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的坐了几秒，成默才长舒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向着剧院外面走去。
    灯光在走廊上投下了他黝黑的影子，他跟随着自己的影子，亦步亦趋。他的灵魂还滞留在那个世界未曾回来，还惦念着被他重新建设得美丽的世界，以及那些从蛮荒中走出来的人们。真奇怪，那个世界明明没有现实好，可他却觉得那边更叫人快乐和安心。应该是因为那个世界是脱胎换骨的新世界。而新世界，在初生的时期总是生机勃勃欣欣向荣。
    可惜毫无疑问，等他离去，这个新世界依然会逐渐腐朽，逐渐沉沦。
    就跟现实一样。
    也许不断的吞噬，在痛苦中成长，是现阶段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
    那么谢旻韫所期待的世界大同真的能实现吗？
    成默内心并不相信能够实现。
    只要走不出地球，人类将永远只能深陷在囚徒困境中，被存量搏杀逼迫的必须发动战争。
    和平从来解决不了问题，相反战争才能。
    当然，这只是作为一个人类所能给出的思考结果，他想，也许尼布甲尼撒这样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成默推开了剧院的红色木门，一侧的那幅海报已经换成了“落幕”两个字，他穿过了月光如洗的枯山水园林，按照原路返回了那扇纸拉门的前面。稍微停了下脚步，他拉开门，外面却不是那条挂满铭牌的日式长廊，而是神庙大殿后面的屋檐底下，在他眼前则是一片美极了的自然景观。
    他从未曾见过如此像是仙境的地方，十多座高耸如云的尖塔与云雾相接，高塔就是悬挂着瀑布的假山，山上长着绿植和花草，在云雾缭绕间若隐若现。高塔间点缀着苍翠挺拔的树木，这些树木都长着皇冠状的树冠，与高塔错落有致的分布在一片广阔的园林中格，好似动画片和科幻片中才会出现的幻想场景。园林中是种类繁多的花草在恣意绽放，其中还间杂着溪流、喷泉和精美的建筑。虽然各式各样的东西很多，却并不杂乱，在米字形的主干道两侧层层叠叠又井井有条。笔直的仙山和参天大树与云相济，营造出古老又神秘的秩序感。绚烂多彩的花卉和修剪整齐的绿植交相辉映华丽盛放，色彩繁复却又不跋扈，目之所及都是心旷神怡的感受。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一切都似人工的安排，却又演绎出了自然景致，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向往，想要长住其中。
    而此时雅典娜正坐在台阶上，倚靠着大理石圆柱，在清凉的月光中，她就像是凌驾于威严肃穆神庙与秀丽脱俗花园的美神，她回头，面庞比月亮还要明丽。她轻启绛唇，“比我想象的要快一点。”
    成默感觉到了一阵香风扑面而来，眼前绝美的景致和雅典娜让他短暂的忘记了一切烦恼，也忘记了那些宏大而堂皇的理想，走到了雅典娜的身边，用脑电波回应道：“我这还是作弊了的结果。”
    “作弊？”
    “嗯，瓦沙克魔神帮助了我，她是西园寺红丸的姐姐。”
    雅典娜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那现在我们出发？”
    “等等他们。”顿了一下，成默问，“你在《徒花》里面遇到了什么？”
    “一些很无聊的事情。在里面我是个魔鬼和人类生下来的小孩，被一个教士养大，培育成了驱魔人。在一次任务中被教士安排进入魔族当卧底，结果差点被教会的人害死，按照剧情我应该在这里被魔族的人营救……但我不需要他们救，反而把教会的傻逼和魔教的懦夫们全杀完了，然后就直接出来了……”
    成默无语，耸了耸肩膀说：“也算是符合‘徒花’的主题。”
    两人又随意的聊了几句，就听见了零号的声音，接着是阿米迪欧和希施小声的争论，但他们在看到神庙背后绝美的风光时，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巴，屏住了呼吸。
    阿米迪欧目眩神迷的喃喃低语：“这里就是伊甸园吗？”
    零号点头说：“应该是。”
    阿米迪欧感叹道：“不愧是尼布甲尼撒大人的住所，实在是太壮丽了。我可以直接下定论了，伊甸园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地方。”咳嗽了一声，他又故作矜持的说道，“能获得我这样的评价可不容易。”
    希施难得没有和阿米迪欧抬杠，她眼冒红心，双手紧握举在高耸的胸脯前，“老板，如果你成为了黑死病之主，那是不是这里就是你的了？哇！到时候可要给我留一块地皮修栋房子。我的天，要是没能在这里度度假，那绝对是最顶级的享受。”她双手抓住成默的胳膊，“老板，要不我们以后在这里开个度假村！绝对能成为世界名流最向往的胜地！什么太空游，火星游都逊爆了，先是在白垩纪大草原体验与恐龙共同奔驰的快乐，领养一只恐龙百万美金起；接着在神庙给路西法大人敬献香火，不在电脑里扔个一百比特币来个熊猫烧香，心里都觉得愧疚；然后来到伊甸园，人类起源之地，上帝的住所，我的天，一夜五百万美金起，还不讲价，不算过分吧？”她兴奋的搓了搓手，“我已经看到数不清的钞票滚滚而来了……”
    阿米迪欧没好气的说道：“塞伦，你可千万别听希施的馊主意，这样的仙境搞商业开发像个什么样子？”他咳嗽了一声，“当然，希施有句话没错，你给我们几个好兄弟分点地皮也是合情合理的，毕竟你能成为黑死病之主，也有我们的功劳……”
    “为什么不能搞商业开发？”
    “怎么能让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胜地，沾染上铜臭味？像这样美丽的地方就是要独享，才能彰显地位和价值！”
    希施冷哼一声说道：“你懂个屁，我要搞当然是搞会员制俱乐部，可不是像你这样的过气贵族三流天选者就能够进来的地方！既能赚钱，也能扩大我们黑死病的影响力，还有我们老板的社交圈……”
    “要是我这样的人类高质量男性都进不了你们这个俱乐部，怕是没几个人能进！”
    “啊？？？”
    希施翻了个白眼还想要说话，成默打断了两个人的斗嘴，摇着头说：“现在都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你们在这里说什么说？”他带头沿着台阶向下走，“快走吧！可不止是我们想要见尼布甲尼撒大人，还有亚斯塔禄、拜蒙和萨米基纳、阿加雷斯两帮人，我们得抢时间……”
    大概是成默话提醒了雅典娜，她低声说道：“刚才有人从左边下去了。”
    成默朝着左侧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黑影像是大鸟般，以低空飞行的姿态正沿着高高的台阶向下俯冲，速度凌厉好似鹰隼，向着伊甸园的疾驰。他一把抓住蠢蠢欲动的雅典娜的手说道，“希施你去拦住他！别让他通过伊甸园！”
    希施点头，化作一道电光朝着刚刚到达伊甸园边缘的黑影追了过去。
    “我们也得快点。”成默说。
    雅典娜搂住成默和零号阿米迪欧快速飞下了长长的阶梯，进入伊甸园。主干道的石板路两侧姹紫嫣红鸟语花香，四个人疾驰而过，林叶轻摇，惊醒了正在梦寐中树与水、山与塔。鸟儿被惊起，成群的向着天空飞去。花间彩蝶偏偏起舞，与花同娇。月光下，远处山绕云烟，瀑布轰鸣，着实美不胜收。
    成默无心欣赏，倒是阿米迪欧还有闲情逸致，在奔跑中啧啧有声的赞叹不已。
    没过多久，一株位于伊甸园左边一株十多层楼高的鸡冠树剧烈摇晃了起来，那边传来了打斗的声响，几束绚丽的激光从空中飞过，灿如烟火。
    阿米迪欧痛心疾首的大喊道：“希施，你注意点，爱护一下伊甸园的小动物！就算不爱惜小动物，也得注意下那些花花草草啊！”
    片刻之后，鸡冠树那边响起了希施如回声般的答复，“闭上你的鸟嘴！孔雀先生！”
    阿米迪欧嘟哝道：“真是没有素质。你得好好教育一下你的员工了！塞伦！”
    雅典娜冷声说：“好像又来人了。他正从左边大约一公里的地方绕向前方。”
    “这一次我去？”阿米迪欧说道。
    “好，你去。”成默回答道。
    阿米迪欧扭身跳入了右侧的灌木，几个兔起鹘落就消失在右边茂密的林中。
    成默、雅典娜和零号则继续沿着近乎笔直的主路飞速向前，经过三座直入云霄挂着瀑布的锥形塔山后，就看见了两座雄伟高大的神圣巨塔一左一右像是山门般伫立在前方。
    巨塔的中间有个人坐在一张血红色的摇椅上摇晃，那个人穿着白大褂戴着骷髅面具。摇椅的右侧放置着一张绿莹莹的水晶石茶几，满是尖锐凸起的水晶石茶几上摆着一个拳头大小的绿色骷髅头、一瓶红酒和一些活蹦乱跳的海鲜，绿色的骷髅头里面盛满了猩红的酒液，几个银色的盘子上，除了生蚝和魔鬼藤壶之外，还有两只八爪鱼在不断的扭动着湿哒哒糯叽叽的粘稠身体。
    快到神圣巨塔前时，零号停住了脚步，雅典娜也跟着停住了脚步。
    成默从雅典娜的怀里跳了下来，凝视着那个绿色水晶石茶几上的绿色骷髅头，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能看到身形高大的白大褂的男子躺在摇椅上，将摇椅摇到快要直立了起来，像是诡异的不倒翁。
    就算西园寺葵没有告诉成默，他也一眼就能认出来眼前的男子就是查理医生。因为除了查理医生大概没有人喜欢把骷髅头当做酒杯了。
    看到他们停了下来，查理医生也停止了晃动摇椅，那不知道是什么骨头做成的椅子违反了物理规律，忽然间，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倾斜着卡在查理医生能够面朝他们的角度。
    查理医生睁开了面具下闭着的眼睛，视线在一行人的面具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在零号的身上，“帕尔，回头吧！你不该来。”
    “都已经来了，就没有回头的理由。”零号回答道。
    “你真的想要在这样的时刻去打扰王？”
    “我有我的理由。”
    查理医生端起绿油油的骷髅头酒杯，喝了一大口酒，盯着零号低声说道：“知道吗？你们的行为叫我很恶心。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们的头颅割下来，用缩头术制作成诅咒头颅，至上三柱加十三魔神，刚好凑成一套，这应该能成为永久流传的伟大的纪念品。”
    零号向前走了一步，“查理医生，你的意思是不会让我们过去？”
    “我当然会让你们过去。”查理医生阴森森的笑，那笑容像是随时都会把人的心脏给掏出来，“如果你们执意要进米诺斯迷宫，我不会阻拦你们。我坐在这里，是王的仁慈，想要给你们这些混蛋一个反悔的机会，毕竟你们的家族都跟随了他这么多年，即便轮到你们这一辈几乎没有功劳，但看在你们那些尽心尽力的祖辈身上，再多给你们这些贪得无厌的人类一次机会。”他将绿油油的骷髅酒杯举了起来，又喝了一大口酒，唇边沾染的酒液像是血浆，他放下骷髅酒杯，随意的用袖子擦了擦嘴，有些悲伤的叹息道，“王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念旧了……”
    零号的视线越过了查理医生，看向了他背后那闪闪发亮的水晶金字塔建筑。
    成默也望了过去，只见两层楼高的水晶金字塔顶竖着一只黄金和宝石组成独眼，独眼的下方有道黑洞洞的大门。
    零号像是被水晶金字塔的光芒晃到了眼睛，他半合着眼睑说：“米诺斯迷宫？”
    查理医生摇晃着骷髅头酒杯，也没有看零号，冷冷的说：“对，能够吞噬灵魂的米诺斯迷宫，进去了就没有回头路，出不来的人，灵魂将会永远的被禁锢在里面，载体也一样。”他将骷髅头放在了茶几上，重新摇晃起了摇椅，如同梦呓般轻声说：“世界上有两种告别最伤感，第一种是不想走的人不得不离开；第二种是送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诸神的黄昏（38）
    “要去就去吧！我会善待你们的尸体。”查理医生低声叹息，说完这句话，他就在轻轻晃动着的白骨摇椅上像是睡着了一般。
    两侧的神圣巨塔像是支撑着星空的立柱，微风轻拂着花与树，戴着骷髅面具穿着白大褂的沉睡壮汉可不是什么睡美人，一下就在风景如画的伊甸园营造出了悬疑恐怖的氛围。
    零号盯着查理医生，将头偏向了成默低声问：“你有什么想法？”
    成默凝视着像是雨夜屠夫又或者电锯狂人的查理医生，还在思考为什么西园寺葵告诉他这座迷宫是“沙特尔圣母大教堂迷宫”，而查理医生则说是“米诺斯迷宫”。迷宫叫什么名字也许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也许是有关迷宫内容的重要提示。在西园寺葵和查理医生都没有必要说谎的情况下，他认为是后者。
    “塞伦？”零号稍稍放大音量喊了成默的名字。
    成默回过神来，“两个选择，我们三个一起进去，或者你留在外面拦住想要进去的人，我和雅典娜进去。”他顿了一下说，“看你的想法。”
    “那希施和阿米迪欧呢？”
    “把情况告诉他们，由他们自己选择该如何行动。”成默偏了下头说，“他们都是聪明人……”
    “不用补充后面这句。这会让我觉得我的选择不够聪明。”
    成默笑了下说：“留在外面确实是个稳妥的多的主意。”
    “多年的经验告诉我，不要相信有什么稳妥的计划，层出不穷的意外会让你的稳妥看起来像个傻瓜。”
    “看来你深有体会？”成默凝视着查理医生，迈步向着水晶金字塔走去。
    零号跟上了成默的脚步，“瞧，我从十多年前就开始计划着让欧罗巴的天选者们达成欧罗巴是一体的这个共识，直到如今我的计划还停留在第一步……十多年过去了，就连那些潜行者们都还在各自为战，以为他们和星门拥有共同的价值观。”
    “自由主义是深入你们欧罗巴人骨髓里的毒药。”成默耸了耸肩膀，“除了你这个接受过swa熏陶过的异类，才会觉得欧罗巴人有可能团结一心。”
    零号缄默了几秒，翕动嘴唇轻声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用魔法打败魔法？你那是在玩火。”
    “有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做出选择，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那到时候我们也许会成为敌人。”
    “我可没有计划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零号说，“况且要说也许，也许我们两个都活不过今晚。”
    “你这话可不像是主角团该说的话，按道理来说应该说点什么叫人热血沸腾足以铭记一生的言语，来升华一下我们之间的友谊才对。”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零号冷酷的说，“没这个必要。”
    三个人并肩越过了像是在打瞌睡的查理医生，白骨摇椅摩擦着石板路发出怪异的摩擦声，这声音并不难听，像是竹子和沙子摩擦的微微声响，类似沙锤，给人一种能催人入眠的悦耳感受。
    成默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查理医生，看到那个戴着骷髅面具的男子无动于衷，他和零号便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
    此时那座十多米高的水晶金字塔就在几百步之外，它反照着月光，晶莹剔透的如同八星八箭的切割钻石，看上去它完全不像是什么迷宫的入口，更是是什么博物馆、艺术宫，又或者什么靠着玄妙设计来吸引顾客的网红店。他注视着璀璨的水晶金字塔，莫名其妙的觉得希施的想法是个好主意，在这里开个主题乐园一定能脚踢环球，拳打迪士尼。不要说白垩纪恐龙乐园和神庙，光是如此炫目的水晶金字塔就能吸引无数人来打卡。
    但越走近成默就越觉得诡异，不管怎么说月光的亮度都很有限，实在不能将水晶金字塔照耀得如此璀璨，可它在夜里都绚烂极了，在它的内部像是有月光在四处流淌。他定睛细看，金字塔的内部似乎一览无余，可那扇黑洞洞的门里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点点萤火大的光芒在闪烁，就像是从望远镜里遥看宇宙。
    随着越走越近，那大门之内磅礴的幽寂黑暗越来越近，渐渐快要占据成默的整个视野。即便已经近在咫尺，他的视线还是穿不透那扇开着门，他凝视着那黑暗，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透过万花筒观赏星空。
    在即将走近大门的时候，他牵住了雅典娜的手，和她还有零号并肩走入了黑暗，三个人一起闯入了门中。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也不像是从高处坠落，神奇的失重感扑面而来，就像是他从宇航器中一跃而出，进入了广袤的宇宙之中。
    那些星光却在迅速远去，恍若流光，眨眼之际，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一片广阔的空间之中。他的手还紧紧的握着雅典娜的手，零号那庞大的身躯也在身侧。而他们的面前不远处则耸立着两堵铁灰色的金属墙壁，这墙壁比水电站的大坝还要雄伟，如切割整齐的山脉般拦在他们面前，左右都没有边际，唯有中间有一道整齐的缝隙。
    成默抬头，视野大半被高墙遮蔽，只有一线天般的裂隙能窥见天际，在长长的缝隙中无限高远的黑暗天空中透着飘忽不定的星光。他一下就想起了一部叫做《移动迷宫》的烂片，可能也算不上烂片，反正那部电影他看了几分钟就放弃了。不过他对电影里那座梦幻又磅礴的迷宫却记忆犹新。他从来未曾想到过，有一天自己竟然也会遇到比电影里还要浩瀚壮观的迷宫，只能说是人生无常，大常包小常。
    零号也在仰头望着比摩天大楼还要高的墙壁，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类型的迷宫。”
    “你要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试试。”成默回答道。
    “总得试试。”零号稍稍屈膝，如蛟龙出海直冲云霄，转眼就快要到墙壁的顶端，然后就被如同炮弹一样被弹了回来，即将落地的时候，零号在空中翻转了几圈，双脚踩在石板铺就的地面，踩出了个陨石坑。在漫天的灰尘中他说道，“上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