医一块来的吗?你先说说你哪方面比较擅长,咱们好分配一下任务。”
祈法医心想,要说林落到底擅长哪方面,这还真不好说。她就是个多面手,法医和痕检,很少有她不懂的。
这时各组都已开始了工作,林落就道:“我可以负责拍照、采指纹、取血液样本,尸检的事你和祈法医负责。你看这样行吗?”
“你想取指纹和血液样本,这没问题吗?咱们取的样稍后是要用来辨认死者身份的,不能出错。”饶法医这么问,只是想确认一下,倒不是质疑林落。
祈法医代林落答道:“放心,这事她做惯了,一会儿你看看就知道了。”
他和林落表现得都很笃定,饶法医自然再没什么可质疑的。
他也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省里都派了工作小组来监督救援工作。这么多人盯着呢,各地送过来支援的人肯定都有点能力,把什么都不懂的混子弄过来,不怕丢脸吗?
所以这小姑娘说她能行,那应该就是行的。
他没再多说,跟祈法医面对面站在一个死难矿工两侧,两人蹲了下来。
“死者肯定有吸入性肺损伤,你看他鼻孔里的毛都被烧了。”江宁市局祈法医先观察了一下死者鼻内的情况,做出了初步判断。
饶法医点头表示同意:“没错,瓦斯爆炸很容易引起这种吸入性肺损伤啊。要不是被掩埋,其实还有生还的希望。但他现在这样,是合并了胸部爆震伤,太严重了,肋骨大半都断了,伤及胸腔内脏器,没办法……”
饶法医伸手摸了摸死难矿工的肋骨,无奈地道。
“皮肤上的烧伤面积在百分之七十以上,衣物基本烧毁,看不出原貌,左小腿胫骨骨折……”
祈法医一边说一边做着记录,饶法医也是,他接着说:“后脑颅骨有塌陷,为重物撞击……”
林落从到了这块放置死者的平台,就注意到了这些死者的情况。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瓦斯爆炸的受害者,身上的衣物基本都被烧毁,皮肤烧伤面积也不小。
周围的空气里都溢散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很多人的脸都被烧伤了,只有三四个人能通过脸来认清谁是谁。
相对于头脸四肢和胸腹部的皮肤,人的手指会自然向内弯折,在发生爆炸时,手指肚被烧毁的可能性比其他部位要小。
当然也有些人的手或者胳膊都被炸飞了,断肢处或者断指都血肉模糊的,看上去很惨,但大多数人的手指上还是能成功取到指纹的。
林落没有掺和其他小组的工作,先把分到他们这个三人小组的三具死尸的指纹取了。
取指纹时,她势必要近距离接触这些人的手臂和手指。这样她就得直面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皮肉和看不出原样的脸。
她两世为人,见过的大场面不算少了,但今天这一幕还是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在给一个矿工擦拭仅存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以顺利取到指纹时,林落一时没忍住,鼻子抽动了几下,努力将涌出的酸涩之意憋回去。
饶法医听到了她的动静。他仰起脸,望着十一月底灰蒙蒙的阴冷天空,把眼泪忍回去。然后才跟林落说:“小姑娘,你能忍得住这些,不容易。”
“你给他们做好身份认证的工作,就是帮到他们了。”
“等上边安排好了,让他们家人把尸体都领回去火化了吧。”
林落没抬头,因为这时候抬头,她怕自己眼泪会掉下来。这里的情况真的太惨了,她从未见过,亲眼看到这一幕,让她体会到了残酷。
她平时处理那么多死亡案,各种类型的都有,不时也会遇到惨烈的死法。经历过这么多事,她已经可以不动声色地处理各种类型的案件,她一直以为她的心足够强大。
但这种大型灾难不一样,一次面对这么多死者,林落心里也有点受不了。
陆续又来了几位法医,所有法医基本上就到齐了。
几个人忙到下午一点,还没做完全部检验工作,救援人员却又运过来五位死难矿工的尸体。
…………
林落从家里出来不久,姚玉兰就打通了罗昭的电话:“罗队,刚才落落让我收拾了一箱衣服,说要去出差。这事她事先也没说一声,这么突然,是去哪儿啊?”
以前林落也有出差的经历,但都会事先说清去哪里。
这一次林落却只说出差,没告诉姚玉兰具体地址。姚玉兰感觉,林落这次出的差可能跟以前不一样。
林庆东又没在家,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犹豫了片刻,她就联系了罗昭。
罗昭接到姚玉兰的电话时也有点头疼,这事并非他所愿,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他也只能做好解释工作:“阿姨,您别担心,小林确实是去出差。这次不是我们分局的事,是市局的祈法医带她一起去执行任务。”
“这个任务虽然不轻松,不过也没什么危险,他们工作的地方应该在安全区。”
他越说姚玉兰心跳得越发厉害。什么危险,什么安全区啊?
“罗队,你就告诉我,落落到底去哪儿出差了?”
罗昭心知瞒不住了,只好说了实话:“是去嘉川省发生矿难的地方。她受市局祈法医邀请,去为矿难死难者进行尸检。”
姚玉兰的脑瓜子嗡嗡的,她别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只听清她女儿去了发生矿难的地方……
嘉川省的事,她从电视新闻上也知道了,万万没想到,她女儿居然去了那里。
她心脏跳得厉害,紧张激动之下,手指开始颤抖起业。
女儿去凶案现场现在她已经不担心了,反正是去给逝者做尸检,周围还有别的警察在,没有什么危险。可现在她去的地方却是矿难现场,谁知道还会不会发生爆炸。
姚玉兰慌了片刻,找不到商量的人,林庆东又去了外地谈生意,一时半会回不来。
她下了楼,茫然地在小区内转悠,正好看到路寒川的车停在五号楼楼下。
这时候路寒川确实在他外公家,跟他在一起的除了郭教授,还有一个当年一同读武校的同学。
这同学专门过来,也是听说他受了伤,特意来给他送几盒特效伤药。
当然,送伤药只是一个目的,还有一个更大的目的,是想看看路寒川的笑话。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可不想错过。
所以他来之后,便闹着要看看路寒川的伤口,且美其名曰这是来自于同门师兄弟的关心。
直到路寒川要赶他走,他这才罢休。
两人正叙着旧,路寒川就听到了敲门声。门口的人声称她是姚玉兰。
路寒川有些吃惊,他马上走过去开门:“阿姨,出什么事儿了,您怎么急成这样?”
路寒川跟姚玉兰也算是熟人了,一看她六神无主的样子,就知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姚玉兰看到他时,鼻头一酸,差点掉眼泪,“小路,阿姨心里乱得很,不知道找谁才好。”
路寒川赶紧把她让进来,“有什么事您慢慢说,先别急。”
姚玉兰会想到来找路寒川,是因为这几年,路寒川先后帮过林落好几次大忙了。之前林落被绑架,就是路寒川搭把手救了她。
姚玉兰大道理懂的不太多,但她却很清楚,如果你要找人帮忙,去找那些帮过你的人会更好。
她对路寒川有一种莫名的信赖感,好像有他在的时候,很多事都可以解决一样。
“小路,你帮过我们家这么多忙,阿姨知道你信得过。我这次找你,是想跟你打听一下,嘉川省矿难的事,听说那边的图源矿瓦斯爆炸了,炸过一次之后,还会再炸吗?”
路寒川那位同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听不懂他们俩在说什么,也弄不清这两个人的关系。但倾听他还是懂的。
路寒川反应何等灵敏,一瞬间就抓住了让姚玉兰如此惊慌的点。
除了林落,还能有谁能让姚玉兰这么上心?
那就是说,林落去了嘉川省发生爆炸的煤矿?
他脑子里瞬间有了判断。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安抚下姚玉兰,然后再打听林落的事。
“不管能不能再炸一次,只要在工作小组划出来的安全区,问题就不大。阿姨,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林落去了嘉川?她去那边是出任务吗?什么任务?”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市局的法医让她去的,不是罗队的命令。说是给死难者做尸检,出鉴定书,我…我就是担心那边再炸起来,万一…”
路寒川知道,姚玉兰丢过孩子,前几年林落还被绑架过,所以她对林落的事容易产生应激反应。
他连忙安抚道:“就算炸起来,也不会波及到法医工作的地点。这方面嘉川省方面一定会考虑到的。”
他说的话姚玉兰还是挺相信的,“是吗?要是这样,那落落不会出什么事吧?”
“不会,就是做个尸检。出了这么大的事,肯定要确定死难者的死因,还要按人头确定死者身份。这都是法医该干的活。本质上跟她平时处理案子差不了太多。”
“去矿井救援这种事,是不会让林落他们上的,您不用害怕。”
他成功地让姚玉兰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姚玉兰也不好太打扰他,就道:“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啊小路。改天阿姨做点好吃的,你也过去吃。”
她很快就告辞了,她走了之后,路寒川马上回了卧房,拿出外出带的背包,往里面塞衣服。
他同学惊讶地道:“你这是干什么,要出门啊?不是说好了放假,要陪我逛逛?”
“今天先不逛了,改天吧,等你下次来的。”
“我去一趟嘉川,等我回来了再联系。”
这同学看出了点端倪,眼神亮亮地,好奇地道:“路寒川,你老实交代,你跟刚才那位阿姨的女儿是什么关系?”
“不理我?我猜你俩关系肯定不一般,要不然你怎么也要追去嘉川?路寒川,你有情况?”
路寒川收拾得很快,十分钟之内就带齐了要带的东西。面对同学不舍的追问,路寒川总算漏了点口风:“这事你先别问,如果可以,该告诉你的时候我会告诉你。”
“我赶时间,现在就要走。”
他同学算是看出来了,路寒川跟那位叫落落的姑娘关系真不一般,至少路寒川有那么点意思。
他没再打趣路寒川,正色道:“那你就去吧,咱们兄弟什么时候都能见,你这事更重要。”
嘉川矿难的事他也听说了,那位姑娘在这种时候能赶去嘉川,可见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没了玩笑的心思,还主动帮着路寒川往车上拿水和吃食。
路寒川开车到了附近的加油站,加满了油,这才向嘉川的方向继续开车。
他现在正处在休假期,即使去外地也不需要请假。至于他身上的伤,其实已经好了。
像他这种常年锻炼的人,身体恢复得本来就快,又歇了这么多天,已经不疼了,也不影响正常行动,坐卧都没问题。本来他要去上班,但这次是上级领导强制他休假,他想去都不行。
他早上十点钟出发,因为路上车少,他车开得比较快,到下午两点多钟,就到了出事的图们镇。
九零跨界女法医 第10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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