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遥本想制止,但想到他反复无常阴晴不定的态度,还是算了,身体是他自己的,他不爱惜,旁人也不好多管。
宫人呈上膳食来,商遥小心翼翼地坐下来。陈皓突然问她:“原来在爱妃眼里,长安侯比不上徐靖之?”
商遥一愣,又是一惊,随即道:“因为徐靖之救了陛下啊。”
所以是真的派人监视她?她说的每句话都会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她抿了抿唇,以后真的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小心翼翼觑他面色,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
某一日,商遥正在膳房里研究食谱,陈皓忽然命人传她过去。
他人在霄云轩,商遥净了净手,就赶了过去。
陈皓倚在霄云轩前的栏杆上,目光定在河面上,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商遥走过去行了礼,“陛下……”
陈皓默不作声地拉过她的手,指了指河面上。
商遥望过去,河面上还是整片整片的芙蕖,唯一不同的是有一株竟然开了花,白色的莲花,纯洁高雅,亭亭立在水面上,虽然还未到莲花的花期,但这一株顽强地开了花,所以脱颖而出。
商遥说:“很漂亮啊。”
陈皓指着河面说:“整条河里种的都是白莲。到了盛花期,所有的白莲绽放在河面上铺开,宛如白练,更加漂亮。”
商遥点头:“嗯,是。”
“知道朕为什么喜欢白莲吗?”他沉声问。
商遥:“呃,难道有什么意义吗?”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白莲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商遥:“嗯。”所以,因为白莲象征着品性高洁?她腹诽,那你身上怎么一点也看不出这点特质来?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吗?”
“不好,朕跟母后吵架了。”
商遥实在不知道接什么。陈皓忽然话锋一转:“爱妃,朕跟你讲个故事。”
商遥有些想笑,他竟然还会讲故事?她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朕从前读史书,读到一个故事,史书上是这么说的:‘所幸薛嫔,甚被宠爱。忽意其经与高岳私通,无故斩首,藏之于怀。于东山宴,劝酬始合,忽探出头,投于柈上。支解其尸,弄其为琵琶。一座惊怖,莫不丧胆。帝方收取,对之流泪云:“佳人难再得,甚可惜也。”’,爱妃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他语速过快,商遥听得糊里糊涂的,有些明白,但好像又不太明白,总之不是太好的话,她抿抿唇,不发一语。
“爱妃不明白?”陈皓笑起来,“那朕给你解释解释。是这样的,一位皇帝曾有一位宠妃,某一日,皇帝忽然想起宠妃和别的男人有过暧昧关系,无缘无故地就把宠妃给杀了,又斩下她的头颅揣在怀里,然后醉醺醺地去找人喝酒。酒过三巡,忽然从怀里把尸体掏出,然后将尸体一一支解,把妃子的髀骨做成一个瑟琶,自弹自唱起来,在座者个个毛骨悚然,魂飞魄散。
商遥浑身一颤,他用文言文叙述她还不觉得恐怖,一翻译成白话文顿觉毛骨悚然,偏偏陈皓还是笑着叙述的,她心里更加毛毛的。忍不住咽了咽口水:“陛下是什么意思?”
陈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别害怕,朕不会那样对你的。”
商遥小声地嗯了一声,身体蓦地腾空,她吓得惊叫一声,脑子里一懵,天旋地转被抛进水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四周宫人也被吓呆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模样。
温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商遥不会凫水,身子渐渐往下沉,幸好河边的水较浅,扑腾了几下,脚踩到水底的一块石头,手死死巴住与水面持平的栏杆,虽然能借力爬上去,但是她不敢上去,摇晃了下站住了,仰着脸才勉强不被呛到。她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不仅仅是冷,还有未知的恐惧。她想起初次进宫时那位被推下水的林贵人,眼里流露出恐惧来,她紧紧抱住双臂,仰头看着手扶栏杆,居高临下的陈皓,声音破碎:“陛下,为什么?”
“你说呢?”陈皓勾唇反问。
因为角度问题,商遥看不清到他的表情,可也听出来他的声线极冷,比四月的河水还要冻人。河水拍打在脸上,商遥好想哭,他是打算把她活活冻死吗?她快要被他逼疯了,越想越委屈,拍打着河水道:“我没做错什么!”
陈皓蹲下身来,隔着栏杆的缝隙看她:“你还嘴硬?”
他是恶魔!商遥费力地仰着头,最后一丝理智也被掐断,嘶声吼道:“我替你挡刺客,我给你拜佛祖,我为你天天吃素,我为你下厨,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这样对我?”虽然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自保,可他理所当然地坐享其成,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没有丝毫对不起他。现在摆出一副她有错她有罪的模样,她到底是哪里对不起他了?
商遥狠狠抹了抹泪:“既然陛下认定了我有罪,我也无话可说!”
“你还不承认?”陈皓暴躁地跳起来。
到底让她承认什么?商遥慢慢冷静下来,猛然想起他刚才说的那个故事,含沙射影地在说她和别的男人暧昧不清?她仔细回忆了下,这半个月来,她连一句话,甚至一个字也没有同裴楷之说过,陈皓到底是哪只眼睛看到他们有暧昧关系的?就算有,他们也是堂堂正正的,眼前的陈皓才是横刀夺爱的第三者好不好?所以,她没有错!更何况她认定自己是没有把柄落在陈皓手上的,一切只是他的猜忌,打死她她也不会承认,更何况她本来就没有错!
商遥坚持道:“我堂堂正正,我没有错!”
“来人,把她给我推下去!”
商遥吓得魂飞魄散,眼见两个宦官走过来,忙死死巴住栏杆,大叫道:“我没有错,陛下让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吧?”
陈皓怒极反笑,“你还真是嘴硬!”他环视周围一圈,宫人立即退到一丈开外。再次蹲下来看着商遥,面上闪过一丝狠戾之色:“每次徐靖之来给朕施针,你有意无意地往他那里瞟,你以为朕是瞎子?还有你无缘无故生病,别的太医治不好,徐靖之出面就治好了?徐靖之本来说要离开,见你回来突然又改变主意不走了!他还三番四次地嘱咐朕不能近女色。朕身体早就好了,他就是在胡说八道!你说,这些你怎么解释?”
商遥震惊万分地看着他。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陈皓又道,“朕曾问你朕和徐靖之比起来谁比较俊,你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可你又私下对宫女说长安侯跟徐靖之的相貌比起来差远了,明明相貌更出色的是长安侯,你这样说,所以你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是指徐靖之,而不是朕!是不是?”
这是天大的误会!商遥闭了闭眼:“不是,我说的是长安侯的医术比徐靖之差远了。我跟徐靖之没有任何关系!你真的误会了!”她真是受够了他的多疑猜忌,仅仅凭他得猜忌就定了她的罪!
陈皓显然不信她的说辞:“要不要跟朕赌一把?”
商遥满面泪痕:“赌什么?”
“爱妃被朕推下水的消息很快会传到他耳里,看他会不会来救你。如果他来救你,朕就杀了他,如果他不来救你,正好让爱妃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
商遥面无血色,死死巴着栏杆的手一松,木然道:“然后怎么?杀了我?”
陈皓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眸光中透出几分狠戾:“朕先前还只是猜疑,现在却十分笃定了。你还说跟徐靖之没什么,瞧瞧朕不过替你试探一下他的真心,你怕他来救你,下意识地就松了手,是想用自杀的方式来换取他的安危吗?”
他不说商遥还没有察觉,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艰难地在水里仰着脖子,跟陈皓对话时意识已经在涣散,只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勉强抓住栏杆,击溃她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的是他刚才的一番话,浑身仿佛没了劲,渐渐抓不住栏杆,原来她潜意识里已经把裴楷之看得这样重了。河水打到脸上,她呛了呛,忽然双手紧扣住栏杆,眼睛湿亮,艰难地出声:“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只是没力气了。你拉我上去好不好?我以后都听你的。”她一点也不想死,她还想跟他结婚还想跟他生孩子,一点也不想他娶别的女人,更不想连累他和徐靖之。
陈皓几乎要为她刚才温柔的恳求打动,神思恍惚了下,忽然又变得冷硬起来:“不可能!”
“你不能杀徐靖之,你体内的余毒还未清,你杀了他,谁来帮你?”
“说来说去还是为徐靖之求情,他的话多半是在糊弄朕,朕的身体早就好了!”
就在仰头要倒的那一刹那,河水灌进耳朵里,陈皓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往前狠狠一拉,她额头撞到栏杆上,下巴被他紧紧捏住,他轻笑:“朕怎么舍得杀你?让爱妃你看清他的真面目,然后你就彻底死了这条心,朕会好好对你的。朕是这么的……爱你。”
商遥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地乱响,浑身冷得像冰。
☆、患难见真情
手好酸,脖子也酸,浑身酸痛,商遥意识逐渐涣散,陈皓在她耳边又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恍恍惚惚看到拥堵在长廊上的宫女和宦官们闪出一条道来,一条修长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袍袖被风吹得翻飞,似是扑腾着怒火。
看不清容貌,大抵也能猜得出来是谁。她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就在这时,陈皓猛然松了手,商遥毫无防备地仰面倒在深水里,冷冽的河水挤压着身体,她没法呼吸。奋力扑腾了几下,身子却越发往下沉,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全身。又听得扑通一声巨大的声响,河面被砸出巨大的漩涡,站在游廊上的人被溅了一身,擦拭的同时忽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侍卫们几乎是同时拔出剑来拨开碍事的宫女迅速地跑到陈皓身边护驾。
哗啦一声,裴楷之抱着商遥浮出水面,商遥仰着脸倒在他臂弯里,双眼紧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裴楷之的脸色比她还要白上一分,撑着她的身体四周环顾一番,只见陈王站在长廊上,脸色铁青,手指紧扣在白玉栏杆上隐约有青筋浮现,灿阳下肩膀微微抖着,身后是手持长剑蓄势待发的侍卫。
裴楷之只犹豫了一秒,然后抱着商遥朝对岸游过去,浑身湿漉漉地踩在平地上,眼风里扫见陈帝领着侍卫正大步朝这边走过来。他无暇顾及那么多,想起来之前徐靖之交割日他的急救之法,一手抵在她背部,一手抵在她胸口缓慢地挤压。
“咳咳……”商遥咳出一口水来,缓缓睁开眼,神思迷茫地看着裴楷之,双手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这是哪?”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楷之依旧没有理会,抱着她站了起来,她抖得这样厉害,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声音低哑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商遥捂着胸口,艰涩道:“胸口好痛……”
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她抱得更紧:“一会让靖之给你看看。”
徐靖之?商遥撑着脑袋,瞬间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而那迫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一步一步像是击在心头,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刚才沉在水里她也没有颤抖得这样厉害,她猛然推了他一把:“你走开!为什么要救我?”他就算不出现,陈皓也不会杀她的,该死的他为什么要出现?恨恨地又推了他一把,偏偏他静如磐石,纹丝不动,面色发白地看着她。
商遥靠在他肩上,咬着唇呜咽出声:“你走,走啊!”
裴楷之身体一僵:“已经来不及了。”话音刚落,数把明晃晃的长剑齐刷刷地亮出来,将两人包抄。
陈皓脸色阴郁地走过来,目光落在商遥紧紧抱住裴楷之的双手上,“朕果然没有猜错,就是换了人而已。”
商遥张开双臂挡住裴楷之:“你不能杀他,他死了徐靖之就不会替你解毒,你也活不了多久!”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而她以身挡剑的动作更是深深地刺激了陈皓脆弱敏感的心,原来是这样,她根本就没有一丝真心!陈皓暴怒地从侍卫手里夺过宝剑,“你看朕敢不敢!让开,不让开,朕连你一块杀!”刷一声朝裴楷之刺去。
裴楷之迅速地推开商遥,至于躲,四周那么多虎视眈眈的侍卫,有的长剑甚至离他面门只有几寸,躲开这个避不了那个,就算能避开,这些侍卫见状恐怕会蜂拥而上。这样捉襟见肘的形势还真是无可奈何,就是在这一瞬间,长剑深深地钉入胸口。他被逼着倒退了几步,后背狠狠撞上栏杆,这样反而使得剑刺得更深。他徒手握住剑,剑锋割破手心,鲜血不断地往外涌。
只是一瞬间的事而已,商遥被推开转过身的一瞬间而已。四周鸦雀无声,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商遥站在原地懵了一秒钟,发足了力朝陈皓扑过去,陈皓一时没有防备,被她凶猛的撞击带得踉跄了两步,不留神松了手,裴楷之扶着剑慢慢滑坐下去,面上血色尽失,双眼闭得死紧。
侍卫们愣了愣,正要上前擒住商遥反被陈皓挥手制止了,他扣住商遥的手腕,反手就是一巴掌:“贱人!”
商遥早就失去了理智,呼吸急促,红着眼骂道:“你才是贱人!”
陈皓气得双手掐住她的脖子:“你以为朕真舍不得杀你?”
“随你!”她也不想活了。
“够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太后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众人如梦初醒,闪出一条道来,纷纷下跪行礼。
徐靖之飞快地蹲到裴楷之面前,低头检查了下伤口,商遥悄悄观察徐靖之虽然眉目沉沉,但未见惊慌失态,想必是还有救的,一颗死寂的心顿时又活了过来,吞回哽咽声,默不作声地望着他。
徐靖之简单处理了下伤口,神情严肃地对太后道:“太后还是先命人找副担架来先把长安侯抬进屋里,真有什么万一,可不单单是私人恩怨了。”
太后脸色也不太好,点头称是:“何少府,你负责安排,徐郎有什么要求,你就一一比照办理。”
何少府道:“是!”他正要上前,陈皓拿剑指着他,咬牙切齿道:“鼠辈!你敢!”
何少府面色难堪,一时犹豫着进退不得。
太后一步跨过来挡在何少府面前,一把推开面前的剑,冷冷道:“陛下,长安侯是魏国的长安侯,平日你再怎么肆意行事,母后不管,可涉及到两国邦交,断容不得你轻率行事!”
陈皓目眦欲裂,大喝一声:“你们都来忤逆朕!你们……”他眼前一黑,突然跪倒在地,身体晃动了下,眼看就要栽到地上,太后大惊失色,忙扶住儿子:“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徐郎徐郎,你快过来看看!”
陈皓睁开眼,甩开太后:“不用你管!”说完就晕了过去。
徐靖之正要走,听到动静步伐略顿:“陈帝体内余毒未清,刚才又怒火攻心,所以才会晕过去,倒是不急,先送到宣和殿吧,徐某去去就来。”
太后有些不悦,可毕竟是自家儿子理亏在先,而且瞧长安侯伤得很重,便忍了下来:“那你快去快回。”
商遥目送裴楷之被抬走,纵是忧心如焚,却也不敢上前,这当口,她不好再火上浇油。
太后临走前看了商遥一眼,语气深沉:“先把她关起来。”
太后倚在榻上小憩,何少府悄悄走进来拿了薄被给太后盖上。
太后睡得浅,听到动静便醒了:“长安侯的伤怎么样?”
何少府摇摇头:“不太乐观。”
太后呼吸一屏,“这个孽障!”
何少府迟疑片刻道:“有些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卿有话直说,你我之间还用藏着掖着吗。”
第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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