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嫣然解下头巾露出面容,“从前的事,有一些我已记不得了,有失礼之处,还望苏庄主见谅。”
其实越嫣然真正想说的,是她没法对他的悲戚感同身受。
苏丹青目瞪口呆,眼泪也有一瞬间的停流,“你说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越嫣然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柳寻仙,笑的有些不自然,“我脑袋受了伤,想不起从前的事。”
“是当初从黑虎崖上跳下去时受的伤吗?”
跳……
她果然是自己跳的。
之前还抱着一丝希望,事到如今,也不能自欺欺人了。
越嫣然握了握柳寻仙的手,“苏庄主知道我当日落崖时的情状吗?”
“淡然……非要这么称呼我吗?”
苏丹青双眼晦暗,拙劣的转移话题。
“直呼姓名于理不合,请苏庄主见谅。”
越嫣然一派理所当然。
苏丹青心中郁闷,“你一点也不记得我了吗?”
“也不是一点也不记得,当初你与老庄主来神剑山庄同岳大小姐提亲的事,我还是记得的。”
“是吗?”苏丹青如鲠在喉,“那之后呢?你生了一场大病,我去给你治病的事你还记得吗?我们成婚的事你也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生了一场大病?是她落胎那次吗?
讽刺的是,怎么失去孩子的事她记得,却不记得是谁就回了她的命。
“同苏庄主的过往,我几乎都忘了,在药王庄的三年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苏庄主的旧识岳淡然已经不在了,我如今叫越嫣然。”
柳寻仙鼓了鼓腮帮子,似乎还想就她选的姓氏做一番抗议,瞥见她一脸坚定的神情,只好随她去了。
苏公子试探着上前一步,“淡然是为了躲避他的耳目吗?”
他?欧阳维吗?
倒也不是没有逻辑的推理。
越嫣然一时语塞。
“当初我亲眼见你跳崖,听说那之后他将黑虎山翻了个底朝天,都没能寻到你的下落,你到底是怎么脱险的,又是躲在哪里才躲过他的眼线?”
柳寻仙皱起眉头,越嫣然也不想过多透露,“此事说来话长,你只当我有仙人相助吧。”
苏丹青从一进房就忌讳着柳寻仙,话说到这个地步,也不得不直面,“是这位公子救你的吗?”
柳寻仙正打算风高雪冷地点一个头,就听越嫣然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一句,“他救我之前我先自救来着。”
柳寻仙轻咳一声,很是不满的样子;越嫣然拉柳寻仙坐了,对苏丹青笑道,“若非我撑着不死,之后也遇不到我的救命恩人,风华绝代的柳公子。”
“风华绝代”被刻意强调,柳寻仙把这四个字听在耳里,心里说不上舒服,脸色却不自觉地缓和了些。
越嫣然暗自偷笑,“苏庄主要不要也坐下说话?”
苏丹青抬袖子擦擦眼睛,吩咐人预备茶水点心。
三人喝上茶,各自平息了心绪。
苏丹青将越嫣然与柳寻仙从头到脚打量个全,脑子飞快地转;柳寻仙也将苏丹青从里到外看了个透,越嫣然更是绞尽脑汁想记起关于他的一星半点。
“苏庄主是怎么知道我与嫣然进庄的?”
人如其声,冷得可以。
苏丹青低着头为客人添茶,幽声道,“之前二位就曾登门拜访过吧?”
登门拜访这个形容用的实在客气。
越嫣然笑道,“上一回来,为的就是寻苏庄主,可惜您病着,无缘得见,恰逢老庄主仙逝,我虽对他没了记忆,心里面总还是惦念着,就赶在今天登门拜祭。”
“二位有心了。”
苏丹青嘴角露出一抹苦笑,柳寻仙却一脸正色,“当日我二人虽多有冒犯,但进出来往的手脚都是极利落的,之后误闯百草阁,也不敢有半点惊动之意,对庄主的女婢动手,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苏庄主既然猜到嫣然来过,如果不是你当初装昏隐瞒,就是怪我大意留下的那条沾了药液的白绢了。”
一语未了,苏丹青已经从袖子里取出那只手绢,上面的污迹早洗的干干净净,“这绢角的绣纹,与淡然的手艺相差甚远,单看这手绢,是猜不出淡然来过的。”
越嫣然不自觉地摸上右手腕,笑道,“就算是我现在的手艺,同原来的也没法相提并论了,毕竟右手废了。”
苏丹青整张脸都灰白着,点头道,“我知道,你右手的伤是我亲自为你包扎调养的。”
柳寻仙见状忙插一句,“这手绢上的竹子是我婢女绣的。”
苏公子见他一而再,二而三地昭示亲厚,闷闷问出口,“敢问……公子同淡然……”
是什么关系?
柳寻仙郁闷的很,心道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还看不出来吗?
越嫣然笑道,“柳公子对我有救命之恩。”
苏丹青咬咬牙,话卡在喉咙里,半晌方道,“你若真想逃开那个人,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越嫣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想笑,上一回我可是在你面前跳崖的。
话扔出去了没人接,柳寻仙虽没出言反驳,目光却甚是凌厉;越嫣然淡淡的,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更让人灰心。
苏丹青的脸有些发烧,“那天你们闯进百草阁时,我的确还昏迷不醒,朦胧中听到淡然的声音,比以往梦中真实的多,心想着兴许你是的真的来过,这才逼迫自己醒过来,之后看到那块手绢,虽然知道不是你绣的,却还是骗自己,毕竟百草阁的机关不是谁都知道怎么破解的。”
“岳思卿呢?”
“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柳寻仙在一旁清嗓子,越嫣然这才重新打起精神,“在药王庄的事,我的确是记得一件,就是苏庄主的夫人对我下蛊。”
苏丹青脸色由灰转白,整个人变得局促不安,“从前我不知她行事那么激烈。”
岳思卿的行事岂是一个“激烈”就可以概括的。
“听说当初我把七出之条都犯尽了,被休弃的轰轰烈烈。”
越嫣然原本只是调侃,却把苏丹青弄得尴尬不已,眼里除了悲就是哀,“你我三年夫妻,相敬如宾,你当真一件都不记得了吗?”
还不等越嫣然开口,柳寻仙先沉不住气了,“既然相敬如宾,你怎么还娶了别人?”
苏丹青才擦干的眼睛又开始湿,“并非我本意,嫣然体质羸弱,一直没有身孕,父母催促子嗣,不得已才……”
柳寻仙从鼻子里发出个哼,“就算是为了子嗣纳妾,最后怎么为了妾室把相敬如宾的原配休离了呢?”
越嫣然眼睁睁看着苏丹青又掉了眼泪,心里把柳寻仙骂了一百遍,“苏庄主,往事已矣,好的不好的我如今都忘了,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本想着见到你本人,说不定就能想起从前的事,既然暂时还行不通,急也急不来。”
“淡然的失忆症,我会尽力医治。”
柳寻仙嗤笑道,“她日日受合欢蛊的折磨你不想方设法解救,反倒在意什么失忆症,如此本末倒置,真是可笑至极。”
越嫣然见柳寻仙不依不饶,生怕他逼急了苏丹青,忙插嘴笑道,“这次来见庄主,一则是为了叙旧;二则,是想请神医妙手回春,帮我医治我身上的毒。”
苏丹青垂下眼,“并非我不愿,实是我不能。当初他招我进京,就是要为你解毒。苏家前后钻研那两种蛊毒多年,至今也只入皮毛,不得解法。”
柳寻仙与越嫣然心里都是一暗,两人相视一叹,一个满眼凌厉,一个强作笑颜,“生死有命,兴许这就是我们的命数,其实来药王庄之前我就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我必定竭尽全力为你一试。”
苏丹青信誓旦旦,越嫣然却压根不抱什么希望,“多谢苏庄主。”
三番两次被叫“苏庄主”,苏丹青的脸色不可能好,“你与他的事,我也亲见亲历了一些,他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地逼你就范。若有生之年你能躲得开的,就有多远躲多远。”
要是能躲,她不想躲吗?
可是事到如今,躲是躲不了了,说不定还得迎难而上,另辟蹊径逃出这个要命的死局。
越嫣然看一眼柳寻仙,极力用平和的语气对苏丹青道,“苏庄主可知,欧阳维已对你起了杀心?”
“他早就对我起了杀心,”苏丹青满不在乎地冷笑,“可他却不会杀我。”
如此笃定的语气,不像是玩笑。
“难道他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把柄?欧阳维那种人,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怎么会受制于人。”
柳寻仙与越嫣然面面相觑;苏丹青咬了咬嘴唇,满是哀怨地望着越嫣然,“那日之后,他一直都不相信你死了。只要你不死,他就不会杀我,他还要留着我为你解毒。”
第113章 遇袭
话到此处,越嫣然和柳寻仙都没了多留的意思,两人对望一眼,起身同苏丹青告辞。
苏丹青阻拦不及,“我们才见面,你就这么着急要走吗?”
一边说,一边看也不看柳寻仙,一双水汪汪的明眸只望着越嫣然,也难怪柳寻仙在吹胡子瞪眼睛。
“相逢有日,有缘再见。”越嫣然一边拉住柳寻仙的手,一边对苏丹青笑道,“药王庄必定有他布置的眼线,要是查到我的消息,只怕弄巧成拙。”
借口找的冠冕堂皇,苏丹青一时语塞,只能硬挤出一丝笑。
“淡然想好之后有什么打算了吗?”
“我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此事千难万难,中间一环出了差错,就会前功尽弃,满盘皆输,凭我一人之力是行不通了,少不了要仰仗苏庄主。”
怪不得她对他和颜悦色,连“仰仗”这么伏低的词都用上了,想来自然是有所求的缘故。
他到底还是被她当成外人对待了。
一想到当初他被她用作自裁的跳板,苏丹青就一阵气闷。
柳寻仙人已走到门口,听到越嫣然的一番话,心中预感不祥,忙不迭地回头扯她往外走,“此地不宜久留。”
苏丹青心急之下,拉住越嫣然的另一只胳膊,“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越嫣然被两个人拉锯似的扯着,脸上的笑容还能保持弧度,“听闻药王庄有改变人容貌声音的办法,却不知是真是假?”
柳寻仙一时错意,手上不免多用了几分力气,“你要干什么?”
越嫣然被捏的一疼,咬牙切齿的笑道,“你急什么,附耳过来。”
等她小声在他耳边道来前因后果,他的表情才缓和下来。
第7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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