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淮清水湾十三号有个废弃的斗兽场,这里原本是言家的地盘,几年前这边也是盛极一时的,只是后来这边要修高架桥,斗兽场的地被政府收用,这边也就慢慢凋落废弃了。
不过今日,这废弃多日的斗兽场竟又重新热闹起来。
因为许久没有打理,那斗兽场上已是杂草丛生,此刻那草地上站了一大群人,被人群簇拥着坐在一张楠木椅子上的是一位长相冷峻的男子。
他一身黑色的西装包裹着高大的身躯,即便是坐着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面色沉冷,眉眼凌厉,寒凉的眼眸扫过来,便如两把锋利的刀子一般切割在人的身上。
此时他正微敛着眸光,一边捻着手上的一串玛瑙手链,一边漫不经心的问道:“言景轩卷走的那笔钱究竟在哪里?”
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两个身着黑色武士服的男子正架着一个被揍得奄奄一息的人,这人听到他的问话,慢悠悠的抬起那张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的脸,他似是笑了笑,“你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告诉你的。”
他依然是好整以暇的,一颗接一颗的捻着玛瑙,慢悠悠的抬眸向他扫过去。他的双眼中一片平静,是那种空无一切的平静,在平静之中又有一种凉薄的冷,仿若他并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没有任何感情,任何情绪的魔鬼。
“真的不说?”他语气平淡,不起一丝波澜。
那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啐了一口,怒声道:“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他丝毫不在意他的挑衅,只冲身旁站着的男子打了个手势,没过一会儿那斗兽场外面便走进几个人,是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保镖拖着一个肚子微凸的女人。
那鼻青脸肿的人转头看过去,染了血的瞳孔微缩,顿时一脸惊恐的望着对面那男子道:“言景洲,你要做什么?”
斗兽场西北面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深坑,言景洲没有任何回答,依然是慢条斯理的捻着玛瑙念珠,而他身边的人却早已抬进来两筐竹篓,手脚麻利的将竹篓中的东西倾倒在深坑中,竟是一群颜色各异的毒蛇。
那两个面无表情的黑衣男子直接将孕妇拖过去,鼻青脸肿的男人明白了言景洲的意图,那被打得面目模糊的脸却生生扭曲出一股可怕的愤怒来冲言景洲吼道:“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连孕妇都不放过!”
言景洲眼皮也没有抬一下,慢条斯理而又毫无感情的道:“不放过她的是你自己。”
“你……”鼻青脸肿的男人气得一口血喷出来,咬牙切齿的骂道:“你就是个疯子!”
他的嘴角慢悠悠的弯出一抹弧度,那一双眼睛却依然冷得让人脚底生寒,“既然知道我是疯子,为什么还要来招惹我呢?”他顿了顿,继而又慢条斯理的问:“最后问一句,言景轩卷走的钱究竟在哪里。”
半个小时之后许邵并几个黑衣武士护送着言景洲出来上了停在斗兽场外面的车,许邵坐进驾驶座,一脸恭敬的向他报告,“言总,这次的密码是对的,那二十亿已经找回来了,如今锦城也算是完整了。”
“嗯。”他只是轻轻的应了一句,似乎并没有将这件事当成一回事。
然而许邵却是清楚,为了这二十亿,他可是费了不少周折的,抓住周安再找到他藏在国外的妻子这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费了这么一番功夫终于将这二十亿拿回来了,可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快乐。
不过许邵却早已经习惯了,自从他跟着他开始,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有看到他笑过。当初初回言家何其艰难,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他想要拿到言家的家主之位,为此好几次差点丧命,最终终于拿到了,坐到了他一直梦寐以求的高位,可这样的成就却似乎并没有打动他,他总是漠然的,漠然的接受痛苦,漠然的接受成功。对自己,对周边的一切都冷淡到近乎残忍的地步。
不,应该不是对所有都如此漠然,除了那个被他锁在书房中,精心藏着的那照片上的人。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无意中从未合上的门缝中看到他站在书房那宽大的桌前,手上紧紧握着一只相框,目光一瞬不瞬注视在照片上,动作温柔而仔细的抚摸着照片上那人的眉眼。
他腰背挺的笔直,却依然无法掩盖自他灵魂深处透出的一种落寞和孤寂,这两个词完全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这个冷漠残酷的,任何东西都不在乎的人,他坚不可摧,坚硬得仿若一尊神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打倒,可是现在……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拉回了许邵的思绪,他接起来,是姜峰打来的,姜峰是言景洲身边的另一名助理,能力超强,却被他安排到内地深市的一个小公司里面当总裁。这样的安排实在是太大材小用了,大家不知道他意图为何,不过却没有人敢质疑什么。
许邵接起手机问了几句便将手机恭敬的递过去,“言总,姜峰找你的。”
言景洲本正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闻言慢慢睁开眼,眼中似有异色划过,却只是一闪而过,让人无从察觉。
他坐起身来接过电话,漫不经心的,“说。”
姜峰自从被言景洲安排到内地当个小公司总裁之后便非常郁闷,倒不只是因为*oss将他大材小用,更让他无法理解的是*oss还让他每月向他汇报员工的出勤状况,身体健康与否以及心理状态是否良好,还好公司的人员不多,不然还不得累死。
不过心头虽然不满,但每次月末总结报道的时候姜峰还是恭恭敬敬的,“公司的运转情况一切良好。”照例是一句千年一致的开场白,接下来便是各位员工的近期状况,“至于员工,倒是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姜峰的语气很平淡,完全就是一种公事公办的陈述,“外贸部的经理服安眠药自杀,不过我已经派人过去慰问了。”淡淡的陈述完了之后又接着道:“销售部的……”
“你刚刚说什么?”
*oss突然凌厉起来的语气将姜峰吓了一跳,他急忙正了正态度,越发恭敬的道:“外贸部的经理。”他翻了一下资料,“唔……叫程雪,她前几天服安眠药自杀,不过我已经叫人过去慰问了。”
他不觉得这件事能引起*oss的注意,因为之前公司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员工自杀的情况,不过他听到之后却只是淡淡的吩咐一句“尽快安排人替补上”就没下文了,所以*oss这突然凌厉起来的语气让他格外诧异。
那边久久没有回应,姜峰感觉这种凝固的氛围有点可怕,便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言总?”
“什么时候的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峰才听到电话那头的他问了一句,只是这语气听上去不太妙,似乎有点紧张,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沉痛感。
姜峰却不敢多想,忙回道:“大概是三天前,原本是在墨尔本发现的,不过现在已经转到帝都的第一人民医院了。”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姜峰竟然听到他的声音在颤抖,这让他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他是个聪明人,就这几句完全不必要的询问和*oss突然的异常已让他感觉出不对劲,不过他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深想这不对劲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手忙脚乱的将与程雪有关的资料翻出来,答道:“据说命是保住了,只是一直昏迷不醒。”
电话那头又陷入一种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姜峰只觉得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勒着自己的脖子,这感觉可真是要命。
“查一查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自杀,查到之后马上告诉我。”
姜峰不敢多想,急忙应“是”。
挂断电话之后言景洲立刻向许邵吩咐,“马上给我买一张去帝都的机票,还有……想办法让帝都那边的人赶到第一人命医院,那边有个叫程雪的病人,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们一定要让医院的那帮医生将她的命保住!”
言景洲这模样也将许邵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从未看过他如此着急的样子,哪怕是在被言景轩逼到退无可退的时候,他依然是镇定而又狠绝的,可是现在的他,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紧张,慌乱,那握着手机的手也在不停的颤抖。
许邵来不及去细想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也没有时间去深究那个程雪究竟是谁,急忙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言景洲到达帝都的时候姜峰已经将他要的信息都汇报给他了。
“说来也是巧了,你不是给章立早先生弄了一个微博大v的账号专门去黑那个小明星么?前几天有人给他发了一个关于那个小明星的视频,原来他竟然跟一个有夫之妇搞到一起,章先生谨慎的查了一下那个id,竟然就是我们公司程雪小姐所用的账号。后来我又去调查了一下,发现程小姐和这个小明星是情侣,想来是看到自己的心上人跟别的女人搞到一起,受不了刺激才自杀的。”
此时的言景洲已经恢复了镇定,从容不迫的冲他吩咐,“将那个小明星的事情弄得大一点,三天之内我要他身败名裂。”
姜峰不敢多问,急忙点头应是,“我马上去办。”
帝都分公司的言家人知道*oss要来,早就等在机场接驾了,言景洲一到,他们立刻将他护送到医院,而医院程雪所在的那层楼也已被言家人控制起来了。言景洲便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程雪所在的病房。
他走到门口,望着那不远处的她,她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脸上还戴着氧气罩,这么一路焦急的赶过来,然而真的看到她了,他却又生出一种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胆怯来。
脑海中出现一张张她生动的脸,可是现在她却静静的躺在那里,闭着眼睛,不能笑,不能言语,如果不是那有节律的心率跳动,他甚至感觉不出她身上的一丝生命的气息来。
这让他感到恐惧,这种恐惧感很快蔓延过全身,让他的身体一阵阵发麻。
“言总?!”
许邵在一旁提醒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他将跟在身后的一群人都留在外面,独自一人走到病房,反手将门关上。
一步,两步,一步比一步沉重的向她踏过去,终于走到病床前,他身体却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发红的眼睛就这般盯在她的脸上,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刚刚在外面他已经询问过了她的情况,命是保住了,可是她却陷入深沉的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醒来,一天,一月,一年,又或者这一辈子都不会醒来。
他只想她好好的,只想看着她好好的,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艰难的走到床边坐下,试了好几次才鼓足勇气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一片冰凉,冰凉到让他觉得一点生机都没有,他的一颗心仿若坠了一块大大的石头,不断往下沉。
“你为什么要自杀?你并不是无依无靠,你还有我……”寂静空旷的病房里,他沙哑的嗓音紧绷而颤抖,让人觉得仿若随时都会断掉。
眼中蕴着泪水,他低头笑了笑,并不是那种浮在表面上的,冰冷而又漠然的笑容,是一种酸涩的笑,每一条笑弧都夹杂着他内心的痛苦,“即便你根本不认识我,即便你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可以帮你,帮你做什么都可以……”
病房的门关着,大家都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等在外面的人面色各异,不过大家也都不敢多问,窥探家主的*可是大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门才从里面打开,言景洲高大的身影走出来,他面色紧绷,目光沉冷,语气强硬而不容拒绝,“把她带到安淮。”
程雪就这样被带到了安淮言家,她被安排在了一个特殊的房间里,由言景洲的私人医生并几个护士专门照看。
言景洲下达了死命令,务必要保住她的命,不然他们都得跟着她一起陪葬,大家都知道这位家主的铁血手腕,丝毫不敢马虎。
在他将程雪带回来的第二天一早,许邵就急匆匆的进来冲他道:“言总,外面有位叫袁倾阳的要见你。”
言景洲神色不变,听到这话便淡淡的吩咐一句,“让他进来吧。”
袁倾阳进来的时候言景洲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沙发上喝咖啡。袁倾阳的面色不太好,眼窝凹陷,一双眼睛泛着浓浓的红血丝,一看就知道肯定是好几天没睡过觉的。
袁倾阳从门口走进来,在距离言景洲三米远的地方便被人拦住,袁倾阳倒是也没有反抗,他痛苦的拧着眉头,狭长好看的双眼中带着恳求,语气也沙哑得不像话,“我不知道言先生跟程雪是什么关系,可她是我的女朋友,希望言先生能将她还给我。”
言景洲冷岑岑的目光扫到他身上,语气沉沉的,“她的骨灰我会好好保存着的,还给你就不必了。”
“骨灰?!”袁倾阳就像是被雷劈到了一般,身体重重的颤抖了一下,“怎么可能?她之前明明没有死的!你骗我……她不会死的,这怎么可能?!”
言景洲靠坐在沙发上,浑身带着一股威严逼迫过来,“你既然都已经选择背叛她了,还有什么资格要走她,即便是她的骨灰,我也不会给你。”
袁倾阳一张脸苍白如纸,他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话,“不会的,她绝不会死,你骗我的!你快将我还给我,还给我!”
袁倾阳已是完全失去理智了,作势上前要与他拼命,然而被人拦着,他连往前一步都不可能。
言景洲并不想再与他多言,冲拦着他的几人挥挥手,袁倾阳便被他们硬生生的拖下去了,只是拖到门口了他却还是不甘心的冲他一遍遍吼道:“你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她是我的!”
言景洲根本没将他当成一回事,待得他的声音听不到了他才冲许邵吩咐道:“将他处理掉吧。”
语气平淡不起一丝波澜,就像是他要人处理的只是一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许邵似乎也觉得这种事情是再正常不过了,公事公办的颔颔首便下去安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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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程雪在言家“住”下之后言景洲每天晚上回去都会看看她,帮她擦身体,帮她纾解肌肉。照顾程雪的小护士每每看到他这么做都要吓一跳,立刻就要上前劝他离开,而每次都会被他冷冷的呵斥开,时间久了,大家也都不敢再去劝,只要言景洲一进房间大家都默默的退出去。
刚开始的时候他也就是帮他擦擦身体纾解肌肉这么简单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便她醒不过来,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经过长时间的相处,他在她面前也没有一开始那么胆怯了。
他让人在她的病床边安了一张床,每天晚上就在她旁边的床上睡觉。后来他慢慢起了贪心,睡觉的时候会拉一拉她的手,再后来,他不满足于这样简单的亲近,小心翼翼的将床并过去,就躺在她的身边,适应了之后他又得寸进尺,偷偷摸摸的将她搂进怀中。
那一天晚上抱着她睡觉之后他就上了瘾,以至于每天晚上总要抱着她睡觉他才安心。可是每次这么做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像是个小偷一样,很快乐却又很忐忑,生怕有一天她突然就醒来了,他不知道看到了陌生的他她会不会害怕。
有时候他半夜醒来看到怀中“熟睡”的她,他总觉得格外的满足。
即便她什么都不知道,即便她看不到他的人,听不到他的话,可是只要这么抱着她,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自从她来了这里之后他就跟她说过很多话,很多很多,比他这辈子说过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从小的时候开始说起,说两人的相遇,在他最落魄,在世界对他最残忍的时候,她出现了,就像个小天使一样,她对他笑,露出一颗缺了的门牙,然而他却觉得那笑容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她亦是他见过长得最漂亮的女孩。
那时候他才九岁啊,可是从那之后他就忘不了她,他时常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偷偷摸摸的看着她。他知道他喜欢穿天蓝色的裙子,喜欢美少女,不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却喜欢毛茸茸的布偶。
在回到言家之前,他都是这样,就躲在她看不到的角落里,偷偷摸摸的看她,把她的每一个小情绪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他是多么想要正大光明的坐在她跟前,与她谈论天气和功课,可是那时候的他是如此丑陋,他根本不配站在她的身边。
后来他回到言家,却还是会从老师那里旁敲侧击的询问她的情况,得知她过得好了,他也开心,她过得不好,他比她更难受,他竭尽他一切能力去帮助她,他希望他的小天使能够快乐,这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觉得美好的东西,他愿意用他的一切去呵护。
后来,他终于将他那丑陋的外表撕碎,他变成了另一个她,一个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她跟前的他。
可是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当他终于有勇气正大光明的去爱她的时候她的身边却已经有了别人,他看到她在那人跟前笑得那么开心,她看上去那么幸福,他很难受,很妒忌,他恨不得将那个人杀掉,他想将她抢过来禁锢在身边。
然而他却什么都没有做。
他就这样将对她的爱深埋在心底,不会有人知道,那个手段狠辣,那个冷酷无情的言景洲曾经也有过年少的悸动,曾经也深深的偷偷爱过一个人。
寂静的夜色里,他紧紧抱着怀中的人,小心翼翼的帮她梳理着头发,声音温柔动听,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你不认识我也不要紧,不知道我的存在也不要紧,你就这样在我的身边就好,哪怕一辈子都不醒来都好,我会守着你,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直守着你。”
可是他有时候也想,如果她醒来了怎么办呢,每每想到这里他就对她笑了笑,是那种宠溺的笑,眉梢眼角都透着完全不属于言景洲的温情,“你醒来了看到我会怕我吗?就像别人都会怕我那样?如果你怕我的话我该怎么办,我笨手笨脚的不会安慰人的。”
寒夜寂静,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第62章
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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