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静悄悄的,太阳炙热地烤着大地,喷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门外,站着场子里的人,见着他,情绪难掩激动,嘴唇哆嗦了好几下,才憋出三个字,“聪子哥……”
沈聪点了点头,推开门进了屋,院子好似宽敞不少,细看,才看出了端倪,他走之前,白天院子里堆着几根凳子,簸箕放在上边,里边晒着银耳,眼下,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倒是两只狗,在自己窝里站起了身,朝他摇头摆尾。
院子,静谧得不太寻常,沈聪大步朝里走,耳边传来邱老爹和大丫说话的声音,他站在门口,步伐一顿,望着背对着他,发髻梳得歪歪扭扭的小脑袋,声音不自主低哑下去,“大丫……”
听着声,比划着手指头的女孩转过身,认清眼前之人,踢开凳子扑了过去,声音陡然拔高,“爹爹,爹爹……”
沈聪弯腰抱起她,扫了眼屋里,敛下心中失落,笑道,“是不是想爹爹了,爹爹不在家,听话没?”沈聪手轻轻拍打着大丫后背,望向邱老爹额头的红印,心下疑惑,随即,察觉到肩头一片濡湿,沈聪一怔,拉开大丫,才看清她小脸上满是泪,哭得沈聪心头一软,柔声问道,“怎么了?”
听着沈聪的话,大丫哭得更厉害,小手环着沈聪脖子不松开,邱老爹鼻头发酸,三言两语解释了番当日的情景,本温和着脸的沈聪顿时面色冷了下来,朝邱艳屋里走,邱老爹站在屋子里,摇头叹气,伤筋动骨一百天,邱艳还要养些时日,沈芸诺那边情况也不太好。
约莫半个时辰,沈聪才从邱艳屋里出来,怀里的大丫睡着了,却固执的抓着他胸前的衣衫,睫毛湿哒哒的残着泪,沈聪小心翼翼的抱着她,转而去了沈芸诺屋里,再出来,一张脸阴云密布,吓得李婶端着水壶进屋,差点失手扔了手里的水壶。
沈聪回来一趟,又抱着大丫出去了,这一次,直至天黑才回来,得知沈聪没事儿,小洛兴奋地睡不着,固执的坐在堂屋里等着,听门口传来响动,立即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旁边的李婶哭笑不得,走廊点了灯笼,可照亮的地儿有限,李婶跟在后边提醒道,“小洛,慢些,别摔着了。”
大丫睡醒了,正一前一后说着家里发生的事儿,她年纪虽然小,也清楚家里日子不好过,说沈芸诺将她锁在屋里时,眼眶蓄着泪,沈聪刚出声安慰她,就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舅舅”传来,随即,身子被人一撞,怀里的大丫叫了起来。
沈聪腾出一只手,弯腰抱起小洛,笑道,“舅舅回来了,天色不早了,小洛明日要去书院,怎么不早点睡?”
“小洛等舅舅回来打坏人。”小洛说得理直气壮,挺直了胸脯,沈聪一只手抱着一个孩子进了屋,县衙那边的事情差不多了,想着背后之人,沈聪眼神晦暗,守着两个孩子睡下,他又转身出了门。
这回,天明十分才从外边回来。
沈芸诺是被院子里的嬉笑声吵醒的,好几日不曾听着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笑声了,难免心中一怔,她撑起身子,往门口望了两眼,整日躺在床上担忧沈聪,却半点忙都帮不上,好在,雨过天晴了,听着笑,她的嘴角也缓缓浮现出一抹笑,沈聪归家,两个孩子比谁都表现得明显,她朝外喊了声,很快,门口出现两个小身影,小洛手里端着个碗,里边是个大包子,“娘,舅舅做的,里边全是肉,我们都吃包子呢。”
说着,小心翼翼的把碗放在旁边的矮桌上,叫一侧的大丫帮忙,“大姐帮我把矮桌抬到娘床上,娘也吃包子。”热乎乎的包子还散着热气,沈芸诺心中感动,好笑道,“娘不饿,你和大姐吃过了?”
小洛抬着矮桌一角,大丫站在他对面,两人稳稳抬着桌子,床高,待两人走近了,沈芸诺伸出手帮忙,把矮桌架在她身侧,听小洛明显松了口气。
“吃了,我和大姐吃了包子,又吃了饺子,舅舅做的饺子好吃。”担心沈芸诺不信,小洛拍了拍自己胀鼓鼓的肚子,小脸上尽是得意,“在院子里吃的,石子叔,刀大叔他们也在呢。”小洛和大丫两人比赛,他吃了八个饺子,一个大包子,大丫吃了四个饺子就吃不动了,小洛像打胜仗似的将军,挑眉等着沈芸诺表扬他。
邱艳哭笑不得,侧着腰,揉了揉他的小肚子,“别吃多了,肚子不舒服你又该哭了。”
沈聪做包子做饺子,馅儿放得多,有时馅儿多了,放进锅里一煮,水滚起来皮就破了,她提醒过沈聪两三回,奈何沈聪依然喜欢多包些馅儿,可以想象小洛吃了八个饺子一个包子,待会肚子肯定会难受。
“你和大姐走走,别坐着,待会让舅舅泡山楂水给你喝。”沈芸诺细细叮嘱了句,门口,李婶走了进来,顺势抢过话,“你和他舅舅想到一块去了,水我泡好了,去书院前记得喝。”
小洛乖巧的点了点头,指着矮桌上的包子让沈芸诺吃,大丫也跟着点头,水光潋滟的眸子闪着期待的光,沈芸诺没洗手没洗脸,耐不过两人的眼神,小小的尝了口,往回,她和邱艳做饭,沈聪帮忙生火偶尔会问两句,没想着他调的馅儿味道不错,两人一副“你快夸舅舅”的神情叫沈芸诺忍俊不禁,点头道,“包子的确好吃。”
两人相视一笑,笑着跑出去了,李婶脸上也有了笑容,忍不住感慨道,“这才像小孩子,前几日,我瞧着都觉得心疼。”沈聪入了狱,对两个孩子影响极大,李婶不知晓往回宅子里是什么情形,从早到晚,大丫都绷着脸,在邱艳屋里待会,又来沈芸诺屋里,更多的时候是守着小峰跟在邱老爹身后,沉默寡言,眼眶随时含着泪要掉下来似的,小小年纪,心思比谁都明白。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拧了巾子给沈芸诺洗脸,说起大丫和小洛,李婶喜欢不已,石头早到成亲的年纪了,这几年,两人省吃俭用手里也存了银子,可石头一直不乐意说亲,怕误了人家姑娘,好不容易赌场那边平静下来,石头有了说亲的心思,又出了这茬,这样子下去,石头将来是真讨不到媳妇了,赌场里的人对他们母女两照顾有加,李婶没脸这时候提出叫石头不去赌场,毕竟,当下,赌场那边正是事情多的时候。
沈芸诺不知晓镇上又开了家赌场的事儿,听李婶说过几次石头的事儿,沈芸诺想着兴水村有几户人家的闺女也到说亲的年纪了,有心帮李婶一把,“李婶若信得过我,石头哥的亲事,我可以帮忙找人问问。”
大生娘在村子里人缘好,从不说人长短,问她打听下村里的姑娘该是可以的,石头二十多,早该说亲了,就是不知道那些人家愿意不。
李婶嘴角一扬,眼里隐隐有泪花,“信得过信得过,只要对方不嫌弃石子在赌场那种地方混就好,聘礼多些没关系。”她就想着有生之年能见石子膝下有个儿子女儿,即使她死了,也有脸去见石子爹了。
沈芸诺如今下不得床,李婶不逼她,“你心里记着这回事就好,往回我也认识些人,都是赌场里的,有女儿也不舍得嫁出来,好些年没和村子里的人打交道,我都忘记见着那些人该说些什么了,石头的事儿。”
李婶年轻时守寡,几个妯娌贪婪,逼着她和石子净身出户,之后,她还嫁过两个人,可都不长久,说起来,还是刀疤救了他们娘两,对赌场,李婶把那个地方当成家一样,她和石头没有地方去,赌场后边有个小院子,里边住着境况和她们差不多的人家,大家有差不多的经历,更能惺惺相惜,这些年,大家互相帮衬,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李婶人好,谁家女儿嫁过来是福气,我身子骨好了就回村找人说说,您放心吧。”她本是想让周菊帮忙的,转而一想不太合适,周菊裴俊和大生家走动得少,还是她亲自和大生娘说说吧,至于对方的品行,还是要仔细打听打听,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最重要。
说着话,周菊进了屋子,嘴角还残着馅儿,笑道,“小洛他舅一回来,家里有了主心骨,瞧两人高兴得跟什么似的,逼着我吃了两个包子,我才反应过来两人等着我夸他舅舅的好话呢。”
周菊吃了个包子,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周菊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谁知道,两人转身又给她拿了一个,包子大,一个就饱了,周菊哪儿吃得下,摇头想拒绝,见两人把包子凑到了她嘴边,硬是撑着肚子吃了一个,末了,两人一副期待不已的神情叫她恍然大悟,称赞了句“大丫爹做的包子真好吃”两人这才高兴得欢呼起来。
李婶点头,“我起得早,聪子在灶房蒸好包子,小洛和大丫两人就迫不及待来找我了,两人机灵得很。”
说起孩子,沈芸诺想起大妞,“四弟妹要不要回家看看大妞?”昨日她也问过周菊,周菊面上不太高兴,沈芸诺担心她久了不奶孩子,之后就没奶了,大妞比小峰小不了多少,身子却小了一圈,沈芸诺也是当娘的人,看着于心不忍。
“再过两日我就回了,家里有娘和俊哥,没多大的事儿,掰玉米棒子我回去守着,缴税的时候再来镇上看你。”周菊在桌前坐下,她在这边,其实没多大的事儿,再过两日,也是想趁着这回把大妞的奶断了,再怀一个孩子。
不过这些是她的打算,没和沈芸诺说,怀大妞来得艰难,再怀一个,怀不怀得上还不好说。
三人说着话,听外边传来韩梅的声音,周菊和沈芸诺皱了皱眉,前者先一步站了起来,嘀咕了声,走出了门,面上不耐。
家里的衣服洗了,沈聪送小洛去书院,顺手买菜,一时之间,李婶闲了下来,“我去大丫娘屋里坐会,你有事儿的话叫我声。”出门前,李婶收了桌上的碗,一大碗黑糊糊的药,刚开始,沈芸诺喝得干脆,渐渐,喝多了就开始愁眉不展了,李婶往里边加了糖,见碗底还有小块小块的白,拍了下自己腿,道,“今日喝药是不是觉得苦很多,家里的冰糖大块,我忘记搅两下了,待会聪子回来,叫他把冰糖砸碎了,中午我给你细细搅拌两下。”
良药苦口,沈芸诺想说不用,望着碗里残下的药,又将到嘴的话吞了回去,点头道,“好。”
沈芸诺没心思应付韩梅,往回她给够了面子,如今,不想给了,也懒得和韩梅撕破脸,各过各的日子,往后谁都不搭理谁吧。
周菊拦着没让韩梅进屋,神色散漫道,“大嫂有什么话和我说吧,三嫂身子不舒服,还在屋里睡觉呢。”沈芸诺的肚子少不得要躺十天半个月,哪有心思见韩梅,不仅沈芸诺不喜欢韩梅,周菊也不喜,不仅仅和韩梅的性子有关,还有就是,韩梅生了三个儿子,她却只有一个女儿,韩梅在村子里没说她的坏话,也没少背地里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惹得外人对她指手画脚。
相较周菊,韩梅则一脸急切,门口站着人,她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进了院子,不想被周菊拦住了去路,“四弟妹,我有事儿和三弟妹说,关系重大,你进屋和三弟妹知会声如何?”
周菊嗤鼻,韩梅遇着事儿,求人常常这副神色,见李婶走出来,周菊故作无奈道,“李婶,我三嫂可睡了?”
李婶面色不显,朝沈芸诺屋里瞅了眼,比划了个禁声的手势,周菊摊手,“大嫂,也不是我在中间拦着不让,三嫂身子本就不舒服,大夫说要好生养着,如果休息不好,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你负责?”
韩梅最是会推卸责任,哪敢应下这种事儿,即使沈芸诺安然无恙,这种话她也不敢承诺,焦急万分的搓着手来回踱步,周菊心里疑惑,却固执的拦着不肯。
韩梅张了张嘴,望向里边的屋子,咬牙道,“四弟妹,你和三弟妹说声,大妹是受人唆使的,她背后还有人呢。”她那天找裴娟说了会话,心里有些动摇了,想再等几日,看看是否真的有赌场开门,如果裴娟说的是真的,她一定帮裴娟,这两日,额头突突跳得厉害,总感觉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果然,裴娟和陈余被人告发遭了罪,知县大人手脚麻利,一日的时间就把沈聪放了,而裴娟和陈余落得秋后问斩的下场。
她自来想得多,不由得害怕起来,沈聪身边的人多,如果查到她和裴娟有所图谋的话,她也讨不了好,翻来覆去一晚,今早,送小木来镇上,她又想起了这事儿,心里害怕起来,好似,背后有双眼睛盯着自己似的,她按耐不住了,一定要把事情前后起因和沈芸诺说清楚,等沈聪查到自己头上,那时候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周菊多看了她两眼,冷哼了声,“大嫂说的什么话,裴娟和陈余罪不可赦已经被知县大人秋后问斩,她们冲着做腊肠的法子来的,背后哪还有人?”她住在镇上,想打听点事儿再容易不过,裴娟和陈余嫉妒沈芸诺卖腊肠挣了银子起了歹心,布下的这一切。
韩梅面上一喜,如果,沈芸诺不知道裴娟背后有人的话,她主动说出来,来日沈聪查到她头上是不是会网开一面?见过李块头裴老头的下场,韩梅心里不怕是不可能的,拉着周菊的手,用力道,“大妹的确是受人唆使的,你回屋和三弟妹说,背后还有人。”
周菊冷哼声,只当韩梅脑子糊涂了,这时候,听着屋里传来沈芸诺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周菊瞪她一眼,侧开身,跟着进了屋。
韩梅声音大,沈芸诺想不听都难,裴娟和陈余手里的铺子卖了银子不假,可买人上门趁火打劫不是只有银子能办到的,沈聪在镇上的名声大家有所耳闻,那些人都畏惧沈聪,不敢应下这些事儿,加之沈聪和她说的,沈芸诺明白,韩梅说的是实话。
短短时日不见,韩梅面色憔悴了许多,没睡醒似的,一张脸肿着,一点精神都没有,沈芸诺不欲和她多说,“大嫂想说什么快说吧,我哥送小洛出门了,很快就回来。”
简单的一句话叫韩梅脸色煞白,果然,沈聪知晓她和裴娟是一伙的,沈聪没找她的麻烦,只是没来得及而已,韩梅身子有些发抖,手撑着桌子才能稳住自己的心神,动了动唇,话刚到嘴边,被背后的人突然出声打断。
“阿诺妹子,有个叫玉翠姑娘的人说找你说点事,你认识吗?”石子站在门口,丝毫不知打断了韩梅的话,“你要是不认识我就把人撵走了。”石子眼中,虽然看玉翠长相还算老实,可知人知面不知心,沈聪不在,他们自然要小心翼翼。
沈芸诺一时没反应过来,嘴里念了好几遍才想起玉翠其人,论起来,当初还是玉翠照顾她生意帮了她的忙,再听到这个名字,仿佛过了好几年,“你让她进来吧。”
玉翠没多大的变化,一身鹅黄色长裙,腰间系着腰带,莲步轻柔,神色不冷不热,时隔两年,玉翠仍然那般态度从容处变不惊,沈芸诺笑着指着旁边的凳子,“玉翠姑娘坐,怎么想起我来了?”
从卖橘子皮后,沈芸诺便没和于宅的人打过交道,倒是从沈聪嘴里听说过于老爷的一两件事,对玉翠,沈芸诺心里存着感激,当日的情形是各取所需,然而,没有玉翠照顾她生意,那些日子,熬不熬地过来都不好说。
“你不用客气,虽说许久没见,我还记着你呢。”玉翠随意朝屋里看了眼,见韩梅白着脸,很是局促,玉翠目光微闪,调转视线,望着床上娇嫩的容颜,她说的实话,那段时间,沈芸诺卖个她的东西新鲜,得了主子不少赏赐,“不是你,我也不会讨主子的欢心,得了不少赏钱,不瞒你说,我今日来,还是为着做生意的事儿。”
韩梅在边上,面色更白,想到什么似的,瞪大了眼,玉翠进屋她只是怀疑,如今,心里却是反应过来,裴娟说的背后之人,指不定就是眼前之人,韩梅不敢说话,她不知晓那边清楚她和裴娟谋划的事情不,有时候,为了斩草除根,宁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无辜人,尤其,她清楚,她算不得无辜。
沈芸诺目光微诧,“不知玉翠姑娘想和我做什么生意,你今日找来这,也该明白,我相公出远门了,我哥刚从监牢出来,镇上如今卖菌子的人多,我又怀着孩子,能和你做什么生意?”
玉翠温和的抿唇笑道,来的时候,老爷千叮咛万嘱咐交代过怎么做,然而,对着大肚子的沈芸诺,玉翠不想用那些手段,买卖不成仁义在,因而,温声道,“我家老爷往后要一直留在清水镇,想做点生意营生,听说去年裴娘子做出来的腊肠味儿好,有幸尝过,之后一直念念不忘,想和你做腊肠的生意,你觉得如何?”
沈芸诺蹙了蹙眉,腊肠的事儿沈聪和知县大人有过协定,往后,除非她们自己卖腊肠,否则,腊肠都卖给知县大人,她和于宅那边打过交道,于宅不是缺钱的主儿,怎么也想着做腊肠生意了?
低头沉吟片刻,沈芸诺如实和玉翠道,“腊肠的生意怕是不成,已经和人有了协定……”
来的路上玉翠就猜着是这么个结果了,顿了顿,转而说起了其他,沈芸诺更觉得莫名……
☆、116|060627
玉翠八面玲珑,语气温和,给人一种仿若许久没见面的老友,沈芸诺满心狐疑,面上却带着笑,玉翠来不止为着腊肠,还有其他事儿,沈芸诺说不上来。
大半个时辰,直至外边传来沈聪的说话声,玉翠好似反应过来,望向窗外,她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还要回去盯着大家干活,你好好养身子,过些日子……”说到这,她猛地一顿,迟疑道,“有机会的话,还会见面的。”
话说得奇怪,沈芸诺微微颔首,嘱托边上的周菊送人出门,笑道,“你得闲了,可以来坐坐,腊肠的生意我无能无力,至于其他吃食,可以和你说说。”
玉翠嘴角蔓延起苦涩的笑,瞬间收敛了去,“好,住得近了,以后肯定要上门叨扰的。”
目送两人出了门,听着院子传来沈聪和玉翠打招呼的声音,沈芸诺没有多想,转而看向脸色不太好的韩梅,神色不似方才随和,“大嫂有什么话就说吧,左右屋子里没人了。”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韩梅身子一颤,像被吓坏似的,脸色愈发白了,沈芸诺以为韩梅心里又在谋划什么事儿,面露不愉,“大嫂想不起怎么开口的话就算了,我也准备眯一会儿了。”
“别。”韩梅嘴唇哆嗦了两下,坐在凳子上如坐针毡,调整了下自己的坐姿,双手不安的握着自己一片衣角。
“之前大妹有事情拜托我,我没应,这两日,反复斟酌,觉得其中还有不对劲的地方,纵然大妹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我还是想和你说说……”她紧张得语气快了起来,呼吸惴惴,“大妹和我提到过一个人,双方勾结想要陷害小洛舅舅,我和你说说,你瞧瞧这人你是否认识。”
一番话好似在韩梅脑中过了无数遍,此时,她只需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就好。
韩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听到这个三个字,沈芸诺拧紧了眉,望向明亮的窗外,沉吟不言。
韩梅口中的于老爷该是玉翠的主子的,换成之前,沈芸诺可能不会信韩梅的话,沈聪归家,玉翠今日就过来和她说做腊肠生意的事儿,如果,陷害沈聪的人真的是于老爷,也说得过去。
韩梅见她眼珠子一动不动,心里急了,“大妹那人你清楚,最喜欢耀武扬威,手里可能有几个银钱不假,像镇上的大户人家她是没有门路的。”
半晌,垂着的睫毛颤动两下,沈芸诺神色平静的抬起头,说了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裴娟怎么会和大嫂说起这事儿?”
被沈芸诺了然的目光盯得面色羞红,韩梅呼吸一滞,向来说话流利的她竟然结巴起来,“是……大妹……想要拜托我一件事,我没答应,她不得已和我提了这么个人……”
沈芸诺抿唇笑道,韩梅说她没答应,只怕是万般无奈的没找到时机罢了,裴娟请她帮忙自然会给她好处,韩梅哪会见着到手的银子落入别人的袋子?
“我知道了,大嫂还有什么吗?”沈芸诺声音不冷不热,却平白无故叫韩梅出了一身冷汗,顺势的摇了摇头,“没,没了。”
走出房门,沈聪和刀疤站在院子里晒东西,韩梅立即低下了头,声音干干地打招呼道,“小洛舅舅回来了?”
沈聪淡淡瞥了她一眼,闷哼了声,韩梅却觉得沈聪意有所指,小跑着走了。
望着落荒而逃的身影,刀疤竖着眉,虎脸道,“她这种性子,往后拖累她儿子是正常的,真是可怜小木投错了娘的肚子。”见沈聪不接话,刀疤收回了视线,斜眼道,“赌场那边的事情你准备怎么做?木老爷的意思,一切听你的吩咐……”
这么些年,足够木老爷信任沈聪的决定,他心里也是信的。
“牢里那两个还在,于家那边就跑不掉,等着吧,左右前后几日的事儿。”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于老爷来清水镇两年多就想鸠占鹊巢,他总要拿出地头蛇的身份会会他。
沈聪眸色深沉,沈芸诺和邱艳在屋里休息,他不想叫两人听了去,把银耳全部摊开,回屋和邱老爹打了声招呼,随后和刀疤出了门。
阴暗潮湿的监牢,最里间的屋子传来歇斯底里的呐喊,蓬头垢面妇人尖叫着和周围几人厮打成一团,嘴里大声骂着,奈何,对方几个人打她一个,敌不过,身上的衣衫被撕扯掉一大片……
而旁边的监牢,上演着同样的戏码,不过对象是个男子……
裴娟全身都疼,约莫大半个时辰,落在自己身上的力道才消失了,她无力的抬起手,擦了擦疼痛不已的嘴角,口中阵阵腥味蔓延,她抿了抿干裂的唇,吐出一口痰,腥红中,一颗黄色的牙反而不打眼了,她努力的翻过身,趴在地上,不敢细看自己的身体,她们都是一群疯子,裴娟心里如是想着,缓缓闭上眼,听着隔壁监牢传来陈余的咆哮……
一切,都是沈聪害的,这几日,从未有一日安生过,都是沈聪指使人打她的,想着沈聪的手段,裴娟不寒而栗,哆嗦了下身子,这段时间,陈余不怎么喝酒了,脑子清醒着,不会乱说话,不想,三杯酒下肚,全都招了。
裴娟明白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更是遍体生寒,沈聪,果真是得罪不起的人,她这回,知道自己错了。
身上到处都疼,脑子却愈发清醒,怎么就听了旁人的话起了歹心呢?她嫉妒沈芸诺和裴征挣了银子不假,明里暗里都用过招数了,裴征始终不当回事,一切,都和她去裴家三房说起,兴和巷子那边住的人家多,裴家三房不起眼,裴元户性子软好说话,平时巷子里谁家的桌子凳子坏了,裴元户会主动帮忙,她去那边的次数多,巷子里好些人家都认识她,从于老爷找她和陈余说话后,她心里并没有办法,直到见着狗蛋一个人在巷子里玩,记起狗蛋做工的那条路正好是沈聪负责的,这才起了心思,她再表现得贪婪,杀人一事却是不敢的,本想骗狗蛋和她一起,散播对沈聪不利的传言,最后她出面帮沈聪解决这件事,裴征软硬不吃,而沈聪则是有恩必报的,她和陈余计划好了,不想其中生了变故,被逼着杀人,只能把沈聪送进了监牢……
这时候,隔壁的嚎啕大哭声已经渐渐低了下去转为低低的呜咽,画面一转,裴娟不由得想起了刘文山,刘文山和陈余截然相反的性子,遇着事情果敢独断,即使有苦,也不会和她说,而且,不会打人,即使她再无理取闹,刘文山多顺着她,裴娟不明白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或许,裴万说得对,老天不会毒害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一切,都是她的报应……
口中有腥甜蔓延,使得裴娟剧烈的咳嗽了两声,沈聪说了不会让她死,她和陈余就会活着,活到秋后问斩的那一日,即使痛不欲生,她也不敢死,不想连累了她的儿子,两个儿子。
一日三餐,裴娟都是爬着过去领饭的,监牢伙食不好,饭量少,她只有一顿能抢到饭,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她都认了。
像往常那般吃过饭,等着迎接几人的拳打脚踢,却听着门外传来衙吏略微不满的薄怒声,“人在这儿,有什么赶紧说,别让我们为难。”
第8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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