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刺客就被禁卫们擒拿下来,而随行的太医也都纷纷拎着药箱子跑上了长阶。
裴渊被几位太医围住,不见身影,荀欢刚想上前,却被一个禁卫架着手臂抱了起来。
“冒犯了,太子殿下。陛下着我前来接你。”
“不!放开我!太傅受伤了!”看不到裴渊的身影,荀欢整颗心都被掏空了,她不停地挥拳蹬腿试图逃脱禁卫的管束。
禁卫是依秦徽皇令而来,务必要带回太子。他不管不顾太子如何折腾,强硬将他朝着秦徽的方向抱走。
“放开我!我要见太傅!”
然而,无论荀欢如何反抗,她都被秦翊四岁大的躯体禁锢着,蚍蜉撼树罢了。
荀欢被人强行带回了东宫殿,一路上不停地哭嚷。
等在东宫殿里侍候太子的宫人们都吓坏了,纷纷迎上前来,左右检查,嘘寒问暖。
“千岁爷,伤着没?”一个老嬷嬷蹲下来,扶住太子,紧张极了。
“听说东陵里来了刺客,殿下还这么小,肯定受惊了!”另一个宫人接话道。
荀欢望着曾经给自己喂过奶的奶娘,哭得更加厉害了,“王嬷嬷,师傅受伤了——他的胸前好多血——”
“不哭不哭,裴大人自会吉人天相,咱们太子没事就是万幸了。”王嬷嬷也担心裴渊,可她更在乎秦翊。
荀欢扯着老奶娘的袖口,苦求道,“嬷嬷,我求你,你去太医院问问,师傅究竟怎么样了——求求你——”
面对金贵的千岁开口央求,奶娘只得答应,“好,好,太子放心,老身这就过去。”
“陛下驾到——”
还没等王嬷嬷出宫,秦徽就先一步来了。一干宫人只好退后,跪下迎见秦徽。
甫一进东宫殿,秦徽就瞧见太子哭得不成人样,不禁深锁眉头,呵斥众人,“一个个都怎么照看太子的?!能让太子这么哭么!”
荀欢奔上前,朝着秦徽扑了过去。这一刻,她多希望这个皇帝真的是天命之子,无所不能,亦能拯救裴渊于水火。
“父皇,求你救救师傅!”
秦徽垂下目光,注视着拉扯他皇袍衣角的太子,收住气,顿道,“你是一国太子,将来要继承皇位,岂能对生死如此敏感?!”
“父皇!他是儿臣的师傅啊!”荀欢被秦徽冰冷的目光吓到了。在她的印象中,自她穿越过来,秦徽虽然时常严厉,却根本掩不住逗比的本质,她也打心底将秦徽当做了自己在东秦国的父亲。可如今这句话,让荀欢瞬间心冷下来。
秦徽不可指望,她只能祈求天命了么?
心底不断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依史书发展,裴渊这次不可能死,因为他分明还要等到太子登基后独揽大权!可另一个声音又不断提醒她,或许横行霸道的那个人不是裴渊,史书上记载的大奸臣也不是裴渊……
“都下去!”秦徽见太子依旧泪眼迷离,像个姑娘,如此不受教,不禁怒吼一声,斥退了东宫殿里的众人。
荀欢止住哭声,她不想哭,不想在无情的秦徽面前哭。
“朕今日也险遭不测,你却一心担忧裴渊。朕要你这儿子何用!”秦徽气啊,他气太子不是没长心,而是整颗心都长给外人了。
荀欢垂着头,一声不吭。
秦徽见太子小小年纪,就敢摆出这副不理不睬的态度,不禁大怒,“朕在你的身上寄予了多少厚望!你太让朕失望!”
“可父皇教导儿臣,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今日,师傅救了儿臣性命,儿臣不能不报。”荀欢辩解起来,她的语气明显软了很多,她害怕自己若是太过倔强,会惹得秦徽迁怒于裴渊。眼下裴渊生死未卜,她不可火上浇油。
秦徽沉默片刻后,蹲下万岁之身,扶正了太子,“阿翊,你还小。等你长大继位后,就会明白,君对臣有知遇之恩、提举之恩、器用之恩,而臣对君的恩,不能称作恩。那是臣子的本分,亦不必报答。”
荀欢怎会不明白,这些君臣之道,她早就在史书上看过许多。可如今真的经历了,她才真正感受到天家的无情。
“父皇。”荀欢镇定下来,她装作顺从秦徽的样子,轻淡问道,“那师傅他,伤有多重……”
见秦翊终于开窍,秦徽拍了拍他的头,直起身,“裴渊受了重伤,正在太医院接受医治。若能熬过今晚,就无性命之忧。”
熬过今晚……荀欢的心又高悬了起来。
“阿翊,你跟父皇讲讲,刺客要来伤你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秦徽的话锋陡然一转。
荀欢愣了一下,秦徽这么问是什么意思。秦徽应该很清楚啊,是裴渊救下太子的。
“刺客朝儿臣杀来,师傅挡在儿臣身前,中了一剑。再后来,就有禁卫上前围住了刺客。”尽管疑惑,荀欢还是重复了一遍当时的情景。
“哦——”这些秦徽的确知道了,不过他好奇的是,“那翊儿觉得,当时的情形,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荀欢睁大双眼,摇摇头,“儿臣不知。”
秦徽陷入深思。
“父皇,”荀欢忐忑地开口,“能否准许儿臣去太医院看望师傅……”
“不可。”秦徽的回答十分迅速,简直不假思索。
荀欢见自己的要求处处被秦徽回绝,暗暗生怒,却又不得不被他掣肘。
父子俩再没什么对话,秦徽挥袍转身,离开了东宫殿。
回到承阳殿后,秦徽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今日遭遇刺客,不仅扰乱了祭祖大典,更威胁到他与秦翊的性命。
刺客已经被活捉,正在接受残酷的拷问。
秦徽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不得不一手撑着额头,才稳住无力的上身。
一炷香工夫后,秦徽的亲卫进来通传,说是审出一点结果了。
秦徽连忙召见此人,命令道,“快讲!”
“回禀陛下。那刺客受不住重刑,已经咬舌自尽了。不过他死前晕厥时,曾提过一个名字……”亲卫停了下来,有些害怕。
“说。”秦徽拍案,急不可耐。
“他好似喃喃在念——妩娘,妩娘……”侍卫胆战心惊,毕竟宫中谁人不知,“妩”字是太子秦翊生母的名讳。
秦徽的目光瞬间清明起来,他转而问道,“你对朕说的关于裴渊的疑惑,你有几分把握?”
亲卫跪了下来,“陛下,小的跟随陛下多年,从来不敢诳语。可是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小的也不敢肯定。”
秦徽点点头,叮嘱他不得将这些细节透露给任何人,便挥挥手让亲卫退下了。
狭眯的双眼中掠过一丝狠毒,秦徽背手而立,心道:沈妩,没想到杀你全族都不够。秦徽攥起了拳头。
沈妩,正是秦翊的生母。
秦徽走后,已经过了许久,荀欢都未从悲伤中抽身。
她怔怔望着木窗外逐渐转黑的天色,不住祈求,希望裴渊能逃过此劫。
方才秦徽问她,刺杀的当场,有无任何不对的地方。其实她细细回想,还真的回想出了一丝异常。
当时,裴渊抱着她朝台阶下跑,刺客的剑向着自己笔直刺来。裴渊将她护在身后,迎身向前挡住了利剑。这些都没有什么不妥。奇怪的是,荀欢看到,那刺客凶狠的目光在见到裴渊后有一丝犹疑,甚至有一丝闪避!
因为这点犹疑,千钧一发间,刺客的剑也刺偏了些,否则裴渊必定是一箭穿心。难道刺客是有意躲避,故意刺偏了?
如果不是秦徽询问,荀欢也不会回忆起这个蹊跷的细节。
霹雳般的怀疑闪进脑海,莫非那刺客与裴渊是相识的?!
这瞬间,荀欢终于体会到了自己时代的那个词——细思极恐。
“殿下!”王嬷嬷一进殿,就朝着荀欢小跑过来。
荀欢到底还是偷偷遣人去了太医院询问裴渊的情况。
此刻,她也无法从奶娘的神色上判断出裴渊的状况,不敢问,却不得不问:“嬷嬷——师傅他怎么样了——”
王嬷嬷年纪大了,这番折腾过后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我见到裴大人了——他还昏睡着。不过听太医的意思,裴大人能不能活,就看这回能不能醒了——”
裴渊……
不,荀欢觉得,她必须去一趟太医院!
就算秦徽给她下了禁令,她也无所惧怕!秦徽再愤怒,也不能拿他这个太子怎么样。不过她也不能连累东宫殿的其余人,这趟,只能她自己去了。
经过一番细细打算,入夜后,荀欢吵着闹着打发了宫人,而后迅速换了一身黑衣,沿着东宫殿的宫墙窸窸窣窣地朝着太医院跑去。
太子尚小(9)
皇宫中历来宫禁森严,的确不假。再加上白天刚刚发生的刺杀事件,现在整个皇宫都处于高度戒严的状态。
荀欢还未等跑出东宫殿,就被四处巡逻的禁卫们抓了个正着。
太子试图出逃这事,立刻传到了秦徽的耳朵里。秦徽见太子如此执着,孤身一人也要冒险去太医院,自知是怎么都拦不住了,索性就恩准太子去看望裴渊。
烛火摇曳,昏黄黯淡,只有若干值夜的太医还守在太医院里。荀欢在侍卫的指引下,终于来到了裴渊的房前。
“你们都守在外面吧。”
皇帝不在,她就是老大。荀欢简单一吩咐,随从们就听命停下了脚步,候在门外。
荀欢从狭小的门缝里轻轻钻了进去,又合上了木门。
吱呀一声,隔开了外面的世界,独留下她与裴渊。
她个头娇小,只能瞧见裴渊正躺在房间尽头的床榻上。
从前每次见他,他都是一副伟岸笔直的身影,时而凝眉长思,时而谈笑风生。而如今,玉树倾颓,他再不复奕奕神采。思及此处,荀欢一阵心酸。
她走上前,踮起脚尖,这才勉强伸手够到了裴渊的额头。
“师傅——”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昏睡着的裴渊,无动于衷。
她瞧见他胸前的伤,已经被纱布层层包裹,可还是挡不住缓缓外渗的鲜血。
一个用力,荀欢敏捷地翻身上床,趴在了裴渊的身边。她见他的面庞苍白如纸,唇色全无,还是免不了一阵心疼。
此时此刻,她有太多话想向他倾诉,却又无从说起。
哽咽了许久,才道出了她长久以来的心声,“裴渊,我是荀欢——”
“我不是秦翊,我是荀欢。”
也就只有此刻,在人事不省的裴渊面前,她才敢说出这样的话吧。
“我不是太子这样的顽童,在我生活的时代里,我与此刻的你是同岁……”
她曾经穿越过那么多次,也算见过了杀伐狠决的帝王、援笔立就的才子、意气风发的将军,可唯独只有裴渊,真真正正走进了她的心。
她伸出小手,摩挲起裴渊冰凉的手。终究还是未忍住心中情动,荀欢上前俯身,轻轻在裴渊的双唇上印下了一个吻。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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